下人颤颤巍巍地作答,也不知赵舍对他的说法是否满意,反正是默声不言,转头离去了。
自此后,赵舍每天询问最多的就是赵财行踪,下人们即便不知内情,也能猜测出是新东家家乡那边出了问题。只是两地相隔甚远,管事去了才几天,这么跑,且不说人撑不撑得住,马铁定是要跑死几匹。
赵舍表面问的是赵财,实际想知道的是王采儿。他以为自己很镇定很理性,却不想思绪早已脱离了现实,在崩溃失智的边缘徘徊。
赵东家头七一过,赵舍就为他送葬出丧。赵东家的丧事办得隆重,赵家是阑县有名的大家,深扎多年,送葬路上,竟还能听到街边百姓的哭灵声。
赵舍捧着赵东家的灵位,在前头送葬开路。他虽面无表情,但憔悴的模样,比那些假意哭丧的亲族们更显真诚。如此场面,赵舍心里仍有闲余地想,自己一生短短二十年,接连失去数位亲人,莫非八字不详,是什么孤寡一生的命格。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还真不知道、该不该把王采儿接回来。
其实他也不是非得‘尽数可得’……
赵舍想到此处,心突然抽痛一下。
他不懂该怎么待她才算好,其实他什么样都可以接受。
只要王采儿高兴,他也不是非要将她关进笼子里。
赵舍仿佛做了个艰难重大的决定,明明满脑子都是王采儿喊自己‘相公’时的哀求,却狠心决定只要王采儿过得好,他可以不要她。
同样的决定,想法却完全不同。
他当初送走王采儿,除了想待她好、更多的是为了自己;如今想着可以不接回她,却是狠伤自己的心,全心全意盼着她好。
他这一生已经够失败了,至少王采儿不行……
……
但老天爷没有听见赵舍的祈求,又或者、赵舍醒悟祈求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赵东家入葬后的第三天傍晚,赵财的回信落到了赵舍的手中。简单轻薄的一个信封,拿在赵舍手里仿佛有千斤重。
仆人们都知道赵舍很关心睢宁的情况,都以为他收到来信会急于阅览,迫切地想要知道情况。可是赵舍没有,他双手无力,脸色发白惨烈,迟迟没有将信封拆开来。
这些天,夜深人静的时候,赵舍将梅姨的信拼接起来看了一遍又一遍。
发现尸体,报县府探查验尸;监视全村、严审仆从,未察觉可疑者涉案;崖边绣鞋摆放整齐,独留脚印一双……
赵舍忆起梅姨信中的细节,看着手中信封,突然掩嘴咳嗽了几下。赵舍的咳声越来越大,最后竟扶柱干呕起来。
仆人们见状连忙上前搀扶,赵舍两眼一花,浑身发冷,软身倒坐在台阶上。
“来人、快来人!去请府医,快将东家送回屋……”仆人焦急大喊,赵舍却是推开他。
赵舍拿起手中的信封,周遭仆人见此情景,像是预示到什么,纷纷安静了下来。
赵舍两手借膝盖撑着,总算生出了些许力气。他缓缓撕开信封,将里面的信纸拿了出来。
……
赵财怕赵舍无法接受,不仅回了封信,人也跟着跑回来了,就怕赵舍有什么想亲自问话的。但是他终究没有信差快,跑伤了三匹马,总算在信差到达的第二天到了。
赵财进府,立即有亲信上前相迎,两人一边急行、一边回问话。
“管事,您总算回来了!”
“东家呢?东家有没有收到我的信?”
“收到了,东家收了信……”
赵财步入中院,脚步猛然一停,打断了亲信的话。赵财看见赵东家的灵堂,灵幡白稠的场面震撼了赵财。
赵财连忙问道:“老东家的丧事……”
“东家安置妥善,头七一过,便已下葬。”
“没什么人来闹吧?”赵财毕竟跟随赵东家一段日子,骤然见到赵东家的灵堂,心绪有些复杂。
“怎么会呢?东家拿着掌印,族里族外还有哪位敢跟东家作对。倒是有个不长眼的表少爷哭丧闹事,东家寻了个理由……”亲信压低声音,与赵财道:“杀鸡儆猴,如今人还在县衙大狱里,没人敢认,只怕是废了。”
赵财听着亲信的话,心中冷汗直冒。只怕赵舍不是想杀鸡儆猴,而是心情不愉,迁怒了。
赵财看见有仆人在往外搬被抬箱,立感不对,上前阻拦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仆人被突然出现的赵财吓了一跳,险些没认出来赵财邋遢憔悴的模样。
“管事,您可终于回来了!”仆人面容带悲地哭喊着,犹如有了主心骨般。
赵财的亲信哪能容许别人越权擅报,连忙开口道:“管事,小的正要说呢!东家看了您的信后咳血晕了过去……”
赵财连忙回身怒视对方。
对方顶着压力回道:“府医说东家是急火攻心,开了药方,嘱咐东家静养。可是东家不肯,一醒来就命我等备马车前往睢宁,我等是拦也拦不住……”
你们还敢拦啊!
赵财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说亲信命大。
想到自己离开前赵舍信誓旦旦王采儿不会死,赵财担忧自己究竟该如何禀报。他与亲信道:“快,领我去见东家!”
“是!”
赵财跟着亲信往后廊走去,却是某个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不对啊!以东家着急的态度,怎么也不像是得知死讯还命人备马车的。不说快马加鞭,骑马出行也……
赵财紧张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他猛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回来,不应该出现在赵舍面前。
可是这一点,直到他进入赵舍房内才想清。亲信引路赵财进门,赵财俯身埋头给赵舍行礼,从头到尾不敢看赵舍一眼。
东家没信他,即便东家收到信,都没信采儿小姐故去的事实。
究竟是不愿信、不敢信,一切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竟然自投罗网地跑到东家面前,想要提醒东家这个残忍的现实。
赵财向赵舍跪下,一句话不敢说,朝地下狠狠磕了一声。
此时,赵舍正敞开双手任由仆人更衣,脸色惨白如纸、略显病苦之色。他垂眸望着跪地的赵财,竟半句话都不想问。
他不想问,只想赵财主动禀报,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
可赵财沉默着,沉默、便是一种默认。
赵舍压抑着情绪,诡异的气氛令周围仆从不自觉地收敛了呼吸声。为赵舍穿衣的婢女整衣的手越来越抖,拿不稳衣带,恐惧得都快哭出声来。
婢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为赵舍穿好衣的,她只记得自己退开时后背冷汗已浸湿衣裳,冬日里凉得冻人。
赵舍放下双手,陡然上前一步揣开跪地的赵财。
周围仆人连忙跪下,赵财急忙爬了回来,磕头抖声道:“东家饶命,东家息怒……”
赵财本应借此连忙汇报睢宁的情况,可他不知道赵舍究竟想不想听,怎么也不敢说。
赵舍仍旧没有问,他快步走出了屋子。赵财总算赌对一次,得以放松喘息片刻。
仆从们紧随赵舍,却个个怕得发抖。一直以来,他们的新东家虽然手段狠厉,但毕竟是个商人,人前始终端着份儒雅气度在。他们总以为,做人像赵东家那般平静发落、笑着杀人,便是最可怕的存在。如今再看,雷霆之怒真不是人能挨的。
尤其是曾经赵东家的亲信,赵康死后赵东家暴怒的记忆被翻出。原来东家们不是笑里藏刀、怒而不显,而是之前的那些,都没有真正踏到两位东家的底线。
没人敢在此时候触赵舍霉头,府医也不敢再劝修养,他跟随赵舍出府,提着自己的药箱,无需人下令,自己就爬后头马车去了。
……
从阑县到睢宁的一路,赵舍的马车风驰电掣、从头到尾就没有停过。
好在赵财早有预料,将原本准备随行的婢女仆从留下、撇去大箱小箱,只留下两队骑马的护卫,这才将车队赶出马队的速度。
寒风刮着人脸干裂生疼,疾行之下仿佛都要被冻僵了。护卫们都是习武之人还能撑,就是可怜了府医,一路颠簸有苦说不出,感觉自己都快去了。
后来好不容易,马车眼看就要跑散,积雪太厚,不得不停下修整。
府医连忙向赵财求情,只道自己跟着随车队、晚一些再到。
可是赵财却否了他这个想法。
“只怕东家在乎的不是自己的身子。”
出发前他问过下人,出发前赵舍什么都没吩咐,却叮嘱将府里的三位府医带上。想必,是要带人去给王采儿‘治病’的。
赵财为赵舍的偏执反应感到害怕。
赵财顾念另外两位大夫年事已高,已经将人留下,如今这位年轻力壮,只怕跑死在路上,也得挺尸去给已经死去的王采儿诊一诊脉才行。
也果然不出赵财所料,赵舍见马车难行,夺下护卫的马,飞身上马、装也不装了。
……
赵舍苏醒的时候人已经身处草湖村,他的身体终究没有撑过如此奔波,中途在马上晕倒,如若不是护卫眼疾手快,只怕已经栽下马去。
梅姨将赵舍安置在仆人新盖的茅屋里,灌了府医抓的两副药,直到夜里赵舍才睁眼醒来。
“她呢?”
赵财此前来时已经将利害告知梅姨,梅姨早已做好赵舍暴怒问责的准备。
骤然听见赵舍语气平静的问话,梅姨像是受触动,心中泛起苦意。她轻声道:“采儿小姐,在正堂……”
赵舍一路疾行,可到了眼前,却迟迟未动。
他平躺着、双眼无神缓声问道:“离开府里的时候,她哭得厉害吗?”
梅姨因赵舍的询问陡然红了眼眶,她在赵舍床前跪下,忍着泪水、用颤抖的哭腔回话道:“离府的时候小姐哭得厉害,抓着您为她做的秋千不肯放。老奴和几个婢女用尽力气,才将小姐的手扒开。小姐被拦在院里,喊着要见您,直到奴端了碗安神汤骗她……小姐以为是您给她送的汤,顾不得烫,几口就喝光了,小姐还问我她乖不乖,说她听话、您是不是就不会生气了。”
赵舍握紧拳头,喉咙滚动,压下梗咽的苦涩。
“等出了府,小姐便不哭了。一路上,小姐都待在马车里不肯下来,不哭也不闹,却也不再跟人说话了。老奴和婢女们想尽办法去哄小姐,小姐埋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始终视我们于无物。”
“后来到了村子,小姐心情像是好了些,却也是待在屋子里、一个人玩乐。直到那天、那天晚上……”梅姨说着说着终于忍不住大哭出声。她俯身趴跪在地上,说道:“小姐突然说想吃金银白玉粥……”
后面的细节,梅姨都详细写在信中。赵舍将信看了又看,无需提醒也能全背出来。
小傻子寅时起身,装作是饿醒了,结果人却偷跑到了山上。
草湖村附近只有那一座山,她从小到大去过无数回,爷爷砍柴时她就在附近玩,爷爷死后,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待家里,上山砍柴时总是一手持砍刀、一手牵着她。
“你让她来见我。”赵舍向梅姨提出了十分任性的要求。
梅姨未能作答,须臾之后,赵舍自言自语地轻声问道:“不行吗?”
梅姨仍旧沉默着。
赵舍心中抽痛,却想着、自然是不行的。他还没拿糖哄那傻子,那傻子可不得记仇吗?
赵舍从床上起身,旁边人见他要走,连忙上前为他披上外衣。
梅姨咬牙磕了个响头,不得赵舍命令,擅作主张起身为赵舍扣上衣裳。梅姨这一声磕得极重,额角红晕渐显,周围仆人没人敢说她半句不是。
梅姨在前头领路,赵舍像是失了魂般,跟在后头。
他走出茅屋,才发现仆人将茅屋盖在了王家院子的不远处。这里原本是一个荒草丛生的坡地,往外、便是通往王家的一条小路。
赵舍站在原地回忆着过往,九岁那年他落手受王采儿相救,尾随她回家,也就是在那条小路,他偷听到媒婆骗婚,执意戳穿、坏了王采儿亲事。
多年来,即便得知那患病的求娶者已经恢复健康、另娶她人,他仍旧不认为自己误了她的好姻缘。他总觉得自己可以给她最好的,殊不知、他其实什么都给不起。
她救了他,他却恩将仇报了。
赵舍继续向前,往王家院子走去。
熟悉的环境,仿佛从未离开过般。他人生最落魄的时候,这里成了唯一可以替他遮风挡雨的地方。
弱冠之年的赵舍,再回想十五六岁的自己,才知道自己当年有多不懂事。刚到这里的时候,他只顾沉浸在悲伤中,满脑子的自卑和不适应。爷爷温柔地包容着他,他明明可以更主动些,但还是将责任推给爷爷。明明是个一无所有的家伙,却如同小少爷般、被人恭敬照顾着。
爷爷把自己会的全都教给了他,毫无保留,一遍又一遍。他学了那么多东西,却不去琢磨如何努力改善生活,反倒沉浸在消极的人生中,眼高手低、绝望回不去过往的日子。
他得到了赵家,却从没为自己真正迈出过一步。只是施舍、只是怜悯,他只是接受了。
他穿过院子,想起当年冒着大雨背着竹篓运柴的自己。
对了,他也曾有过片刻的决心,他跪在爷爷面前,发誓绝对会照顾好王采儿,赚银子、盖宅子,那时候他可没想过走赵家的捷径……
赵舍来到正堂外,一眼就窥透了里面。狭小的厅室、一副棺材就填满了。
他对不起的又何止爷爷,他还向娘亲发过誓,一定会照顾好王采儿,如今娘亲九泉之下得知,只怕要死不瞑目了。
赵舍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冷,还没开始哭,泪水就已经流干了。
赵舍步子沉重,一点点往前挪走。
面对即将到来的真相,他竟勾起嘴角、露出抹讽笑。
赵舍啊赵舍,你本就是个恶人。
就真的那么喜欢吗?坏事做尽,怎么就高抬贵手放过了王采儿。
明明那么想要,一开始将人占了绑在身边不就好了。
在薛家时占尽了先机,在王家又拥有了名分。他不该是个会考虑别人意愿的人啊!如果真是这样,在赵家她都哭着求着他不要走了,他怎么就没为她留下?
赵舍感觉喉咙如刀割般刺痛,几度吞咽,最终无法压抑,血腥气在口中蔓延开来。
赵舍直接越过灵堂,在棺材旁站立,他伸手推了推棺盖,却发现棺材已经钉死了。
他来得太晚了,弥漫满室的送魂香、都压不下棺内的腐败气味。
“开棺。”
他必是要亲眼确认,无论如何都要看这一眼的。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第224章
寂静深夜, 赵舍伏在书案上浅眠。
赵舍感觉到了盛夏的燥热、蝉鸣和打更声相互交错,在他耳畔形成一曲独特且和谐的乐曲。
赵舍睡下时头倾左侧,眼皮越来越沉, 迷迷糊糊间视线落在了微敞的窗户上。凉爽的风从窗户吹入,有道黑影在窗外徘徊。
什么人?是婢女、仆人?亦或是贼子?
赵舍半睡半醒间猜测着, 却见窗户被人微微上抬, 探进了个黑色的脑袋。
赵舍心陡然被拽紧,记忆中的两束小辫子一闪而过, 待他仔细看时, 已被凌乱散发所取代。一个女人从窗户外爬了进来, 她周身泛着阴气,身穿喜服, 光脚站在原地,低着头不知在徘徊什么。明明该是令人胆颤惊惧的场景, 赵舍只觉得她憨傻得令人心疼, 因为她的到来充满激动和欣喜。
他迫不及待地想迎上前去,又怕惊扰鬼魂,留在原地故作不知。
赵舍感觉自己坐在书案上,忐忑不安不知如何是好。他想去追她,担心吓跑她。可他不去追,又怕她就这么走了。
好久没有梦到她,是这么多年最清晰的一次。
终于,那女鬼抬起头来, 王采儿痴傻迷茫的眼神, 落在赵舍身上, 仿佛跨过了生死界限。
赵舍猛然想起多年前、走丢的王采儿揣着花生来找自己的场景。他只是差使她到家门口买包花生, 她却笨得弄丢了自己。他跑到大街上拼命地找, 每个有可能的地方都去过了,他以为是人贩子抓了她,害怕得不行,结果还是爹娘厉害,把她找回来了。
此时的赵舍陷入梦境中,已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他的眼睛里瞬间弥漫起了水雾,望着眼前人,思索着她这么久没来找自己,是否又是将自己迷路走丢了。
是的,不怪她迷路。
都说人死了会变得迟钝,她本来就是傻子,只会变得更傻。她的头七他没有陪着,那时候院子挤满了仆人,她说不定被吓得根本没有回家。
没有为王采儿头七守灵,已然成为赵舍的心病。
即便后来,他请了再多的高僧为她寻魂,也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回了家。
他总是会梦到开棺见她时的场景,腐败的身体散发着恶臭味,他才刚凑近看了一眼,竟然当着她的面干呕出声。他当时压抑着身体的本能反应,后背惊出一身冷汗,生怕她发现他的反应,觉得他嫌弃她。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坏得那么没有人性。像是有意遮掩般,他逼自己走上前,仔细盯着她的腐烂之处。他那时候特别恨自己,想着如果他早点过来,她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赵舍在梦境中缓缓坐直身,眼神充满祈求地凝望王采儿,希望她能向自己靠近一些。
自尝恶果,他总算明白当初王采儿坐在床上求他不要走的心情。他对自己毫无信心,如果现在王采儿就这么离开了,他一定比她追得更加疯狂。
他一直在等她。
她死后,他将赵家的主院改成芳菲院,自己住了进去。每次从外面回来,他总会有股错觉,觉得她就藏在这小小院子的某处。很偶尔的时候,他会对身边的异动产生反应,就像逮到了某个玩捉迷藏上瘾不愿出来的人一般。
床底里、花丛中、屋门书架后……他半点没改芳菲院的布局,将她的藏身之处始终保护得很好。
曾经他因为喝醉酒,将芳菲院的每个角落都翻了个遍。
他一遍遍地扬高声音,逗孩子般喊着:‘采儿在哪呢?怎么都找不到采儿’。他盼着她能够被逗笑,能够自己跳出来,好几次他都准备好、见到她做出被吓反应了。
但是她都没有出现。
后来他知道了,他不能去找她,找了就会发现,她根本不在那里。
他开始变得很少离开院子,每回不得不外出的时候,总会在心里再三地告别。他没有办法告诉旁人,每回他走出这个院子,身后就会传来她天真期待的声音,问他‘他今天会不会来’。
他想,他当然会来,每天都来。不会让她等的。
赵舍不认为他对王采儿的追念事关情爱。他觉得自己想清楚了,如果真的爱她,又怎么会这么冷落她。
给王采儿开棺验尸的那天晚上,他为了检查她的脉搏,抓起她的手臂,又摁压了她的脖子。他探她鼻息时什么想法都没有,还有闲心去想她的身体好冰好冷,都快冻伤他了。
他没有为她哭,一滴泪都没有为她流。对她的感情可能还不如爷爷。
他都听梅姨说了,在赵家的时候,她总是会想起他。她并非如他想象那般,被转移视线,只顾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
她玩到有趣的游戏,便会希望和他一起;穿到好衣裳,就会关心他有没有;等得了好东西吃,她就会想要偷藏一些,惦记着要和他分享。
仆人们总是哄骗她,令她觉得他忙;令她觉得自己应该乖。
她不是不需要他,而是在听话忍耐,不想给他拖后腿。
梅姨甚至告诉她,起先住在赵家时,她会把一些金簪首饰藏起来。她觉得那些都是钱,而他们很穷,特别需要钱。
她把他的疏远分离当做在外干活,就像他不得不上山砍柴、外出打水一样。
她担心他在外面吃苦,认为只要有了钱,他就可以回来了。
甚至于,她会要求芳菲院的仆人每晚都给他留灯。因为他天黑‘摔倒’过,是个晚上看不清路的笨蛋,所以不能节约蜡烛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