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小安按县令的要求,堂上老老实实,半句不提县令。甚至内心深处,还格外羞愧,觉得自己愧对县令的信任,愧对沈曼曼的相托。可是薛小安万万没想到,县令三言两语,只翻了翻布商们带来的契纸,就敲下惊堂木,要薛家按契约赔偿布商银子,并且不可拖延。
薛小安跪在躺下,整个人傻愣住了。布商们欣喜的呼声、一句又一句地高喊着青天老爷,薛小安却恍若双儿失聪般,全无反应。
等县令宣布退堂,薛小安这才惊醒,准备拦下县令,向他言明薛家的困难。
如果此时,薛小安对县令仍抱有一丝期待,那县令二女人派来的衙差,就是彻底粉碎了他的妄想。
县令二女儿派来的衙差晚了一步,他赶到时,县令已经急匆匆将案子宣判完了。衙差匆忙间只见薛小安冲向县令,二话不说上前踹了他一脚。
薛小安摔倒在地,两眼发懵,衙差却一把将他提起,大呼着薛小安要对县令动手,动手打他。
其他衙差都听到风声,会看眼色的他们、见薛小安要张口说些什么,连忙冲上去殴打制止他。
薛小安蜷缩在地上,本能地抱着头,混乱中一句话都来不及申辩。他好不容易抬起头,却见刚刚还好言安慰的师爷缓步离去。
师爷看见他挨打,默认了这一切。如此,薛小安又怎会不知原由,他内心悲愤,听着衙外百姓们对薛家的指指点点,根本无从辩解。
见薛小安安静下来,县令二女儿派来的衙差俯身对瘫倒的薛小安发出警告。
“想想你娘,你若敢胡乱攀扯大人,令沈家难堪,就别怪我们老爷夫人不客气了!”
薛小安被打得头晕脑胀,他痛苦地咬紧牙关,看向衙差的眼神却锐利且充满恨意。
衙差不以为然地嗤笑,丢下一句:“就你这样的废物,还想娶我们大小姐?呸!”
薛小安被喷一脸口水,丧失了所有的斗志,眼睛里没有了光。
……
因为薛夫人晕倒,伙计和小翠都忙着照顾薛夫人,等伙计到来的时候,刚好看见薛小安被衙差丢出衙门。伙计忙着将人扶起来,推开围观的百姓,无奈看着薛小安满身伤,忍不住大骂衙门动私刑。
伙计本想冲进衙门跟衙差们理论,还是薛小安忍辱负重抓住了他。
县令已经摆明了态度,伙计进去,也不过是再挨一顿打而已。
薛小安无力又仇恨,他听着围观百姓的议论,头低得不能再低。他就这样稀里糊涂被伙计搀扶回家,整个人浑浑噩噩,在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县城,卑微得头都抬不起来。
薛小安到了家,薛夫人也已经醒了。薛小安不敢去见娘亲,不仅是因为脸上的伤,也是因为他在衙门里无法为自己辩驳一句而愧疚。
“你被人打了?”
薛小安刚到薛夫人屋外,就被出门打水的王采儿撞个正着。
根本没等薛小安和伙计开口,王采儿直白的惊呼声已经被薛夫人听见了。
“小安?怎么回事?你回来了?快让娘看看……”屋内,薛夫人呼唤着薛小安。
薛小安无处可逃,他愤怒地看向王采儿,凶狠的眼神令心思纯净的王采儿吓得不敢发声。
薛小安本是一直低着头,受伤没脸见人。他憎恶自己的无能,最后却一抬头,将它全部发泄在无辜的王采儿身上。
王采儿理解迟钝,只当薛小安怪怪的,本能地不敢惹他。
薛小安最终还是来到了薛夫人床前。薛夫人看见受伤的薛小安,心疼不已。
薛夫人追问衙门里的事,薛小安一一说出,直到这一刻,他才像找到家的孩子,向薛夫人释放了自己的委屈和无力。
薛夫人听完薛小安的话,就知道他们已经走投无路了。她本以为,县令最多就是悔婚,但看在互换生辰贴定亲的面子上,也会帮衬一把。可谁想,县令根本就是要将事做绝了!他不仅要悔婚,甚至还可能杀人灭口!
早就听闻他们这个县令一心想要升迁,如今看来,却是个为了名声可以什么都不顾的。
如今判决下来,布商们可不还将薛家收刮干净。如此一来放印子那边……铺子和宅子肯定都保不住了,依他们狮子大开口的架势,只怕还不够。可他们还要赔偿沉船的损失啊……
薛夫人双手发抖,她逼迫自己不能在儿子面前露怯。
“娘来想办法、娘来想办法……”薛夫人抚摸着薛小安的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可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薛夫人只能让小翠去找大夫,先支走薛小安,帮他看身上的伤。薛小安一走,薛夫人便扑到床被上、埋掉所有声音无助大哭。
薛洋!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你是要害死我们娘俩啊!你拉着我死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连累我们小安?他才十五岁,都毁了、都被你毁了!
就这样,一向好强的薛夫人彻底被压垮。也不知道她究竟哭了多久,直到王采儿端水进来,轻轻推醒了她。
……
即便是为了儿子,薛夫人豁出命,也不能让自己倒下。
如今薛夫人唯一的筹码,只剩沈曼曼的生辰贴。他们跟县令家定亲,连媒契都没有,只有这点证明可以威胁县令。
薛夫人让伙计带话给县令继夫人,虽然她不知道薛掌柜究竟给继夫人送了多少礼,但对方收了她东西,总该要见她一面。
薛夫人对官府不信任,她怕县令家狗急跳墙杀人灭口,为表诚意,特意约隐蔽的夜晚,只是地点却谨慎地选在了薛家。
夜里,薛家上下就这样紧张地守着门,一边盼着县令继夫人来,一边又怕对方来者不善。
最后,县令家的确来人了,可来的却不是继夫人。
一架马车停在薛家门口。
沈曼曼披着斗篷,抱着个木匣,只身一人敲开了薛家的门。
……
“我只有这些……”
掀开斗篷帽的沈曼曼满脸疲惫和歉意。
烛光下的沈曼曼打扮素色,不知是否来得匆忙,墨色长发随性地披散在身后,低头时偶有两缕发丝垂落,满带慵懒温婉之色。她眉眼低垂,密而长的睫毛在眼下留有一道光影,温柔的眸光令人难以挪移视线。
沈曼曼直入主题,上前将怀中的木匣交给薛夫人。
薛夫人没料到沈曼曼会亲自前来,她隐约已经察觉到事情不会按照她的预料来。
薛夫人打开木匣,里面是沈曼曼积累多年的碎银和首饰。县令继夫人苛责沈曼曼,但沈曼曼并没有什么物欲,还是攒下了一些私房钱,再加上已逝的县令夫人留下的一些,全部都在这了……
但这些,对现在的薛家,完全是杯水车薪。
对比薛小安的羞愧和感激,薛夫人看向沈曼曼的眼神充满了无奈和怨恨。
沈曼曼为此只能解释道:“那个生辰贴、我爹娘并不不准备认。你们别去找他们,他们已经想好了罪名,去了只会被押进牢里……”
“我夫君是因你们死的!”
原本,如此情况,得到沈曼曼的帮助,薛夫人应该感激的。但这一刻,薛夫人失态了,或许是终于有一个愿意‘认罪’的人,薛夫人陡然将所有的怨恨施加到了对方身上。
薛夫人紧紧抓着沈曼曼的手臂,指甲甚至已经戳进沈曼曼皮肉了。
沈曼曼忍不住喊疼想逃,见两人起了冲突,门外焦急等候的丫鬟突然跑进来,她上前护着沈曼曼,努力想推开薛夫人。
丫鬟急得大喊:“小姐……我早说了不要搭理他们,这些人狗咬吕洞宾,根本不值得您做这些!”
薛小安和伙计见薛夫人失态,也下意识地上前阻拦。
薛小安抓着薛夫人的手,他没有深思薛夫人的话,只是着急劝说道:“娘,这跟沈小姐有什么关系?快放开她……”
薛夫人在众人的阻拦下终于还是松了手。她靠在小翠身上,满脸都是泪。
薛夫人心里清楚,沈曼曼来了,说明县令和继夫人根本不在乎沈曼曼的名声。也对,沈曼曼本就是先夫人的女儿,又不是继夫人亲生的,继夫人又怎会在意她。
他们一开始,不也因着这点,才钻空子有了娶沈曼曼的资格吗?
薛夫人如今都想明白了,她本以为继夫人最多就是对沈曼曼偏心冷遇,没想到人心之恶,对方根本不想这个沈曼曼好过。
她应该感谢的,至少落魄之际,沈曼曼还愿意来雪中送炭。
可是薛夫人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她夫君真的是因为沈曼曼死的啊!如果不是沈曼曼、不是为了这一桩亲,他何必如此!
薛夫人脸色苍白,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她勉强站稳身形,面对害怕躲着她的沈曼曼主仆,只是让小翠去取生辰贴。
小翠不敢耽搁,连忙将藏着的生辰贴拿出来递给沈曼曼。
沈曼曼来此,本意并不是生辰贴,她不觉得这区区的小册能束缚自己什么,她是真的对薛家有愧,知道薛掌柜给继夫人送了不少银子,想着竭尽全力能偿还一点是一点。
沈曼曼没什么争斗心,即便面对继夫人的步步紧逼也不曾说过什么。但这次她宁愿回去挨县令一顿打,也要将银子给薛家送来。
能拿回生辰贴,算是一份意外之喜。但之后,沈曼曼意识到,再也不能将亲事交到别人手里,任由别人为所欲为了。她是无争,但也不是没脾气。
“谢谢。”沈曼曼对薛夫人行礼低头。
“我夫君是因你们死的!”薛夫人两眼无神,呢喃者、仍旧坚持着这句话。
薛小安扶着薛夫人,眼神透露着不认同和焦急。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向与人为善的母亲,要为难明显在帮助他们的沈小姐。
沈曼曼的丫鬟气不过,想要申辩些什么,沈曼曼制止了对方。
沈曼曼脸色发白,向薛夫人鞠了一躬,不再言语。
沈曼曼在丫鬟的搀扶下离开,门外马车刚走,薛夫人就瘫软了身子,彻底晕了过去。
……
经此一事,薛夫人彻底病倒了。她已经无力再应付外面的债主,只能在幕后教导儿子,被迫让他去面对那人性的丑陋。
自从薛掌柜出事,薛小安的脸上就再没了笑容。日复一日的还债,令薛小安提前见识到了险恶的人心。
“早把钱还了不就好了,非要闹上官府。”
“别学你爹,眼高手低,哪有这么做事的。人心不足蛇吞象,翻船也是早晚的事。”
“你爹死了又怎么样?我船还沉了呢!”
“要不是看在你们孤儿寡母,我能让你拖到今日?早把你拉出去打一顿了!”
“……”
久而久之,薛小安已经学会对这些话充耳不闻。别人的怜悯、咒骂、嘲讽、幸灾乐祸……他全都感受不到了。
薛小安的脸色越发地阴沉,再也没了曾经明亮轻松的样子。
每次归还债款,薛小安递过去银子,总会想到送来木匣的沈曼曼。那是他的未婚妻子,是他永远也高攀不上的人,他的自尊、仿佛就从这样一次次的还债中被抹消了。
沈曼曼送来的银子,偿还了船只的债款。可是印子钱的利息,他们是再也还不上了。得知要失去店铺和宅子,薛小安已经麻木了。
他最后的一丁点幻想,想要鼓励自己开店铺重新开始,为自己父亲证明,也彻底被粉碎。
薛小安没有歇斯底里,甚至是麻木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他只能期盼着,自己娘亲能尽快好起来,说服自己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就没有渡不过的难关。
可是他不知道,噩梦还没有结束。
薛夫人向亲朋们借的银子,也开始被要求归还。那笔银子,其实并不多,可是对于已经失去一切的薛家而言,便是连一钱都还不起。
亲朋们翻脸不认人,他们□□的刀,才更是锋利伤人。
作者有话说:
第196章
薛夫人一生要强, 背着丧夫之痛承担了家中所有的债务,甚至不失跟一县之主谈判的勇气。
但她也是有弱点的。她为人善良,即便是面对王瘸子这样的远亲, 也愿意力所能及的帮衬,更别提那些关系更近的亲人。薛掌柜爱妻, 对于薛夫人的接济总是尽力配合, 夫妻俩不敢说对两边亲戚帮衬多少,但从未苛待怠慢过。逢年过节, 他们送的礼总是最重的。薛夫人娘家那边的孩子, 都是穿薛家布铺的衣服长大的。
薛夫人向两边亲戚朋友借银子时, 薛家落难的事还未曝光,众人虽面露困难, 但多少也借给了她。薛夫人心怀感激,薛掌柜那边没什么近亲, 薛夫人找不到人投奔, 但娘家对她一向热情,薛夫人本以为,自己走投无路,但对少能回娘家求对方接济两年。
薛小安已经长大,虽然没了布铺家宅,但只要他们母子俩一起努力,给个四五年未必不能谋个地方落脚。薛夫人没想麻烦别人太久,可对方却是一天都等不了。
薛家还债的事最终还是被亲戚们所知, 他们听闻此事没想到薛夫人会连铺子都保不住, 都宽慰着自己, ‘没事, 至少薛家在县城上还有间铺子, 不会不还钱’。现在薛夫人一无所有,向不少亲戚都借了钱,哪里还还得过来。可不是谁闹得厉害,谁先拿到钱?
这也是薛家向布商赔钱后闹出来的事,曾经因为善心拿回定金没有向薛家要求赔款的布商,最终都没有得到钱。他们也是出于好心,但看着别人捧回大把大把的银子,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些懊悔没能坚持的。
薛家亲戚们怕自己重蹈布商覆辙,都赶忙跑来闹,每个都闹得很厉害。生怕自己动静小一点,薛夫人就将钱还给了别人,不给自己。
薛夫人对两家亲戚是动了感情的,能开口借银子的,更是关系极为看重之人。如今自己卧病在床,他们堵在她床前辱骂,薛夫人自是气急攻心,病得更严重了。
尤其当自己的血脉亲人找上门,搬走了陪嫁的木箱和椅子后,薛夫人更是落泪不止。
“大哥,嫂子!你们凭良心说,这些年我待你们如何!嫂子有孕,我买了二十只母鸡送去,敦哥儿周岁我给他打了一对银镯,你家两个孩子去学堂读书,我还送了厚银……你们身上的衣服,哪件不是我送的……”
“小姑子,都是亲戚说这些做什么?我们要求你送了吗?再说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送的布料都是店里卖不出去的,有钱自己偷着使,当年你儿子周岁,你可是给他打了个大金镯子呢!”
薛夫人的大嫂平日里最会讨好薛夫人,如今却是变脸变得最厉害的。她性子尖酸刻薄,早就嫉妒薛小安过得比自己儿子好。薛夫人考虑他们在乡下干活,总会备些暖和好用的布料给他们做衣,但大嫂不领情,私下总嫌弃她送的衣服花样不够新,没有县城里人穿得气派。
薛夫人被大嫂的理所当然气愤到,她正想向自己的哥哥理论,谁知对方只听到了金镯子。
“金镯子?有镯子就好办了!妹妹,都这时候了你还藏着掖着!把小安的镯子融当了吧,我们现在真的急需银子,敦哥儿要娶妻,家里还想给他盖新房子呢!”
薛夫人想到自己和儿子即将流离失所,兄长非但不体谅,还计划着给自己儿子盖房子。
可是怎么办?她连自己儿子的周岁镯都没有保住,早就将它换当出去了,这些人的谋划,必定是落空了。
薛夫人一直笑、一直笑,像是失心疯了一般。她突然变脸,冲上来将对方赶走。
“滚、滚,给我滚出去!”薛夫人将人往屋外推,屋内的薛小安等人也冲上来帮忙。
薛夫人的兄长和大嫂难敌众人,被关在门外后破口大骂,骂得十分难听恶心。
屋外的人喊着欠债还钱,又是卖惨又是叫嚣。屋内的人僵立沉默,又恨又苦、无处诉说。
“哎呀,都来看看啊!作孽哦,有好几百两还给别人,却连自家二十两银子都要欠,哪里有这样的妹妹哦……”
最后,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配合着撒完气,他们见房门始终不开,讨了个没趣,开始相互商量起来。
“现在她要赖账,怎么办?”
“还能怎办?二妹她们不是从这搬了东西?我看外头那桌子挺不错的,反正这宅子也保不住了,不搬白不搬!”
“也对,那我再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什么……”
屋内的薛小安听见两人的话,气红脸、愤怒道:“你们无耻!”
薛小安马上就要往外冲,薛夫人一把抱住儿子,又忍了外头一波辱骂叫嚣。
……
薛家、被搬空了。
他们几乎是抢……前头来的亲戚甚至还有尝到甜头的,拿走的东西已经远超借款价值。
薛夫人无力阻拦,只能看着他们如同蝗虫过境搬扫荡自己的家。可这还远远不够,这些人之中,有些拿得多的不再闹腾,有些拿得少的、依旧嚷嚷着要还钱,还有些来晚什么都没拿到的,都盯着薛夫人,生怕她还有什么藏的。
这些人中,还有人不知怎么打听到小翠和王采儿,大有如果还不起,就拿丫鬟给他们抵债的意思。
薛小安见到一向要好的大伯母露出真面目,开始学会拿木棍守住家门,将讨债的亲朋拦打出去。
这些日子以来,多邪恶的脏话他都听过了。
那些人都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本着这一句话,将他的家拆空了。
薛小安同样无助着,他甚至恨起自己的父亲,为什么要冒危险做生意,害得他们都没了家。
薛夫人看着儿子受苦,难受在心。她知道,再过不久,放印子的人就会拿走铺子和宅子,到时候、那些没拿到钱的人会更加的疯狂。
他们连小翠和采儿都要,丧尽天良、说不定还会将她儿子抓去干长工。薛夫人知道,薛小安绝对不能落在那些人手里,否则这辈子才真是完了。
正当薛夫人走投无路之际,一个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人,王瘸子来找她了。
这些日子,薛家出事,王瘸子提前将王采儿接回了家。薛家的事,王瘸子自然是知道的。但他穷苦孤寡,实在也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可是他实在无法昧下良心,对这些熟视无睹。尤其是回了家,他看王采儿吃胖了,听她说起薛家的日子,看她天真无邪的模样……
王瘸子决定来这一遭,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帮到他们什么。
等到了薛家,王瘸子从小翠口中得知薛家人即将流落街头,没多想、二话不说就提建议道:“薛夫人,如果你不嫌弃,就到我那住一阵!”
王瘸子是在薛夫人病床前说的这话,年老黝黑的面容上满是坚毅。王瘸子在为薛夫人抱不平,在气愤薛家亲戚忘恩负义、不念旧情。他本以为,薛家即便没了,薛夫人和薛小安也会有个去处,没成想,那些人不想着收留他们、帮他们度过难关,还要在他们的伤口上撒盐,连条活路都不给薛家留。
王瘸子自认自己一穷二白,但好在乡下还有房子,虽然只有两间房,但他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睡哪里不是睡,大不了他睡外面,让薛夫人和采儿一屋……
都说患难见真情,薛夫人没想到,危难时刻、竟然是举手之劳帮助过的王瘸子愿意相助。
薛夫人这次真正将王瘸子视为她的长辈,陡然像是有了主心骨和方向,她细细听着王瘸子的安排和建议,没有流露出半分质疑、满是感激。
……
有那么一刻,薛夫人是想过要投奔王瘸子的。王瘸子的安慰,给了她一丝重新开始的勇气。但是很快,上门讨债的朋友言辞激动时又提到了报官,他们威胁要县令判刑,按律法将他们母子送去做苦役……
不管债主此话真假,薛夫人却是认清了。即便她跟王瘸子离开,那些债务也会一辈子缠着她和儿子,逼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父债子偿,这个词对母一样适用。她签下的一张张欠单,都会成为儿子未来的阻碍。
或许是有了王瘸子给的底气,薛夫人越来越镇定,思绪也越来越清晰。
病榻之上,她给薛小安谋了另外一条路。
她想让薛小安入赘王家,按律法,男子入赘,只要录入户籍,便与本家没了瓜葛。她签下的那些银子,从此都可以与薛小安无关。没有人可以拿这点去打扰薛小安,没有哪个官能再找薛小安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