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明,黑压压的云攒在头顶,夜风卷着衣角,扑簌着缠绕在她腿上。
姜肆有点冷,她有心想问问梁安薛准到底什么意思,天没亮就让她过来等着,今儿不上朝了?可她不敢问。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将身上的曲裾裹紧一些,思考着自己见到薛准以后该怎么表现。
首先明确的一点,她不想让薛准认出自己。
是,楚晴本身是和她长得有三分相似,可这是爹娘给的容貌,而楚晴的父母和姜家是没有任何的关系的,这一点在姜肆自己照镜子发现有细微相同的时候就已经捋清楚了。
只是容貌相似罢了,她只要表现得和从前的自己不一样,薛准总不能透过她这幅皮囊看到里面的灵魂是姜肆吧?
只要薛准认不出她,她就是安全的。
姜肆悄悄地弯了弯腰,低眉顺眼地跟着梁安进了未央宫。
薛准坐在书案边,手里拿着一份奏折。
姜肆匆匆一瞥,看见他身上穿着中衣,只在外面批了一件斗篷,看着像是刚起来没多久,衣袍领口倒是整齐,可再整齐,也露出来一点微微的喉结。
连衣服都不穿好就出来见一个陌生女人。
她撇撇嘴。
梁安快步上前:“陛下,人带来了。”
姜肆犹豫了一下,还是跪在了地上,用颤抖的声音问礼:“见……见过陛下。”
薛准已经放下了奏折,听到她开口,忍不住皱了皱眉:“把头抬起来。”
底下跪着的人微微抬起头。
殿里的蜡烛点得多,整个室内都明晃晃的,连脸上细微的一粒痣都能看见,薛准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但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呼吸还是微微一滞。
楚晴的脸娇.小玲珑,一张瓜子脸,下巴尖尖的,眼尾微圆,看着……分外可怜和害怕。
像,但又不像。
薛准微微出神,他不会在姜肆脸上看到这样可怜而又害怕的神情。
不是她。
薛准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第14章 第 14 章
他的阴沉也只是一瞬间,快得好像不曾有过,很快,他就镇定下来,冷着声音问:“是谁派你来的?”
姜肆“茫然”地抬起头,一脸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的表情。
锐利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薛准轻轻敲了敲桌子:“朕找人查过你。”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姜肆,好似在琢磨着如果她不老实交代,下一秒他就会叫人把她拉出去埋进乱葬岗里。
姜肆心里骂了他一句装腔作势。
如果换做是真正的楚晴在这里,多半要被他吓得什么都交代了,可是姜肆跟他认识了三年,和他朝夕相对,对他用在朝堂上的计谋再熟悉不过了。
她低下头:“奴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多说了反倒让他怀疑,干脆直接否认。
“庆丰四十七年出生,年二十一,家中有亲人三人,愚孝呆笨。”薛准把手中那张条子从案上翻出来,细细抹平,“不像你如今的性格。”
姜肆早有准备,从眼眶里挤出两滴泪,抬头:“奴的父母想要将奴送进杜府为妾,奴不愿意,以死相逼,可父母仍不改其意,奴心生绝望,大彻大悟,才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四目相对,一个明着使诈,另一个装得泫然欲泣。
很难不说是两个戏精。
不过一会儿,薛准就收回了视线,垂眼盯着桌案,嘴上说:“哦?不承认?梁安!”
姜肆还以为他恼羞成怒要把自己拖下去。
结果梁安进来:“陛下,上朝的时候到了。”
薛准嗯一声:“叫人看着她,哪儿也不许去。”
他起身走了。
只剩下姜肆一愣——走了?
她看向窗外,才刚来的时候天色还是昏暗的,这会儿天际确实露出微光,让她不由得想起刚进宫的时候小常舍人交代她们的话。
“万佛塔钟声一响,陛下就要上朝去了,所以你们寅时就得到未央宫候着。”
果然,薛准一走,她就听见远远一声钟鸣。
万佛塔其实离永巷更近一些,一天十二个时辰,夜里它是不会响的,但早上寅时和卯时会各响一次,一个是提醒永巷的宫人到值,另一个就是提醒薛准上朝的时间。
薛准只让人看着姜肆不让她乱跑,人都在殿外守着,里头却是没人的,也不知道是薛准故意的还是无心,姜肆懒得探究。
她走到窗户旁边,窗边有一张小几,几页书纸,坐在窗边向外看,能清晰地看到矗立的万佛塔。
姜肆啧了一声,觉得薛准多半是真堕.落了,二十年不见,居然开始信神佛。
这让姜肆更加不敢暴露了,佛经里头最推崇五道轮回,《楞严经》里有十二轮回,“由因世界,虚妄轮回;由因世界,杂染轮回;由因世界,执着轮回;由因世界,变异轮回……”
不论是哪一个,都与现在姜肆无益。
总而言之,还得装下去。
她默默地等着薛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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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宫,薛檀是临要上朝的时候才知道楚晴被带走了。
之前姜肆虽然进了太子宫,可李三儿一直没给她安排差事,见薛檀对她亲近,他就叫她在身边伺候,说是伺候,其实也是每天看情况和薛檀聊上几句话。
以前薛檀出门,初晴必定出门相送,然而今天没有。
薛檀找李三儿问了才知道她被人带走了。
他有些气愤,不是气姜肆,而是气梁安——从太子宫把人带走,却一句话也未曾禀报,显见得没把他放在眼里!
他怒气冲冲地上朝去了。
然而人到了朝堂上,他就整个人都清醒下来,一边听着朝臣们吵架,一边慢慢思索着。
他是不能表现出任何的异常的,楚晴不过是个家人子出身,一旦他表现异常,难免叫人侧目,给她带来天大的麻烦,反倒不好,也不利于他调查消息。
他知道梁安,就凭借他一个人,肯定是不敢这么直喇喇把人带走,事出有因,而他父皇就是那个因。
而他父皇呢?
他虽然经常和父皇吵架,却也知道对方不是重色之心,多半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才会把人带走。
刚刚一时愤怒上头,可仔细想一想,其中肯定有事。
他松口气,开始认真听朝堂政事。
不过,梁安这个没把他放在眼里的人还是可恨的,他狠狠瞪了梁安一眼。
梁安:“……”他冤死了!
作为薛准身边的第一得意人,他对薛檀的性格再了解不过了,太子虽然年纪轻一些,但心思敏.感,他那会儿把人带出去的时候也犹豫过要不要提前告诉太子,可陛下都交代了不要惊动他人。
——能惊动的还能有谁?除了太子也没别人了好么。
唉,可他能怎么办?总不能把陛下推出去吧?还不是只能老老实实背锅挨白眼。
果然,等下了朝,薛檀就跟在队列后面,好似偶然一般站在梁安身边,阴阳怪气道:“大伴好大的威风啊。”
多的没说了。
梁安心里苦,面上却恭敬:“殿下说笑了,奴才不过是个阉人,何来威风可言。”我只是个奴才,您要撒气可别找我啊!
薛檀听懂了,冷哼一声往前走了。
到了薛准身边,他就乖了。
薛准叫他上轿辇。
薛檀坐上去,看见薛准正在揉额头:“父皇头疾又犯了?”
这是老毛病了,连梁安都说不清楚试试因为什么,他的头疾来势汹汹,太医查过,却没查出原因,最后只含含糊糊说是心病。
也就是说,他这头疾没有实打实的外在原因,是他自己觉得自己脑袋有病,所以才开始头疼的。
听起来挺麻烦的,说到底就是本来没病一个人,自己觉得自己脑子有病,然后他就真的感觉到了疼。
这事儿别人都不知道,唯有亲近的梁安和薛檀知道,其他人只知道他有头疾。
这样,薛檀准备好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李三儿跟他说了,梁安把人带走不过是问两句话,等问完没事了就把人送回来了。
现在父皇头疾,他再追问,倒显得他不懂事。
很快就到了未央宫,薛檀不打算进去,只在门口转悠。
薛准也没说什么,他一边往里走,一边问梁安他们出去的这段时间姜肆在做什么。
走路带风,哪有半分头疾的样子。
他进门,看见姜肆老老实实呆在殿里,脚停住,看了一会儿。
他心里有数,眼前这个人只是和姜肆有几分相像,性格完全不同,眼前这个楚晴软弱胆小,姜肆却磊落坦然。
当年那个会因为喜欢二字就到他跟前坦然商量自己婚事的姜肆已经不在了。
二十年来四处求索,他问过天地,也赌过人心,直到那群人言之凿凿确实下了剧毒,他才愿意相信她确实已经死了。
只是他心存侥幸罢了。
然而即使希望破灭,他也不会留这样一个人继续停留在薛檀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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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肆听见了脚步声,她没有回头,自然也能察觉到薛准的停留。
她低着头,假装害怕:“奴真的没有隐瞒什么,当初要不是内侍们选中了奴,奴这会儿已经进了杜府被折磨而死了。”
薛准冷漠:“知道了。”
姜肆愕然。
她没想到薛准竟然接受得这么快。
可转头一想,这也没什么好惊讶的,毕竟她的出身在那里,只要她自己咬死了自己是因为父母绝情而性情大变,谁也没法逼着她承认自己是姜肆。
薛准的警觉她也能猜到原因,无非是因为怀疑有人派她进宫刺探消息或者别有所求。
可确实没有人指示她进宫。姜肆翻遍了楚晴所有的记忆也没有找出这么几个人。
薛准日理万机,总不会和她一个只是模样有三分相似的奴才斤斤计较吧?
结果下一秒,她就脸疼了。
“未央宫里还缺个洒扫的奴才。”薛准瞥她一眼,“给你一天的时间收拾东西,明天我要在殿里见到你。”
姜肆:“……”
她揉着酸痛的脚被梁安撵出了未央宫。
一出门就看见墙角跟上站着的薛檀,他踮着脚面朝里面,一见姜肆出来,立马迎上来:“你出来啦!”
姜肆见了他,心里的那一点不快立马消散了:“你怎么等在外头?”
薛檀笑着说:“我听李三儿说你被带走了,下了朝赶忙就过来了。”
这傻孩子,多半是怕梁安为难她,来外面接她的。
姜肆鼻子一酸。
在殿里是装哭,这会儿却是真的想哭。
薛檀不知道,他还在说:“等蒋太傅上完课,我还教你下棋。”
姜肆叹了口气,躲不过的。
她立住,说:“陛下叫我到未央宫里当差。”
薛檀不动了。
姜肆仰头看着他,不想让他心里生出芥蒂,细细给他掰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陛下叫人把我带进未央宫,好像是在怀疑我进宫的目的。”
“哪有什么目的?”薛檀急道,“我都查清楚了的!”
说完,他才察觉自己失言,抱歉地看着姜肆。
姜肆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你有警惕心其实很好,我还怕你太过单纯,什么都信,可陛下心中起了疑心,哪怕我排除了嫌疑,陛下还是不会放心把我放在你身边,他担忧你的安危。”
薛准的疑心病很重,比起二十年前还要重。
男人果然是她和儿子见面最大的障碍。
第15章 第 15 章
薛檀虽然有些不高兴,但这种不高兴也很快消散了。
他实在是个很好哄的孩子,只要把其中曲折跟他掰扯清楚,他也能够接受,还说会常来看她。
所以姜肆很快就收拾包袱进了未央宫。
梁安把她安排在了殿内,开始的时候还问了她认不认字,姜肆猜他是不是想让自己去做伺候墨水的宫人,她立马拒绝了。
开玩笑,楚晴一个乡野出身的女孩,怎么可能认字。
然后就被分去了茶水房。
实际上她才进未央宫的时候就发现了,未央宫一个女宫人都没有,别说红袖添香的事情了,连茶房里沏茶的都是小舍人——她一个女人能进未央宫,简直就像是猴子群里混进一只兔子。
明里暗里窥视探访的人简直层出不穷。
但薛准好像忘了她这个人一样,从来不见她,而梁安呢?他大约也是看出来了楚晴样貌和姜肆有三分相像,所以一直不曾让姜肆到未央宫殿里去,只让她老老实实地呆在茶房,连内殿的门都不会让她进。
姜肆乐得自在。
虽然进了未央宫和儿子面对面的时间变少了,可也不是完全见不到的,有时候薛檀下了朝就会跟着薛准进未央宫,每每那个时候她总能和他说上两句话。
剩下时间她都窝在茶房里,秉持着老老实实才能善终的信念泡茶。
不过几天的功夫,那些窥视的人都散光了,实在是双方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同,一个看着愚笨老实,另一个心里毫不在意,看着没什么劲头。
唯有姜肆偶尔能察觉到那种暗中的观察,她觉得是薛准疑心病还没有消失,把她弄进未央宫,一是为了让她远离薛檀,二就是完全不信任她。
甚至姜肆还有一种诡异的想法:她这张脸放在这里,模样那样像,是不是薛准以后完全不会让她嫁人?虽说姜肆自己也完全没想到嫁人这个事情吧,可他这个态度就忍不住地让人容易多想。
想他是不是觉得样子太相似,她嫁人以后是在给他戴帽子……
姜肆被自己这个想法恶寒了一下,手一抖,不小心往茶瓯里多放了一撮叶子,原先浅淡的茶水瞬间散发出浓烈的茶汤香味。
她立马想要重新泡。
薛准喝茶,但从不喝酽茶,用他的话来说就是酽茶不过午,夜里无酣眠。
浓茶喝多了睡不着觉,太过闹腾。先皇却喜欢熬得酽酽的茶,前朝时候他们这些皇子坐冷板凳,就靠着茶房泡的一杯浓茶醒神添暖,薛准不爱喝,却难免口渴,所以常常在宫里呆上半天,回来以后整个人就蔫蔫的。
晌午时分人打蔫儿,夜里却爱闹人,连带着姜肆也不待见酽茶。
可她正想重新泡,梁安就进来了,说安平郡王来了,又催着小舍人们上茶。
那浓的过分的茶立马就被端走了,姜肆拦都来不及。
梁安轻手轻脚把茶端上去,然后就开始当影子。
安平郡王是恒亲王的儿子,今年二十出头,比薛檀大两岁,恒亲王生得大腹便便,安平郡王却很清俊,甚至有种唇红齿白的貌美。
他坐下第一时间就是喝了一口茶,然后眉头忍不住地皱了起来,没说话,却把茶碗放下了。
薛准从公文里抬起头,看他一眼:“又来混茶?”
安平郡王坐直了身体,下意识露齿笑:“可不,我爹那个人您也知道,和先皇一个口味。”
梁安眼皮子一跳,觉得安平郡王实在有些天真过了头。
陛下不受先皇喜欢,连提起都觉得晦气,虽说恒亲王和陛下关系尚可,那您这大喇喇地提起恒亲王肖父,那不是扎人肺管子呢么!
可安平郡王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忌讳的,还说:“不过我不爱喝那口,味儿太重,您也知道,府里我爹当家做主,下头的人都跟着爱浓茶呢,喝来喝去还是您这里的茶好喝。”
薛准没有想象中那么生气,甚至笑了一声。
安平郡王又说:“不过今天您这儿的茶不对胃口了,太浓了。”
薛准疑惑地“哦?”了一声,端起手边的茶盏尝了一口。
上好的信阳毛尖本来味道就浓烈一些,所以他茶房里的茶都会泡过三四遍才端上来,今天这一口喝下去,倒像是第一泡似的,透着艰涩。
他迟疑了一会儿,才想起茶房里换了人,当着安平郡王的面却没说什么,只吩咐人再重新上茶。
再端上来的,就是他熟悉的茶味了。
可他还惦记着上一杯。
自从他当了皇帝,成了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以后,宫里伺候的人就愈发体贴起来了。
以前在宫里步步维艰,连吃什么喝什么都身不由己,每次进宫喝的那一盏浓茶尤其让他能够意识到其中的差距,而等他登基之后,别说普通浓茶,就算是南蛮那一代上供的古树茶,宫里头的人都能想办法给它泡得既淡又不失清香。
所以此时此刻,他喝到这杯浓茶,心里并非生气和觉得被冒犯,而是怀念。
怀念的并不是从前自己经历了多少苦难,也不是别人的冷待欺辱,而是那些凄风冷雨里,带给他温暖的人。
他和姜肆的相遇其实也很俗套,被冷落不受宠的皇子因为父皇碍于情面所以不得不在宫宴上露面,因为不受宠,所以位置偏僻,连衣裳都是新赶制出来的,那些宫人们只知道他是个十七岁的皇子,却不知道他常在暴室,身材比起正常十七岁的孩子太过消瘦,所以那衣裳甚至有些不合身。
在他跟着趾高气昂的舍人们前往宴客的地方时,他碰到了姜肆。
那是宫里永巷的其中一支小巷,他穿着不合身的、肥厚臃肿的棉袍遇见了打扮得精致漂亮的姜肆。
现在的他对那张脸都记忆犹新,他从未见到过那样柔软漂亮的宛如鲜花一般的粉润脸庞,和暴室之中那些衣衫褴褛的满脸麻木冰冷的宫人完全不一样。
她鲜活漂亮。
那种旺盛的、蓬勃的生命力,轻易就能点燃他眼中的枯寂。
对方连他的名字或许都不知道,他却开始悄悄地关注着她,下意识地在每一场来之不易的宫宴里寻找她的影子。
她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关注一个人久了,关于她的听闻就总是不自觉地传进他的耳朵里,他也分不清是自己刻意打听还是无意得知,他开始知道,她是姜太傅的女儿,这场宫宴本来是为了给皇子们选妃,而她是被父皇看重,准备给太子当太子妃的女人。
在姜肆主动找到他之前,他一直觉得他和姜肆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一个是悬挂在天空之上的月亮,一个是太阳光之下暗黑的影子。
他承认自己或许曾经想要靠近过月亮,可每次他这么想的时候,只要一低头,他就能看到自己不合群的影子——鞋底的泥和天上的月亮本不该有任何交集的。
如果不是姜肆挑中了他的话,也许他会一辈子都成为脚下的一滩泥。
“陛下?”安平郡王迟疑地看着他,“您在听我说话吗?”
薛准恍神:“你说到哪儿了?”
安平郡王:“……”所以果然没听我讲话是吧。
他只好又说了一遍:“我娘最近催着我娶媳妇儿,但是我跟她说这事儿还得您同意,把事情拖延下来了,回头您碰见我爹我娘的时候可千万帮我兜着点儿。”
薛准说:“你年纪也大了,该成亲了,你爹娘着急也正常。”
他们那一圈皇子,谁不是十七八岁就成了亲?谁知道到了下一代了,成亲的年龄愈发晚了:“今年宫里新进宫了一批家人子,回头朕看着帮你挑个合适的。”
三下五除二把安平郡王安抚好,他端茶送客了。
他倒也不是敷衍安平郡王,他的兄弟们都死得差不多了,只剩了恒亲王和底下的几个弟弟,恒亲王又一向是个“心宽体胖”的人,和他说得上几句话,安平郡王是恒亲王的儿子,他的亲侄子,就算看着恒王妃从前是闺中好友的面上,他也会善待安平。
嗯,如果安平能再聪明点,他兴许还会委以重任,现在么,算了吧。
他站起身抻了抻胳膊,把阵地转移到了窗边的小几上,正准备继续批折子,忽然看见了空置的茶碗,随口问了一句梁安:“那个人这几天干嘛呢?”
梁安低头:“回陛下,她一直老实呆着,除了太子殿下以外,从未见过旁人。”
薛准眉心褶起。
按理来说,他不该对这个人过多关注,她和姜肆相似的容貌只会给他带来不适和迷惑,于公于私,他都该把她放到宫外去,离他远远的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