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肆生辰那天他去了裕王府,中途梁安来找他说薛檀病了,他出去了一趟,回来就看见?窗台上有?一瓣新鲜的桃花,那时他暴跳如雷,以为有?人侵入了他的私人领地,所以叫了梁安去查,势必要查出到底是谁敢翻进裕王府里。
后来初见?姜肆,也不是没有?疑心过有?人特意将她?送来。
可后来……
他想啊,姜肆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去了那里,但总归还是记得他,记得裕王府的。
如今两个人没有?怨怼地坐在一块儿,还能体贴地说说话,也很好。
他笑起来:“知道你喜欢看,所以都是最新的,后面那箱子里还有?往年的热门刊载。”
她?还是他记忆里的小姑娘,一点未变。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梁安就进门禀报:“太子殿下来了。”
还没说完话,薛檀从?门外冲进来,瞧着满头是汗,身?后跟着一个年岁相仿的青年。
一进门,他就愣住。
因为薛准和姜肆坐得有?几分?近。
一个拥被坐在床上,另一个寻了小凳坐在床边。
而等他进来,薛准下意识地后仰,姜肆也站起来。她?看见?了薛檀脸上的汗,连忙去端了一盆水过来,拧了一条帕子给他:“擦擦吧。”
薛檀缓缓看向她?,见?她?脸上没有?异色,对自己还是纯然的关心,态度仍旧亲昵并无二般,悄悄松了一口?气,他下意识地扬起笑:“才刚我跑马去了。”
他朝姜肆眨了眨眼。
姜肆抿嘴笑了。她?之前和薛檀说起过,如果心情不好,大可以去释放自己,用?跑马这样?的激烈的方式,出一身?汗,心里的郁气怎么也都散了。
显然薛檀听了进去。
她?对着薛檀的时候笑得极温柔,落在薛准眼里,难免就生出几分?酸涩。
薛檀把脸上的汗擦干净,先向着薛准请安问好,然后扭头喊身?后跟着的人:“季真,来,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楚晴。”
他又朝向姜肆:“这是我的好友季真,定国侯世子。”做完介绍,他连忙坐到了薛准旁边,仔细询问他的身?体情况,薛准随口?说了几句并不大碍,眼睛却一直关注着姜肆。
姜肆看向季真。
他和薛檀同龄,只?比薛檀大一岁,穿竹青深衣,头戴销金冠,手里捏把玉骨扇,一双风.流桃花眼直直地往姜肆身?上放。
半晌,他合扇弓腰:“久闻楚姑娘大名?。”
姜肆一挑眉,总觉得自己听出了股别样?的意味。
她?没猜想到,季真也借着扇影细细打?量她?。头一个印象,自然是美人,容貌不必说,一双眼睛清凌凌的,不像十八。
季真面上仍在笑,心里却撇撇嘴。
他是薛檀多年的好友,俩人无话不说,自然也常听他口?里提起这位楚姑娘,言谈之中多有?依赖之意,他初时以为薛檀只?是一时兴起,后来多听了两回,才慢慢记住这个名?字。
如今一见?,他觉得薛檀傻。
若是喜欢,他大可以把人收了,何必养在跟前光光看着,现在可好了,人家借着他的手攀了高枝,还是自己的亲爹,换成他,能把自己怄死。
姜肆本能地觉得他不大喜欢自己,所以只?问了个好,便站在边上看父子俩说话。
薛檀显然是听见?薛准病了所以着急过来的,他这几日都跟着蒋太傅上课,蒋太傅严厉,他几乎请不了假。
姜肆也有?阵子没看见?他了。
季真从?头到尾目光都落在她?身?上,虽有?些不屑她?的行?为,却也打?定了主意要捉住她?的小辫子,好让薛檀清醒清醒——这傻子也没瞧出来,刚刚他父皇和这位楚姑娘挨得那么近,隔着窗户都能看见?两个人相谈甚欢,那眼神?,瞅着都拉出丝儿了!
他得盯紧了她?,别让薛檀栽在她?手里,反倒惹他伤心。
这紧盯的目光落在薛准眼里,就变成了黏着。
他目光暗了暗。
以前不是没人这样?盯过姜肆,每每这个时候,他总是会吃醋,姜肆没他那般心思?细,发现不了,所以大多数时候他都是闷着吃,还要被好友嘲笑自己是个醋坛子。
以前他不会表现出来,如今更加不会。
姒姒今年才十八,而他四十有?二,不论?怎么看,他们都并不相配。
他病着,姜肆照顾他,眼中有?心疼,和怜惜,却没有?从?前熟悉的爱意——仿佛于她?而言,照顾他只?是一种责任。
今天午睡的时候,离了姜肆,他躺在床上,不知是天气闷热,还是他心不静。他总是在想,或许姜肆也会觉得他麻烦,已经是个四十二岁的人了,她?愿意暂时留下,也不过是因为他们曾经是夫妻,而他现在在生病。
没有?人会在自己豆蔻年华的时候爱上一个四十二岁的老头。
因着小时候的遭遇,他从?来心思?比起旁人细腻,更能察言观色,敏锐察觉到别人对自己的爱恨。
在他面前的姜肆很冷静,不会有?小儿女?的情态。
他始终在想,她?愿意暂时留下,是不是只?是单纯因为心疼。
起初他对姜肆说的那些话都出自真心,想放手也是真心,他觉得姜肆现在这个情况,留在宫中反而对她?不好,所以他能够选择放开手。
姜肆会留下,他意外,也惊喜,但更多的是心中不安。
他怕她?因为心疼,而委屈她?自己。
他说那些话,本意并不是想叫她?心疼自己。
姜肆忽然看见?他皱眉,便忍不住抬头去看他。
薛准下意识安抚地朝她?笑了笑。
季真在旁边看得分?明,当场翻了个白眼,只?是他拿扇子挡着,别人都没有?看清。
在场唯有?薛檀没有?看出他们的眼神?官司。
他问过了薛准的身?体,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顺从?自己的心意,说了想说的话:“父皇年纪大了,应该好好照顾自己,如今什么事情都没有?父皇的身?体重?要,您这样?,做儿子的实在担心。”
薛准眼皮一跳。
他知道儿子这话是出于关心,但是,他听在耳朵里,怎么总觉得,格外扎心?
尤其是当着姜肆的面说他年纪大了。
他抽了抽嘴角:“嗯……你说的对。”他连檀儿都不想叫了。
姜肆也听见?了,但她?并没有?觉得薛檀说的有?什么不对的,句句都是实情,她?甚至隐隐觉得欣慰,这傻孩子终于知道该如何和父亲相处了。
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呢?坦诚相待,总比两人有?无数的话说不出来的好。
季真看着他们三个人之间的相处,忽然隐约觉得怪异,但是他摸不清头脑,一头雾水,也说不出哪里怪。
等到薛檀从?内殿退出来,他陪着走在旁边,忍不住地问:“你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薛檀一脸茫然:“有?什么不对?”
季真一哽。
他要是能说得出个所以然来,早就说了,哪里还用?得着在这里当谜语人。
薛檀倒也没多想,他和季真是多年好友,知道他的性子,说好听点是多疑,说难听点,他有?一点被害妄想症,总觉得身?边每个人都有?图谋。
他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定国侯府水深,季真虽然是嫡长子,底下却有?七八个庶兄弟,全都盯着他的位置,从?小到大,季真就是在权谋里打?滚摸爬长大的,有?警惕心也很正常,有?警惕心,才能活得更久。
但薛檀还是说:“子复啊,你总这样?猜疑别人不好,有?些人哪怕对你有?些好感?,也会被你吓跑的。”
季真嗤笑一声:“那有?什么干系?知道我脾气差就离我远一些,那些好感?又不能当饭吃,再说了,能被吓跑的能是什么真朋友?你不就没被我吓跑么?”
他摇摇扇子,很是不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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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肆也没把季真放在心上,在她?眼里,这人就和儿子带回家的朋友一样?,薛檀虽然略微天真一些,也只?是因为他在宫中没有?敌人。
薛准把他护得很好,父子俩虽然经常争吵,却从?没有?落下过对他的看护,他没有?后宫,自然也不会闹出先皇时候三十多个皇子争皇位的笑话,也不会有?宫妃吹耳边风,让他不受宠。
他唯一欠缺的,只?是来自一个母亲的教导。
这是姜肆对他的亏欠。
这份亏欠,放到二十年后,她?也暂时没有?办法弥补,因为她?可能注定没有?办法暴露自己的身?份,只?能以朋友的身?份陪伴在他身?边,同样?教养他。
其余的道理,只?能通过薛准告诉薛檀。
因此,薛檀一走,她?就和薛准说清楚了。
“薛檀年纪也不小了。”
几乎她?一开口?,薛准就听懂了她?的意思?。
他沉吟:“这些年我请了不少大儒教导他,他的学识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他小时候没有?读过书,一直到十来岁才启蒙,功课跟不上,兄弟们时常讥讽他,因着他启蒙晚,他也闹出过不少的笑话,到如今还时不时有?人拿从?前的事情刺他一下。
所以他深知读书明理的重?要性,从?小,薛檀就是按照曾经太子的规格培养的。
可其他的,他忍不住看向她?,低声说:“但是我不知道该怎样?当好一个父亲。”
他从?未得到过来自父母的爱,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给予。
以前姜肆还活着的时候,他们两个也畅想过如果有?了自己的孩子,该如何如何对他,后来姜肆怀孕,他欣喜若狂,笨拙得想要当好一个父亲。
姜肆死了,他万念俱灰,若不是还有?薛檀和天底下的百姓,他兴许已经浑浑噩噩,成为了一个疯子。
可他终究还是打?起精神?,想要完成自己的责任。
治理天下他颇有?心得,这些都能从?史?书之中窥得一二真理,就算他脑子再笨,照本宣科,也能混个马马虎虎,更何况他并不愚蠢,他在权力一事上,颇有?天分?。
但唯有?教育孩子,他不知所措、无计可施。
他不知什么是父爱。
从?未拥有?过的东西,连猜测揣摩,都寻不到头绪。
儿时薛檀哭喊着要母亲,他不知该告诉他你母亲已经亡故,还是欺骗他母亲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面对儿子的泪眼哭诉,他只?能徒劳地抱住他。
他也试图去效仿过先皇对先太子的爱,可在复盘过后又选择了放弃,真正的父子,不该是他们那样?无限的宠溺和无尽的猜疑。
所以,他始终觉得自己并没有?当好一个父亲。
此刻面对着姜肆探寻的眼神?,他忍不住自责。
“对不起。”
姜肆低头看他。
他仍旧坐在床头,一张脸上还是病态的苍白,双手揪着被子,透露出一丝的不安。
更多的是歉疚。
他说:“我已经很努力想要做好一个父亲,可是我没有?办法,始终学不会,是我对不起你。”
姜肆呼吸都窒住。
她?甚至在想,真希望薛准是和从?前一样?,故意说这些话好让她?心疼他。
可她?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打?量逡巡过薛准脸上的每一个表情,怎么也寻不到他故意这样?说的证据。
他是真的为此感?到愧疚和失责。
姜肆放缓了声音:“其实也还好,儿子被教得很不错。”
“他善良正直,或许有?些微的单纯,但单纯并不是错。”只?是单纯不太适合成为皇帝而已,“更何况时间还来得及,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教会他别的东西。”
她?说的是我们。
薛准豁然抬起头。
姜肆却表现得很平静:“这并非是你的错误,我此刻也不是在安慰你。”
她?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知道一件事有?因有?果,薛准试图学过教导儿子,但是他没办法做到,而不是没有?尽心。
从?薛檀没有?长歪来看,至少薛准并不像是自己所说的那样?,完全没有?在儿子的教导上出过力。
若要论?失职,他们两个都有?过错。
薛准忐忑的一颗心彻底放松下来。
姜肆朝他笑笑。
恰逢宋院正进来例行?诊脉,姜肆干脆一鼓作气,把自己想学医的事情和他说了。
宋院正看看薛准,见?他并不反驳,又看姜肆:“姑娘想学哪一门?”
虽说天下医术大差不离,但细分?之下,最初也有?九科之多,后来医药调整,又分?成了十三科,每科之间划分?精准,有?相通之处,但也有?不同,一般人会学基础的几科,再另外挑一门学个精通。
宋院正原先以为她?可能想学的只?是调养身?体,毕竟对自己和陛下有?用?,其余的学了,在宫里也没多大作用?。
谁知姜肆却说:“我想学女?科。”
女?科,也叫做妇人科。
宋院正又去看薛准。
薛准闭着眼睛一言不发,显然准备让姜肆自己做主。
宋院正就说:“倒也可以,只?是这样?的话,我可能教授不了你太多的东西,得另外找人教你。”
他于女?科钻研不深,与其出来教人误人子弟,还不如找别人。
姜肆无所谓。
宋院正领着姜肆回了太医院,叫她?等一等,自己先去找了几个擅长女?科的太医,挨个询问是否有?人愿意教授她?。
他刻意没提姜肆和陛下的关系,这事儿说了对他也没好处,只?是学医罢了。
结果好几个人一听说是教一个宫女?,还是教授女?科,全都摇头拒绝了。
“宋大人别太荒谬了,如今后宫一个女?眷都没有?,她?学女?科作甚?”
“是啊?学了用?处也不大,反倒是浪费时间,没必要没必要。”
宋院正不以为意:“人家愿意学,这不是很好么?”
然而他找的几个人都不大同意。
里面反驳的动静太大,姜肆站在外面都能听见?他们的动静。
她?学女?科倒也不是为了其他,以后她?总归是要出宫的,若是学旁的东西,在外行?走人家未必信她?,学女?科更好一些,她?又是女?子,便于在内院行?走,有?些妇人难言之症,请个男太医总是有?各种不方便、不敢说,反而耽搁病情。
只?是半天没人应答,多少显得尴尬。
姜肆走了一会儿神?,再回神?,是有?个人从?她?身?边走过。
太医署惯常穿的都是鸭青的衣服,他也不例外。
姜肆自己穿的红色,忽然一下子出现一个青色的,俩人站一块儿,倒有?点红配绿的滑稽意味。
她?侧头,看见?这人有?几分?眼熟。
果然,他朝她?拱拱手,又温声对着里头说话:“宋大人,我愿倾囊相授。”
声音虽然温和,却很坚定响亮,成功让里头的争论?戛然而止。
宋院正推门出来,看见?是他,也不觉得意外:“是你啊清词,既然你肯,那就定下来了。”
方清词点头,不去看屋内众人异样?的神?色,反倒转头和姜肆说话:“你跟我来。”
姜肆便跟在他身?后。
一边走,一边看他的背影,清俊淡然,虽然风格不同,但模样?很像她?记忆中的一个人。
兴许方清词怕孤男寡女?招人闲语,只?领着她?站在一处屋外,地势平坦,过往之人都能看见?。
他先自我介绍了一遍。
姜肆问出想问的问题:“大人姓方?我听闻帝师也姓方。”
帝师,方宏。
方清词颔首:“那是我祖父,已经过世了。”
姜肆露出惆怅的表情。
她?没死的时候,方宏已经六十余岁,如今翩然二十年,他已然过世,实属正常。
她?只?是有?些怀念那个洒脱不羁的老头,虽然面上总是嫌她?烦的样?子,其实对她?很有?几分?偏爱。
方清词观察她?的神?色,试探地问:“姑娘和我祖父认识?”
姜肆摇头:“只?是听闻过他的声名?,并不认识,听闻他离世,有?些惶然。”
方清词便含蓄地笑:“祖父八十岁才过世,已经很长寿,算是喜丧,姑娘不必介怀。”
他提及祖父,显然崇拜,兴致也略高了一些:“姑娘可有?医术基础?”
姜肆说:“略看过几本医书,会开一些风寒之类的小方子。”
“有?基础便好。”他有?些意外,“你也识字,学起来会更方便一些,我先带你去认一认太医署现有?的药材,学医头一件事和最后一件事,都是认药。”
姜肆颔首,这话她?听方宏也说起过。
方清词实在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也颇有?学识,带着姜肆转了一下午,将太医署的布局和其中存放的药材认了大半,有?些姜肆知道,有?些她?并不清楚,方清词先是考校,碰到她?不懂的也会详细说明,从?药性到君臣佐使,再到相生相克、生长习性,一字不漏。
她?学了半下午,已经认了个七七八八,还被赞了一声有?天赋。
等回到未央宫,已是晚霞半酣。
薛准问起她?学医的事情,她?将那些太医推脱的事情瞒下,着重?说了方清词。
薛准慢慢听着,为她?脸上有?笑和学有?所获感?到高兴。
等到她?将方清词夸了一通,说他温柔细致、博学多才,为人也很有?分?寸。
薛准的一颗心慢慢地坠到了谷底。
他的病来得急,休息过后也就好了大半,所以宋院正让他不要一直卧床,有?必要时也可以起来散散步、走一走,或是多坐一坐也没关系。
此刻他就坐在软榻之上,姜肆坐他对面。
俩人中间摆了一张方桌,上面零星放着姜肆拿来的学医术的东西,一纸一笔,一本方清词相赠的医书,还有?一面光滑的镜子。
这是下午聊起医术时,方清词略微提起相面之术与医术之间也有?几分?联系,姜肆爱看话本,自然也对这些东西好奇,便多问了几句,方清词当做课余闲暇打?发时间的东西说予她?听过。
此刻姜肆就是兴致勃勃要给自己“相面”。
薛准沉默坐着。
他一偏头,就能看见?镜中的自己。
长眉飞鬓,双眼如刀,帝王威仪。
他和薛檀模样?相似,这么多年养尊处优,二十年过去也只?是给他添了几分?风霜,看着只?比薛檀成熟几分?。
但也只?是看着。
唯有?他心里清楚,他的眼角已经开始生出细纹,发间偶有?细白,身?体内的脏器也不再和从?前一样?拥有?蓬勃的动力。
他在慢慢老去。
第28章 第 28 章
姜肆却仍在用?她?刚学的粗浅的相面之术给自己相面, 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露出笑。
她?指着自己左眼睑下的一颗小小的痣:“方清词说这儿是子女宫,可以看男女感情?及子女前?程……”
姜肆细细地把自己那颗痣扒拉出来看了几眼, 浅浅的一点, 颜色并不鲜明,若不是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薛准坐在她?对面, 眼看她?兴致勃勃观察着,只觉得自己从?心口到背后都拔凉拔凉的。
他嘴里像含着黄连,又泛着酸涩:“你们都聊到男女感情?和子女了?”
姜肆:“……”
她?抬头?看他一眼:“你这话?说的, 怎么那么叫人误会。”
被她?那双眼睛轻飘飘一看,薛准便?忍不住地低下了头?,心中隐隐生出荒谬——他此刻在想?, 自己怎么会这样卑劣。
分?明姜肆只是正常的学医,听姜肆所说的,她?和方清词并没有任何不对,偏偏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似乎总想?为他们扣上不一样的“罪名”。
以期满足自己的私心。
他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
亦或者说他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只是从?前?隐藏得很好, 此刻忍不住暴露了出来?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放在眼前?的纸笔,将?那张上好的宣纸弄得皱皱巴巴,头?落得低低的,不敢抬起。
姜肆只看一眼就看出来他在心虚。
他从?前?也这样, 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就会这样低下头?,半晌不吭声。
他从?不摆委屈的表情?, 他总是能很快认识到自己的“错处”,然后低头?反思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