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与牙帮这样的非法走私集团合作,不但是与虎谋皮,更是助纣为虐。
会毕。
一众商人摇头晃脑地离开,个个脸上都是失望之色,他们本来盼着金小祖点头,应允他们与牙帮来往,往后能赚得更多,不承想,金小祖竟如此坚决,连柳会首也劝不动她。
哎——有钱在眼前,赚不到,难受呀。
目送金迎离开的背影,柳云陆脸色难看,招手唤来仆从,低声吩咐两句。待仆从领命而去。他仍盯着金迎远去的方向,眼神阴沉可怖。
*
别县欣欣向荣,宣润日日容光焕发。
赵东瞧着暧昧一笑,当他送的壮阳酒很有效用,把那泡酒的方子写在纸上,悄悄塞在宣润手里,递去个男人都懂的眼神。魏长明不明所以,斜着眼睛往宣润手里看,满脸写着好奇。宣润轻咳一声,将方子收进袖中,过问起公事来。
魏长明立即端正神色,“牙帮有意进入别县市场,夫人并未同意。”
见识金迎壮大别县的本事后,魏长明终于放下成见。
如今,他敬仰宣润也敬重金迎。
想到妻子,宣润笑了笑,问起别的事,等到酉时一到,县衙准时散衙。宣润走出偏门,看到的是翻新扩建的车马亭。车马亭中有两个小厮打理清洁,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飘散出难闻的气味了。
两名小厮见着宣润,恭敬问好,他们一个瘸了一条腿,一个瞎了一只眼,能在县衙寻着养家糊口的活计,自是十分感激。
别县发达了,县衙有钱了。
宣润本想分出一部分接济困苦百姓。
金迎却说:“与其分发救济,不如以工代赈。制造更多的公益性岗位,让那些失去部分劳动力,无法在其他地方寻着活计的百姓有个工作。”
于是,县衙外的车马亭需要两个小厮打扫清洁。
宣润看着二人,笑着道一句辛苦,乘上金迎为他打造的马车,往家里去。
他从前下衙后只靠两条腿。
阿迎说造一辆马车,造车匠多一笔买卖,多赚一笔钱,是好事,况且,来往商旅众多,见着他一个县令穷酸得走着上下衙,怕是会以为别县外强中干、并无长久兴盛之潜力。
于是,他有了马车,有了车夫。
坐在归家的马车上,宣润想着家中景象——
阿穷在院子里追着小全玩闹,阿迎在檐下躺椅上翻看账本,花婆为她捏着肩膀,几只散养的小母鸡咯咯地从后院跑到前院,试图从大门口往外逃,机智的小白狗将小母鸡全部赶回去。
一种日日都在蓬勃生发的幸福感充盈胸怀,宣润忍不住低着头笑。
马车渐渐停下,却还未到宣家小院。
一封信从窗外递进来。宣润皱眉,接过来,撩起车帘往外看时,已不见送信人人影。
宣润问车夫何人拦车。
车夫说是为等街上玩闹的小孩子散开才停下的。
马车重新前进。宣润低头看向手中的信,脸色愈发严肃。
*
城外十里,河边的一座凉亭里,一个挺拔的身影负手而立。
宣润远远瞧见,脚步微微一顿,然后更快地走过去。
他刚迈入凉亭,亭中之人便缓缓转身。
柳云陆。
“柳会首为何邀约我?”宣润问。
“宣县令又为何要来?”柳云陆笑问,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宣润不语,微微皱眉,目光带着审视之意。
柳云陆笑一笑,转过身去,凭栏倾身,望着河面粼粼的波纹。
宣润眯缝起深邃眼眸,明俊的脸庞愈发冷凝,他无意陪柳云陆欣赏风景,转身便要离开。
柳云陆忽然说:“阿迎嫁你,不是因为心仪你。”
宣润收回跨出凉亭的脚,徐徐转过身,冷脸瞪着柳云陆的背影。
柳云陆微微弯腰,伏在红木栏杆上,样子十分悠闲。
“你什么意思?”宣润冷声追问。
柳云陆终于缓缓转过身,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宣润,收起洁白的牙齿,不再笑了。
“阿迎命格特殊,十年内运气不好,宣县令该知道的,咱们做生意的人,最讲究的就是一个运气。”
宣润呼吸一沉,瞪着柳云陆等待下文。
“阿迎逼不得已才会嫁给你改运。”柳云陆一步步走近宣润,眼神中多了几分残忍。
“她只爱一个人——”
宣润倏然捏紧拳头。
“这么多年,不论我如何做,阿迎都不肯敞开心扉接纳我,只因为她还忘不掉那个人,那个让她心甘情愿生下孩子的人!”
“够了!”宣润怒斥,“柳云陆,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信。”
“你可以不信我,但有一个人,你该是要信的。”
宣润皱眉。
柳云陆讥讽一笑,指向凉亭外。
远处,白亮的日光下,一棵苍劲粗壮的大榕树,枝繁叶茂,翠绿一片。树下,一个人手里拿着葫芦酒壶,时不时喝上一小口,旁边两个小厮模样的人,一个给他揉肩,一个给他捏腿。
宣润眯眼细看,认出那半醉半醒的酒翁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岳父金瞎子。
他转脸看向已走到他身旁的柳云陆,眉头皱得更紧几分。
柳云陆嘴角浮着一抹笑,“酒后吐真言,你去一问便知。”
宣润咬紧牙关,握成拳的手愈发紧了。
柳云陆出了凉亭,往回城的方向走,招一招手,原本伺候着金瞎子的两个小厮齐齐点头,匆匆随他而去。
金瞎子脸色酡红,嘟着嘴巴,嘴里念叨着:“人呢?人去哪儿了?”
宣润走了过去,被他一把抓住。
“抓住了!”金瞎子仰着脸,露出孩子般稚气的笑脸。
宣润唤一声,“岳父。”
金瞎子动了动耳朵,“阿润?”
宣润说:“是我。”
金瞎子仍抓着他,向四周晃了晃头,灰白的眼睛里写满迷茫,“诶?刚才那俩人呢?云陆呢?”
宣润注视金瞎子半晌,深吸一口,压下心中杂乱的心思,将金瞎子扶起来,“岳父,我送你回去。”
金瞎子胡乱地点着头,嘴里念叨着,“回去……回去……”
他的脚东一下、西一下、重一脚、轻一脚,像踩在烂泥地里。
宣润扶着他往马车边走,一面走着,一面忍不住回想柳云陆的话。
直到上了马车,金瞎子靠坐在车内一角,还捧着葫芦咂咂地吮吸。
“好酒……好酒……”
马车缓缓往城内驶去。
望着醉酒的岳父,宣润抿住嘴唇,眼神愈发幽深 。
*
回到金家小院,阿朴与小悦一并将金瞎子扶进房中歇息,再要招呼宣润时,宣润竟已悄无声息地离去,阿朴觉得奇怪,往房中望一眼,金瞎子打个酒嗝,抱着那只酒葫芦沉沉睡去。
傍晚,金瞎子终于自酒梦中清醒,觉着口干,喊着小悦奉水。
小悦乖乖地盛一碗水送过去。
阿朴在一旁看着,想着宣润今日的反常,忐忑地问:“老爷子,今日,您没与宣县令说过什么不该说的吧?”
“阿润?我今日随云陆出去的,没见过阿润。”
“可是,是宣县令送您回来的。”
“什么?!”
金瞎子大惊失色,努力回想醉酒后的事情,奈何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
离开金家小院后,宣润并未回家,去了东城看扩城的进展,又去了南市看市场的状况……直到日落西山,才揣着一颗乱糟糟的心回到宣家小院,一路上,他翻来覆去地想着柳云陆的话。
他知道柳云陆不怀好意,告诉他那些真相一定另有目的,可他一旦想到,那些都是事实,便觉心如刀绞。
阿迎原来根本不喜欢他,曾那般在意他的伤,只是还想借他的运罢了。
她说已不记得阿穷的父亲是何模样,不是不忍回忆,而是不愿提起。
原来,他的自以为是,造成了太多的误会。
他的那些关切、那些亲密,对她而言恐怕都是负担,所以,从一开始,她与他谈的便是利益,是他渴求太多……
马车渐渐停下。
宣润的眼眸已然湿润,他阖上眼,微微叹一口气,将心中那抹酸涩硬压下去,才掀起车帘,面无表情地走下去。
橙红的太阳一半被远山吞没,漫天瑰丽的霞光,梦幻得不似真实。
院子里,阿穷追着小全玩闹,小母鸡咯咯地叫,小白狗撵着鸡跑,阿迎在檐下看账本。
一切如常,此时此刻,宣润却觉得像在梦里。
眼前的全部美好都是虚幻的水月镜花。
宣润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克制着心头一丝隐痛,缓缓走进院子里。
见着他回来,金迎起身,将账本随手扔在摇晃着的躺椅上,笑着迎上前来。
宣润忽然觉得无比难堪,仓皇别开脸,一声不吭地从金迎面前走过,径直去了书房。
金迎愣在原地,皱了皱眉头,扭头看向他的背影。
奇怪!
小全也察觉到不对,停下脚步,被阿穷抓个正着。
阿穷嘻嘻地笑着,很是得意,“逮着了,逮着了!”
金迎走到院子外,问拴马的车夫,宣润今日的行程。
车夫低下头去,目光躲闪,将宣润先前交代的话说了一遍。
金迎狐疑地眯起微翘的眼尾。
车夫紧张地揪着衣服,直到金迎挥一挥手,让他走,才松一口气,匆匆而去。
晚饭过后,金迎端着亲手切的果盘,来到书房。
“宣郎。”她唤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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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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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润抬起头来,看一眼金迎手上端着的果盘,与她温婉动人的笑颜,欲言又止。
金迎微微皱眉,走过去,关切地问:“怎么了?”
宣润咽了咽喉咙,脸色渐渐冷下去,“无事。”
说罢,他低下头去继续翻看案上的书籍,不再搭理金迎。
金迎确信他一定有事瞒着,咬着红润嘴唇瞪他半晌,将果盘放在案边,微微踮脚,侧身坐在桌案上,白皙纤细的手按住书页,迫使宣润重新抬头看她。
“到底怎么了?”她认真地问。
有问题解决问题,她不想和宣润之间有任何误会。
宣润望着她,抿了抿薄唇。深邃的黑眸微微闪烁着光芒。
僵持半晌,他终究什么也没说,低下头去,轻轻将金迎的手移开,继续看他的书。金迎滑下桌案,笔直站着身子,抱手斜睨他片刻,气呼呼地转身而去,走到门边,她心有不甘,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去。
宣润仍旧伏案看书,连看也不曾看她一眼。
金迎娇哼一声,迈出书房,头也不回地走了。
听着脚步声已远,宣润才缓缓抬起头,眉眼之间多了几分忧愁。
他愿意继续与阿迎做夫妻,愿意把一身气运借给她,可他不能再与她亲近,也不忍见她为讨好他而笑。
从今往后,他与阿迎便好好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想来,也没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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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宣润没有回房。
金迎睡得很不安稳,不知何时起,她已经习惯听着他的呼吸声入睡,醒来的第一眼见着他宠溺的笑脸。
独守空房,金迎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梦里,宣润发现她的秘密,大骂她是谎话精,冷漠无情地将一纸休书扔在她脸上。
醒来,呆坐在床榻上,金迎揪着胸前的衣襟,仍旧心有余悸。
休妻?不成!她不能让宣润休妻!
十年破财大运才过五年,还剩五年,她无论如何都要与宣润再做五年夫妻。
金迎思索半日,也不知宣润在生哪门子闷气,无可奈何,只好将从前说服宣润答应成亲的那一套搬出来——
故技重施,再现真心。
早晨,穿衣、系带、拧帕子。
晚上,捏肩、揉头、铺褥子。
殷勤至极,贤惠无比。
自以为已是个兢兢业业的贤妻,金迎自己都为自己感动,可是宣润仍旧不冷不热,事事亲力亲为,不肯劳烦她。
这一早,金迎拧帕子时,被宣润夺走帕子,站在宣润身后,不高兴地抱着手。宣润洗完脸转过身,金迎二话没说,扑上去给他整领子。
宣润不配合,抻着脖子要躲。
金迎咬牙,两手合用,硬拽着他的领子,不许他逃。
宣润无奈,轻叹一声,只好由着她来。
金迎这才露出几分笑颜,手上力气轻了些。
抚平领子上的褶皱,金迎白皙纤细的手往外抚,轻轻搭在宣润宽阔的肩膀上。仰着娇艳欲滴的小脸,她娇弱委屈地说:“宣郎,你到底是怎么了嘛?咱们是夫妻,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你若是心里不痛快,说出来,若是我错了,我一定改,咱们还像从前那样,好不好?”
一双狐狸眼里盛着晶莹的泪花,眼角褐色的泪痣,像是也在轻微地颤抖,看起来楚楚可怜。
宣润挺直的脊背一僵,眸光微闪,似有一丝动容。
金迎一喜,眨眨眼睛,眨干泪花,亲昵地环住他的腰身,将脸贴在他的胸口,轻声唤着:“宣郎……”
宣润心中纠结,一面觉得金迎愿意做到如此地步,也许心里有他,一面又怀疑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勉强。
他想不清楚,甚至不敢面对,只好推开她,仓皇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