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大雨,将上京大小街道洗涤干净,清早的空气满是清新气息,东西坊市照常开放,大街小巷人流不息,上京城中一切如常,似乎无人在意昨夜响彻耳边的钟声。
与平静如常的街巷不同,宫中便没有那般安宁静好了。
萧彦谋逆,其母淑妃昨日便已被禁卫扣下。十二年前,兄长谢维无故死在异乡,至今尸首未寻,宣文帝以“大局为重”为由,选择不了了之,镇北军兵败后的数月,谢家便已被宣文帝以各种理由相继削弱瓦解,唯有淑妃在后宫的地位一日日走高。
本以为,萧彦得帝王喜爱,若是有朝一日可坐上那个位置,谢家这些年所受委屈,便也算值得。没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除了所谓亲眼和宠爱之外,再无他物。
今时今日,萧彦终是迈出了最后一步,如今败了,若说悔恨,倒也没有多少,左右谢家人早就没留几个了,不过下到黄泉,恐自己无颜面对列祖列宗罢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殿中,光影透过门上白纱,依稀投落在地。
淑妃一袭白衣曳地,长发及肩,缓缓走向房中一角。金丝楠木雕花的妆奁抽屉拉开,内里的白色瓷瓶静静摆放。
都说因果报应,十二年前,宣文帝以谢家为刃,在镇北军身上划了一刀,用无数人的鲜血稳固住他的帝位。
今时今日,事有轮回。
而她,也终于有了解脱。宫中折磨人的手腕她一清二楚,死并不可怕,这高大巍峨的宫墙内,有的是比死更让人痛不欲生的手段。她和皇后斗了这么些年,如今太子得势,皇后又岂会放过她。与其等旁人出手,她倒宁可自己动手,死得体面。
白色瓷瓶瓶盖打开,淑妃仰头,将一早备好的毒药饮下。
剧毒入口,淑妃豁然倒下,清晨的第一缕光,照在她苍白如雪的面上。
……
朝阳从东方升起,为各处挂满白绸、肃穆庄严的宫城添上一抹暖色。
君王薨逝,太子理应顺应天命,主持大局。
赤霞山一事太过突然,先前礼部为祭礼一事忙得团团转,如今一夜之间,祭礼上的安排全都作废无用,眼下礼部一面有条不紊地操持先帝的丧事,一面忙着为新帝登基做准备,也算焦头烂额。
然一边是已逝先帝,另一边是即将登基的新帝,虽说帝王已开口说一切从简,但如今境况,孰轻孰重,礼部那帮老狐狸自分得清楚。
原以为项上人头不保的钦天监,并未因赤霞山之事而被责罚,天象有异到底抵不过人心有异。
在其位谋其职,如今依然坐在原来的位置上,钦天监自该尽全力办事。是五日之后,上上大吉,是为新帝的登基大典。
萧彦在赤霞山上被乱箭射死,其尸首并未抬回,原地掩埋。萧穆被关押在大理寺狱,尚未下旨惩处,眼下诸事繁杂,无人有空去关心一个再无翻身机会的皇子死活,一切待新帝登基之后再下决断。
御书房外,萧贺负手而立,静静看着内里宫人忙碌的身影,其身后站着的,是一身胄甲,背脊挺直的卫驰。
之前跟随先帝左右的明公公,那日在赤霞山因忠心护主,而惨死叛党的乱箭之下。如今在内忙碌的,是自小陪伴太子左右的洪公公,眼下正忙着督促宫人将御书房尽早收拾妥当。
“朕之前应承过你的事情,皆作数。”如今虽未举行登基大典,但萧贺已然接手了所有事情,旁人眼中,萧贺已然是新帝的身份,而非从前的太子。卫驰是有功之臣,即便如今身份不同,但在他面前,萧贺并没有什么架子。
“十二年前的事情……”萧贺的目光落在远处,说着顿一下,纠正道,“如今年节已过,应当算是十三年前了。”
“待登基之后,朕必在第一时间下旨重查当年之时,为卫家正名。”
十三年的事情,并不难查,只是之前先帝故意压下不提,既是正名,便该有适宜得当的过程,方才显得名正言顺。
卫驰右手搭在剑柄上,点一下头:“多谢陛下。”
“还有你的婚事,朕会找个合适的时机下旨赐婚,你不必担心。”萧贺顿一下,继续道,“除此之外,你可还有其他请求,皆可直言不讳。”
卫驰闻言,身子微倾:“臣确还有一事。”
萧贺转身,看向卫驰:“但说无妨。”
“沈明志的调令……”
“此事朕自有安排,”萧贺出言打断,“沈明志本就是我门下之人,一身抱负效忠大周,眼下朝中正是用人之际,即便没有你提及,朕也会派人将其调回京中,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卫驰闻言,点一下头,没再说话。
“可还有其他事情要说?”萧贺见其欲言又止,主动问道。
“宫中大局已定,臣已部署妥当,若陛下没有其他事情,臣想离京一日。”
非常时期,卫驰身为镇北军主帅,本该留守上京,以备万全,不过沈鸢还在白鹤镇,即便有军中精锐守卫周围,他亦放心不下,还是早日将人接到身边,才最稳妥。
萧贺笑起来,是没想到一身铁骨铮铮的卫将军口中能说出如此之言,知他心中记挂的是何人何事,萧贺摆了摆手:“朕准了,早去早回。”
**
头顶的太阳西移一寸,沈鸢静坐房中,依旧未等来任何消息。
许毅只道“一切顺利”,其余任何事情,皆未提及,沈鸢在此足不出户,无法知晓外头发生的一切,也怕自己成为旁人口中的“累赘”故没有多问。
直到看着窗外日影逐渐西斜,听到院外一阵马蹄声响,原本坐在木椅上目光空洞的沈鸢,不受控制地从椅上站立起身,紧接着听见外头齐声道:“拜见大将军。”
脑子怔了一下,还未来得及迈出脚步,却已听见院门打开的声响,紧接着房门被人推开,入眼的是一身黑色战甲,腰佩长剑的卫驰。
目光往上,对上他的眼,眼底锐利逼人的眼色渐收,转而渐渐柔和下来。
略微憔悴的面色,眼底却是丝毫不加掩藏的喜悦之色,沈鸢看着他的脸,原要迈开出去的脚步不知为何就停驻不前了,只直直看着眼前之人,眼底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甚至还有身处梦中的虚无之感。
然下一秒,身子却已被紧紧拥住。
“愣在那里做什么?”紧紧相拥,男人低沉带沙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总觉得像在梦一般,不大真实……”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多到令人猝手不及,沈鸢依恋地紧抱住他,低低说道,下一刻,唇已被人堵上,余下的话语尽数被堵在唇中,缠绵的,辗转反侧的吻几乎将她包围,卫驰甚至不轻不重地在她唇上咬了一下。
许久,才听到一句男声在耳边低声说道:“你现在看我,像不像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正文即将完结,宝宝们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可以留言噢~
第78章
◎末将奉大将军命,前来提亲◎
此行是为来接人的, 时间有限,短暂的温存过后,便该着手办正事了。
迈出房门前的一瞬, 沈鸢松了搭在男人掌心的手。感觉到掌心那股温软力道的骤然抽离,卫驰下意识顿了下脚步, 回头看她, 待看到沈鸢落在院内、略微发怵的眼神时, 立时明白过来她松手的缘由。
小院中, 沈明志一身褐色布袍, 双眼直盯着这个方向,纵然松了手,但却不难看清沈鸢眼底的闪烁和面上红晕。
父亲和这个年纪的女儿之间, 似乎隔着一层什么。沈明志心中早明白,女儿长大了,许多事情并不是他这个父亲可以管得了的, 可眼下亲眼见着这一幕, 他若再什么都不说不问, 沈鸢怕是会被人欺负了去。
沈明志清了清嗓子,然话未出口, 卫驰是已他先一步开了口。
“沈大人暂且留步, 之前所下调令已不作数,新帝五日之后将举行登基大典, 待大典过后, 会有新的调令颁下。”
沈明志怔一下, 没想卫驰徒然开口, 说出的会是如此惊天之事, 新帝、登基大典, 如此直言还有什么听不明白的。先前已察觉出如今朝中境况不对,但却没想这样的惊天巨变会在一夕之间就突然发生。
他身在此处,愣是一点风声都不知晓,若是他此时身在上京,怕是难以置身事外吧。思及先前那一纸调令,思及近来小院内外守护的近卫,同是男人,沈明志似乎有些明白卫驰先前从未踏足此处的缘由,也理解过来他的一番良苦用心了。
新帝登基,能有心对他重新颁下调令的,除太子之外,再无旁人。如今却已不能再称太子,而是该唤一声“陛下”了。
太子即位,镇北军在此严防死守,还有他匆匆赶来的身影,又思及先前隔三差五前来的三皇子,还有方才外头不断传来的打斗声。将这些事情逐一串联起来,这些事情之间,若说毫不相干不大可能,可若是互有关联……
沈明志看一眼卫驰,顷刻间,似乎已明白过来什么了。
卫驰避开面前投来的视线,沉声道:“新旧更迭,多事之秋,此地眼下并不安全,还请沈大人携家人随我入京。”
卫驰说着,顿一下,又道:“陛下已为沈大人在京中备好了栖身之所,只待登基大典过后,寻个合适时机,沈大人便可重回户部。”
“如今朝中正是用人之际,沈大人一身才干,理应为陛下分忧。”最后一句,确为实话,伴着卫驰不高不低的说话声,却是格外铿锵有力。
从朝堂之事而论,沈明志自没有拒绝的理由,但除此之外,亦还有其他事情令他挂心。沈明志张了张口,复又阖上,这样的事情,哪有由他开口来问的,况还是当着阿鸢的面。
“先前卫驰未亲自上门提亲,一为军务繁忙,二怕时间仓促,准备不及。”四下静了一瞬,卫驰沉吟片刻,忽又开口,语气仍是方才阐述公务那般平静深沉,话锋却是忽然一转,说到了“提亲”二字。
话虽如此,但其实还有另一原因,卫驰并未提及。那便是与太子共谋,借动荡之机,将计就计,此事他虽有七成把握,但凡事都有变数,战场瞬间万变,在没有向沈家提亲前,他若出了意外或差错,均是他卫驰一人之祸,绝不会牵扯到沈鸢和沈家。
这样的话,卫驰自不会直说出来,只顿了一顿,看穿对方心中所想,又主动道,“待沈大人返京之后,卫驰会亲自上门提亲。”
沈明志闻言,脸色青了一阵,卫驰如此顺理成章的直言不讳,说得好像他沈家已然同意这门婚事一般。眼锋一转,扫过站立在其身后的沈鸢,只见其低眉敛目,面色微红地站在卫驰身后,如此娇羞情状,自是什么都无需多问了。
沈明志一拂衣袖:“何时启程回京?”
“越快越好。”
他们在此不过暂住,本就没有什么行礼,加之原本便准备离开,东西早已收拾妥当,沈明志不是耽误事的性子,也知如今京中情况复杂多变,只面色黑沉道:“即刻启程。”
卫驰将调令回京和上门提亲两件事情混为一谈,令他此刻不点头答应都不行,但阿鸢的婚姻大事也非儿戏,若叫卫驰三言两语就说服了,总觉心口憋着的气不顺畅。
顿一下,又补一句:“此番回京是为公务,阿鸢的婚事,还需另寻时日再议。”
话音落,卫驰与沈鸢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相视一眼,只短短一瞬又将目光收回,随即点头应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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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廿二,新帝登基,改年号昌丰,为兴北地民生,特下旨减北地赋税三年,大赦天下。
登基大典后的第二日,新帝又即刻下旨,重查十三年前北疆旧事。当年,朝廷对镇北军兵败一事,并未下有定论,而当时身在北地,亲身经历过战事的人,都已死得差不多了。所有有关当年战事的真相,或来自流言蜚语,或来自妄自揣测,总之并未下有定论。
当年众人皆以为是宣文帝对没有功劳但有苦劳的卫家网开一面,而今新帝登基,忽然下旨重查当年之事,但不难叫人猜到,当年之事,必有蹊跷。而新帝登基的第二日,就推翻先帝在位时的决断,此举怎么都显出几分意味深长来。
眼下虽只开了个头,但重查结果却已不难预料,明眼人心里都清楚,这是要给卫家正名的机会,此番赤霞山动荡,镇北军功不可没,一路保储君上位,这样的功劳,足够令卫驰及卫家彻底翻身了。
大典后第三日,新帝又下旨将先前户部贪腐军饷一案再次清查,所打名号为,扫清叛贼萧彦在朝中余党。也的确如此,当初此案由萧穆经手,他为谋自身之利,抓大放小,借此案收了几名官员为自己所用。
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户部侍郎陈永年。
前户部侍郎陈永年为萧彦同党,助其贪赃官银,判斩刑,斩立决,陈家其余人等流放边陲,终身不得返京。
陈永年此人办事能力不足,徒有嘴上功夫,且易见风使舵,明显小人行径。萧贺最不喜此类之人,但先帝在位时,他“独特”的用人手段,却无形中培育了许多这样的人,可以说朝中六部以及其他职位上,皆不乏此类之人。
其中有些,也有实干在身,只是受朝中不良风气影响,或趋利避害,或明哲保身,总之将人变得不求上进,只求混混度日。
萧贺此番下旨斩了陈永年,除了他罪有应得之外,另还有一重要原因,便是杀鸡儆猴。
借陈永年的死,警告朝中仍在意识迷惘的官员,往后若矜矜业业,先前之事可既往不咎,若继续混混度日,陈永年便是摆在所有人眼前鲜血淋淋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