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安好啊。”
第76章
◎太子理应顺应天命◎
天边亮光一闪而过, 照亮萧彦那张阴翳寒彻的脸,闪电过后,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响彻耳边的惊雷。
长剑跌落, 宣文帝捂住中箭受伤的右臂,忍住疼痛, 从嘴角挤出两个字来:“逆子!”
萧彦闻言, 不怒反笑:“父皇说得对, 我就是逆子没错。”
“做个温和孝顺的皇子又有何用, 父皇, 我今日种种,全是被你逼迫的啊!”
太子、萧穆、还有他自己,不过都是帝王手中相互制衡的棋子罢了, 如今终于看透一切,便知什么都没有权力在握重要,与其被人当狗一样的驱逐离京, 他宁可放手一搏。那个位置, 值得他如此为之。
萧彦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帝王, 心中除了嘲讽之外,更还有一股从未有过的快感涌上。一直以来, 他卑躬屈膝, 曲意逢迎,只为在他的好父皇面前扮演出一个好儿子好臣子的样子, 今日终于能够抛开一切, 放手一搏的感觉, 着实痛快。
萧彦抬手, 止住身后弓-弩手的行动, 示意他们停下, 如今他已胜券在握,这样难得机会,他实在想和他的好父皇,最后再说上几句话。
密林中不断飞射出的箭矢停下,天空中暴雨如瀑,不断瓢泼下来,萧穆看着眼前帝王狼狈不堪的样子,阴恻开口:“父皇,若您此刻心生悔意,愿下旨把皇位传给儿臣,儿臣或许可以考虑不杀您呢。”
“呸!”
“朕当初就该下旨将你斩杀,”右臂鲜血流下,额头亦因剧痛而不断有冷汗冒出,极力维持的帝王之风已不复存在,宣文帝身子歪一下,咬牙道,“逆子,逆子啊!”
萧彦抬头,仰天大笑起来:“身居帝位,不可妇人之仁,父皇,这也是你教我的啊!”
“如今,儿臣终于学会了这些帝王之术,父皇,您该欣慰才是啊!”
话音未落,四周已有脚步声聚拢过来,山道蜿蜒狭长,护卫禁军不易收队聚拢,然此行毕竟是精密部署过的,短暂拖延之后,后方一队禁卫已然持刀赶上,走在队伍最前方的,是一身褐色宫袍,头戴银冠的萧穆。
“儿臣救驾来迟,望父皇莫怪!”萧穆话音未落,已将自己的身子挡在宣文帝身前,在风雨中,与萧彦遥遥相对。其余随行禁卫,已用最快速度环护住四周,做防守状。
见禁卫赶到,宣文帝本悬着的一颗心重新落下,知道赤霞山外围有镇北军护卫,只消片刻,便能闻声赶来。宣文帝歪斜着身子,长吐了口气出来:“穆儿,朕果真没有白疼你。”
隔着稀疏树林,隔着交加风雨,两方呈对峙之势,萧彦看着眼前“父慈子孝”的一幕,只觉可笑。他早知萧穆是别有用心地利用自己,却没想他除了会做小伏低之外,还另有一出苦情戏码,在自己眼前明目张胆地利用起自己来。
好,好得很,今日索性将人杀个精光,正好可一次性扫清他帝王之路上的所有阻碍。
高抬的右手迅速落下,这是箭矢发射的信号,多说无益,此刻最重要的还是占得先机,因为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然料想的箭雨并未射-出,萧彦犹疑转头,却在下一刻,感到胸口一阵钝痛,身子被迫前倾了,是利箭自身后穿心而过。
“你……”萧彦自嘴角艰难吐出一字,目光凝聚在身后不远处手持弓-弩的近卫身上,是他最信任的亲信之一。
目光收回,萧彦再次目视前方,与萧穆四目相对时,看见他眼底掩藏不住的得意之色,当即便明白过来,他最信任的近卫首领,定然已被萧穆收买,也在此刻才明白过来,萧穆的“苦肉计”胆量来自于何处。
萧彦咬牙,强撑着身子没有倒下,瞠目怒视前方。
伴随着天边又一声巨响惊雷,又有箭矢破风的声音自四面八方而来。视线已有些模糊,萧彦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在昏暗的天光中,眼中看见远处一身暗黄宫装,头戴金冠的太子,紧随其后的,是手持长刀,一身战甲的卫驰。
萧彦瞳孔骤缩,目光凝在太子身上,思绪紊乱间,忽地又自身前射来几箭,口中被迫吐出一口鲜血,身子不听使唤地直直倒下,目光逐渐空洞,随即涣散下来。
萧彦满身鲜血地倒在地上,濒死之际,却是笑了。
有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然何人是螳螂,何人又是黄雀呢?
可笑,终究他们都是错了。
萧彦身子向后,倒地一瞬,血水伴着雨水四下溅开,身体倒下的声音淹没在淅沥雨声中,萧彦双目瞪大,嘴角抽搐了两下,却再未有一言发出。
宣文帝看着眼前突如其来一幕,吊在心头的一口气终是松下,救驾之人已到,不远处太子已带兵赶到,紧随其后的是身披战甲的卫驰。
然萧穆见此一幕,却与宣文帝的反应截然不同。他明明已提早部署妥当,太子此刻应当已死在他所安排的人箭下才对,心中巨震,直至他对上卫驰杀气腾腾的眼,才知一切皆是他想得太过简单。
原来太子早就看穿他的计谋,之所以不动声色,只是为了将计就计,而卫驰也不知在什么时候与其勾结在了一起。萧穆自知大势已去,事到如今,他已没了装模作样的心思,知道太子的目标是何人,只左行几步,将原本挡在宣文帝身前的身子移开,以示投诚之心。
“逆党已除,多亏太子殿下和卫将军救驾及时!”暴雨中,萧穆用少有的笃定语气,高声将话喊出。
却不料,来者根本不将他的投诚放在眼中。
下一刻,又有羽箭破风而来,其中一支破风而出,直击膝头。右膝中箭吃痛,萧穆站立不稳,不得不单膝跪地。他一手撑地,尽力抬头,对上的是手持短弩,眼神锋锐的卫驰的眼。
宣文帝悬在喉头的一口气还未松下,立时又提了起来,眼见原本挡在自己身前以身相护的萧穆移步开来,随即又中箭跪地。耳边划过羽箭擦鬓而过的声音,此时此刻,宣文帝才终于明白过来,此番动乱的真正幕后使者是为何人。
臂上已然中了一箭,宣文帝正对上太子的眼,头一次从他眼底看见有狠厉之色闪过,那个曾经他总说过于温润、不够狠心的嫡子,如今终是从他眼底看见了不同的眼色。
只是那抹狠厉之色,是对自己。
“你已是太子,朕的位子迟早都是你的。”在强盛的杀伐之气下,本能的求生欲使得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可以瞬时抛开一切,卑躬屈膝地放声求饶。
然话音未落,已有羽箭破风而出,“嗖”地一声利响,宣文帝身子一紧,左胸正中一箭。
不远处,太子眼底的狠厉之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独属于胜者的傲然之色。
“逆,逆子……”滂沱大雨下,宣文帝奄奄一息的声音终是被雨声淹没。寒风四起,终是身子一歪,向旁直直倒下。
风雨滂沱,天边惊雷又起。
昏暗中丽嘉,太子直看住那抹倒下的明黄身影,大雨淹没了他的眼神,风雨中,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低低道:“顺势而为,父皇,这可是你教我的啊……”
狂风骤起,大雨滂沱,蜿蜒狭长的山道上,雨水遮不住浓重的血腥味。
被隔绝在两头的随行官员,只见山道周围不断有箭矢飞射而出,周遭不断有人倒下,充斥鼻尖的血腥味越来越浓,知道情况不妙,却不知具体情况如何。
不知过了多久,风雨渐收,天边阴霾散去,浩浩荡荡的祭礼队伍返回至山脚殿宇。
帝王驾崩,太子理应顺应天命,主持大局。
事发突然,祭礼被迫取消,国不可一日无君,赤霞山动荡不安,为防再有意外发生,也为回宫主持大局,太子下旨,众人启程返京。
萧彦不甘被逐,先是在离京途中逃脱叛乱,后集结兵力意图谋反弑君。太子虽极力抵抗,但赤霞山地势特殊,萧彦有备而来,萧穆与其内外勾结,宣文帝死于萧彦箭下。
现如今逆党已除,萧彦被射杀,其同党萧穆右膝、左腹各中一箭,押回上京,入大理寺狱等待判决。
傍晚时分,乌云散去,天边霞光尽显。赤霞山本因傍晚霞光赤红而得名,天边映着晚霞,土地浸染鲜血,今日的赤霞山算是真正意义上地笼罩在一片深红的霞光之中。
晚风清,晚霞明,被大雨洗涤过的山峦叠嶂,静静伫立,浩浩荡荡的队伍自山脚而出,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雨之后,一切终于,重回寂静。
第77章
◎身子已被紧紧拥住◎
天河渐没, 夜已阑珊。
夜幕之下,宫城肃穆,与几个时辰前, 动荡不平的赤霞山截然不同。赤霞山动乱,君王薨逝的消息, 已然传回上京, 此时此刻, 宫门大开, 朝臣皆闻讯入宫, 分立议事殿两旁,是为君王哀悼,也为迎新君入主。
镇北军一路贴身随行, 护卫太子入宫,赤霞山的叛乱由皇子内外勾结而成,根本防无可防。所幸太子无碍, 只是受了些轻伤, 眼下非常时期, 君王逝,储君即位, 是为天命, 镇北军拥护新君上位,是为正途, 必得慎之又慎。
子时正, 宫中丧钟敲响。
钟声响彻在深浓夜色中, 苍茫悠远。宫城肃穆, 新旧更迭, 在这个忽晴忽雨的今日, 周国终是易了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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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阴沉,霜冷风凄。
白鹤镇东南角民巷外,一队身穿胄甲之人,将院落团团围住,手持长剑誓死护卫,周围倒着横七竖八的尸体。
守在院内的是另一队镇北军精锐,为首之人沈鸢识得,是几个月前曾一道往来白鹤镇追查崔默下落的军中领队许毅。
“末将逢将军之命护沈大人及沈家其余人安危,便誓死保卫到底,院外那些,不过乌合之众,只消片刻,便可手到擒来。”许毅的说话声混杂着院墙外忽高忽低的打斗声,显得沉着有力。
沈明志点一下头,他并非年老昏聩之人,如今他人虽不在京中,但凭着多年为官的敏锐触觉,亦能感受到近来的朝中的动荡不平。正式调令昨日已下,他原打算午后动身前往沛城,但临出发前,却被外头守卫拦住,心中隐约知道自己猜测之事或已发生,沈明志没有多想多问,只照吩咐留在此处,静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沈致年幼,见到这样的阵仗不免有些畏惧,才经历过沈府被抄一事,眼前场景不免令他想起那日种种,此刻正害怕躲在父亲身后,不敢言语。
沈鸢转头与父亲对视一眼,从他眼底看见了信任和支持,感激父亲没有多说多问。
知道沈鸢或还有事需问,沈明志未在院中久留,只带着沈致先行返回房中。
房门关上,沈鸢心定下来,心底并没有多少畏惧,她早见识过镇北军的本事多回,上一次随卫驰来白鹤镇查案之时,亦是受其护卫,从前更惊心动魄的场面她都经历过,眼下这些,有何可惧。
正月十六,早猜到今日不平,只是原本以为这不平该发生在宫中或是赤霞山之类的其他地方,却不想,一乱起来,连此处都不可避免。只是她有一事不明,沈家今日之势微乎其微,根本无力成为任何人的阻碍,又能引何人觊觎,竟需派人前来,不惜刀剑相向。
她自己的处境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难不成是卫驰那边?
心口莫名紧了起来,沈鸢看向手持长剑的许毅:“是不是卫驰那里……”
沈鸢问这话时,嗓音几乎颤抖着,甚至没敢将余下的话说出,只稍停顿了片刻,低声问道:“现下那边是何状况,可否请许将军给我一个准话?”
“一切顺利,”许毅回道,“根据所得消息来看,眼下大将军当在护送太子殿下回宫的路上。”
“沈家并未碍着任何人,但却能成为某些卑劣之人掣肘大将军的手段。”
院外的打斗声逐渐变小,空气中有浅淡的血腥味弥漫。
沈鸢怔一下,半晌才明白过来许毅话中之意,何人与卫驰对立,又是何人需要掣肘卫驰,她很清楚。
“所以,许将军的意思是,此刻院外前来索命之人,是萧穆派来的?”即便难以相信,但沈鸢到底还是将疑问问出了口。
许毅点一下头,没再多说。
大将军早叮嘱过,三皇子萧穆性格阴翳,行事手段卑劣诡谲,若赤霞山事败,他为求自保,难免做出伤害沈鸢及其家人之事,且会以此为筹码,换取自身利益,故大将军早早派人守护左右。
果不其然,一切皆被言重。
原本大将军交代过,不必对沈姑娘提及此事,以免影响其心情,然眼下对方既主动问及,许毅便也不再隐瞒。这些本只是男人间的事情,无端牵扯无辜之人,这样的举动,实在令人不齿。
沈鸢看着许毅重重点下的头,心中先是五味杂陈,后又觉轻松释然。心头原本对萧穆残存的那一丝愧疚,随即烟消云散,先前心中还觉辜负了他的爱意,如今才知,一切都是过眼云烟,那样的一个人,心中除了权力和手段,根本容不下其他之物,可笑他的自以为是。
院内起了风,灰蒙夜空中下起了濛濛细雨,沈鸢拢了拢肩上披风,行至廊下躲雨。
雨水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味冲淡,院外的打断声渐小渐弱,直至安静无声。
沈鸢抬头,目光落在风雨飘摇的茫茫夜空中,她从未质疑过卫驰的能力,此刻只愿他能一切顺利,平安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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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云销雨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