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隐隐有说话声,循声走去,见是那消失的流星和一位做平常农夫打扮的陌生青年。两人皆在地上,不知在说什么。
“流星!”
沈弈没有拦着追月,让她喊着。
见流星垂下的脑抬起,身子快速站起回头望去,下一秒挥手:“四郎,姐姐!”
“你这家伙,可知道我和四郎找你多久,有多担心你吗?”追月来到他面前,劈头盖脸一顿训。
流星委屈地正开口,沈弈目光中的陌生青年面露好奇,仿佛十分期待他的回答。
“等等,”沈弈打断他们,转移话头,“流星,这位是?”
被引走思绪,流星向他们介绍道:“我不认识他,是我刚刚听到他的求救声,一看他腿摔断裂,不能回家,正想办法呢。”
“恩公,俺叫江二。”陌生青年憨厚一笑。
“我不是你恩公,只是帮你止住血。”流星摆手,窘迫。
沈弈早注意到这江二腿上缠上绷带,看来这就是吸引流星来到此地的原因。
“是恩公,若不是恩公给俺腿上缠了个玩意,俺现在还疼得哇哇叫,这玩意真稀罕,不知道叫什么?”江二淳朴的眼中亮晶晶。
“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不值一提。小兄弟,你家住哪里?我们看看能不能把你送过去。”下意识,沈弈不喜欢他的眼神。
“不远,俺是来山上寻野外的,俺还是第一次见到除了俺村子外的人,真稀罕。村长和江地主说要懂得感恩,几位恩公愿意把俺送回村,真的太感谢你们了。”江二笑得乐呵呵的。
“无事,带路吧。”
沈弈不想多管闲事,可热心肠的流星干的干了,总不能把受伤的人丢在深林中。
林中,流星背着他行走,三人听着江二讲关于即将要去村庄的事。
这里有条大河,江家村便是这条大河旁唯一的村庄。村庄里有三百多户,村长和江地主是唯二受到众人敬仰的。
在江二的口中,江家村平静祥和,没有纷争,邻里关系亲如一家,骤然一番桃花源的景象。
在行二里路后,深林褪去,村庄屋舍显现,其中风光与他所说无异。
在行自村口,追月注意到有两个打扮美艳,衣着喜袍的少女坐在几块巨大的木板上,由身边数十位青壮年抬着走。
“他们这是干嘛?”
她不以为然,觉得是此地的迎娶风俗,随口而问。
在流星背上的江二,头都没抬瞥了一眼,更是不以为意回:
“哦,那是献给河神的新娘。”
第67章
“河神?”
闻言沈弈回身,眼神中透着质疑。
“对啊,大河里的河神。”
江二憨笑。
那数十名青壮年的队伍慢慢向他们靠近,江二激动地挥手:“兄弟们,看俺带回了谁!”
语速之快,让人想拦都拦不住。
“俺怎么没见过咱们村里有这几个人?”
“外村人?”
“江二,他们是谁?从哪来的?”
同做农夫打扮的数十位青壮年绕着沈弈几人,但他们没有把抬着的木板落下,牢牢把住。
“他们是俺的恩公,上山时遇见的,俺脚受伤还是他们背回来的!”江二热情地介绍他们的身份。
“那就是好人,江二你可要好好招待他们,我们几人还有把新娘带去木屋,不跟你说,要不然村长等不及了。”
几个青壮年对外村人是真的好奇,可并没有做停留,急急忙忙地走远。
在离开前,沈弈发觉青壮年中有不少人眼睛盯着他们中唯一的女性追月,目光带着难以捉摸的惊喜。木板上抬着的两位新娘头上蒙着红盖头,看不清神色,可时隐时现的涕泣声,告诉他,她们很不情愿。
“你们不是要将新娘献给河神么,怎么要去木屋?”
望着青壮年远去的背影,沈弈故作不经意地套问。
“是大河边上的木屋,江地主说这是仪式,先在前两晚让新娘子和河神相见,叫什么...哦,培养感情!”
江二一拍脑袋,想到。
他疑惑不解地问:“恩公,你们村没有吗?”
我们不是你们这里的人...流星正要如此回答,被沈弈抢先:“有,当然有。不过没有你们这么讲究。”
“对,我们那的新娘不过是住一夜,还是你们这看起来靠谱,回去我也要跟村长说。”
追月此时,也发觉到这个江家村的不寻常,两人一唱一和丝毫没有透露自己不属于此地,把江二还未升起的疑虑打消。
“那感情好啊!”江二提议道,“恩公们去我家住几日吧,看看俺们村的河神娶妻。”
流星看了看沈弈,对方同意了。
来到江二的家中,这是一个很平常的农屋,屋中看得出来不富裕,但一点也不显脏乱。江二的父亲去世,六十岁的母亲知道他们救了自己的儿子,非常热情地招待他们。
“恩公们快坐,俺去泡茶。”江母从屋内拿出保存一小包好好的山茶,招呼着江二给几人找木椅,“你这孩子,傻杵着干嘛,也不晓得找木椅,怎么让恩公们站着!”
“没事,他腿受伤了,让我们自己来吧。”沈弈安住蠢蠢欲动的江二,示意流星和追月。
“哦,瞧俺这脑袋,不记事了...”江母讪讪。
沈弈几人坐在一块老旧、但擦着干净的餐圆桌上,从江母口中得知江家村的事。
“太久远了,俺只记得村长说祖宗为了躲避战乱,寻得此处,见不错就在这里扎根,至于河神...”
江家村旁的大河每逢雨季汹涌,为了农庄庄稼,每三年江家村有一个传统习俗,就是河神娶妻。
所谓河神娶妻,就是在快要到河神娶妻的日子,江家村的村长和地主召集村庄里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然后开个会。选择一个年轻女子,将她们扔到河里,求风调雨顺。
说也奇怪,河神娶妻后,大河三年内真的没有发威,但过后又发作。
“河神是真的存在的。”
江母和在旁上帮忙补充的江二脸色认真、严肃,看来他们江家村人已经对大河中河神的事深信不疑。
对此,沈弈不置可否。
“刚刚我来时见过的两位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就是河神娶妻的队伍吗?”他问。
“嗯。”江二也看见过。
“那怎么有两位?不是说一位吗?”沈弈发现江母的话和自己看见的不同。
江母叹气:“唉,说这个就不得不提一个疯女人。”
她陷入回忆,娓娓道来。
三年前有一个叫彩玉的十五岁少女,她是江家村村尾一位鳏夫江老根的女儿,他媳妇去世后,江老根就和女儿相依为命。
当彩玉被选为祭给河神的妻子,江老根哭了一夜,最后第二天被邻里发现,他竟然哭死了。而她的女儿彩玉与此同时也不见,众村民寻彩玉不到,她就此消失了。
隔后,江地主说,河神对他妻子的逃跑甚为不满,以后江家村要献给他二个年轻女子,要不然就水淹村庄。
“当时,有村民说半夜听到狐狸的叫声,甚为骇人,怕是河神趋妖来警告。”江二笃定。
“若不是这疯女人逃跑,俺们村里人也不会受到河神的厌恶,依俺看哪天把她寻回,就该浸猪笼!这些日子村庄里年轻女娃越来越少,谁知道去哪里寻给河神!”
刚刚热情好客的江母转眼间愤愤不平,说起让人浸猪笼的话毫不皱眉,仿佛对她来说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这江地主是何人啊?这么厉害,竟能与鬼神交谈?我那处的村长都没有这本事。”反应过来的流星假装起兴而问。
一说起他,江母和江二立马面露崇拜的神色。
江地主是那位带领他们寻得此世外桃源的祖宗的直系后辈,世世代代便是江家村的地主,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叫他,但就是一代代传下来的叫法。
他也是最先提议河神娶妻的人,说是受到祖宗的预兆,得到的解决之法。江家村村民抱着半信半疑,选了一位孤儿扔入汹涌的大河,结果第二天河面真的平息,江地主的声望因此达到顶点。
祖宗托梦?
越来越离谱了。
作为一个接受过现代教育的沈弈,本该是纯种的无神论者,可等等...他是怎么穿越的?思考一下,自己的存在仿佛更为离谱。
“那江地主家也有送过女子当河神的妻子?”在他出神时,坐在左侧的追月替他探询。
今年正是三年一次的河神娶妻。
江母摇头,道:“三年前江地主家刚成年的女儿被淹死在村内的小溪中,村长说是河神不喜欢江地主家的女子,以后不要再送了。”
还能这样?勉强说的通。
沈弈抿了一口微热的茶水,苦涩的紧。
“欸,”江母霎时间变脸,起兴问,“恩公,你们是哪边来的?俺还是第一次见到外村人呢。”
“离得远,要跨过十几座山,是世代居在那里的。我们村长觉得村庄里人丁单薄,特意让我们几个出门寻找附近有没有别的村庄交流感情,这不就遇见江二。”沈弈扬起人畜无害的笑容,他哪里知道有没有人,瞎扯一通。
“俺还以为你们不是俺们村附近的人呢,毕竟三位恩公个个长的好看,跟俺这些在地里打滚的泥腿子不像。”看样子,江母相信了。
“怎么会呢。”追月附和。
突然,江母握住她的手,赞叹道:“若恩公你是俺们村人就好了,长得这么俊,河神一定喜欢。”
才刚按捺住拔匕首的条件反射,一句话追月现在又重新生起这个冲动。
几人也意识到刚才在村口遇见的其中几位青壮年在离开时,为什么看向追月的目光那般怪异,同时感到后背生凉。
“怎么会,我长得又不好看,河神看不上的。”追月勉强一笑,摆脱江母的手。
“大娘,咱们继续讲江地主吧,他那么厉害,真让人好奇他身上发生的事。”沈弈打岔道,追月感激看向他一眼。
“好、好。”
讲他,江母就连说二句,跟他们讲了许多关于江地主的事,左右不过哪一天又是河神或是祖宗通过他的嘴告知村民,无趣的事在江母口中被讲得津津有味,如数家珍。
“江地主是个好人,可是他曾被一个老道诅咒过!”
讲到一半,她的一句话,令快欲睡的沈弈立即来了兴致。
在江家村被视为神明的江地主,也有被人诅咒的一天?
“说来奇妙,那老道和恩公你们一样,是外村人。”
看向沈弈几人,江母眼神怪异,和刚刚对他们热忱的模样判若两人。
除了他们,这与世隔绝的村庄也有来过人?沈弈犯嘀咕。
这边,江母继续说:“当年村庄外来过一个老道,俺当时和儿子在山上,回来听他们说,那老道说自己能窥探鬼神之事。江地主就问老道,自己女儿被淹死的事。恩公你们猜怎么回事?那老道居然说让俺们取消河神娶妻!要不然,江地主以后会家道中落,死无葬身之地。”
“那老道最后呢?”流星追问。
“大家伙抓他时,给跑了。”江二面露遗憾。
“恩公你们是俺们村来的第二次外村人,除此之外,便没有了。”
“那你们怎么对我们这么信任,不怕我们也是?”沈弈好奇。
“老道哪能跟恩公比,江地主说过要知恩图报,俺们村很友善的!”
至少,江二和江母都是这么认为的。
--
天色不早,他们在江家借宿一晚。
第二天,沈弈想着先离开,这江家村疑点重重,把年轻女子扔进大河,更是犯法。他们人少,寡不敌众,跟当地知县说此事才为上上策。
但过目不忘的记忆让他在看见汹涌的大河时,瞬间忆起一件细思极恐的事。
天险长江将渭泾两朝一分为二,它的分流顺势而下。在地图上看,其中一支在此地。
每经过一地,沈弈都有准备对当地做充足的了解。他记得清楚,渭朝廷每年花在河防建设的银子颇多,此地也有一座,恰巧三年一破防,支取银子重建频率高。若是江家村位于这一支流下方,正好和祭河神的时间碰上了。
官员腐败?
看来其中大有隐情,意识到此事牵扯甚多的沈弈决定留下。毕竟明日便是河神娶妻的日子,两条活生生的人命,怎么能做到袖手旁观?他让流星与追月悄然探查江家村河神娶妻之事。
在半夜,两人就带回一个惊人秘密。
他们亲眼看见在祭河神的前一天,有黑衣人把那两位新娘从大河边周围无人看管的木屋中带出,屋内换成披了一身喜服的稻草人。
流星追月跟着黑衣人来到村庄中比其他村民更大的一处宅子,门房上写着“江宅”。
事不宜迟,连夜,沈弈三人追到江宅,作为地主家,不过一两下人,皆是七八十岁老人,躲避十分轻松。
在探查到卧房,碰巧遇见两男子从一道木门走出来,三人迅速躲在一旁。
“村长,今年是有两个貌美的小娘子,可不能像以前跟我争着。”一道中年男子的声音不满传来。
另一道明显是老人的声音,他意味深长道:“小肚鸡肠!罢了,反正亏得你的好主意以后都是两个人有得玩。江地主,明日河神娶妻,可别忘了时辰。”
“哈哈哈哈,自然!”
两人分别后,沈弈现身,打开刚才瞅见的暗门开关,三人从暗门进去。防止遇到危险,他们小心谨慎了半天,结果直到走到尽头,也根本没有触及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