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此以往,看在沈弈面子上,那些坏同乡屡教不改,更加肆无忌惮。万一哪天闯下大祸,被政敌抓住把柄,别说官位,他这一身立足的功名都会被剥夺,沦为白身。
现在有老里正看管,沈氏族人老实,等老里正走后,就不一定了。
所以他筹划着不如直接建座族学,正确竖立年轻一辈的观念,告诉他们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
至于夫子,花重金,请来几位负责的老秀才。三个村子的孩童都能来免费读书,供到十五岁,学的好的走科举这条路,不行的懂得识字也能去县城当掌柜,吃穿不愁。
银子由沈家出,他们一家算是富贵,要懂得回馈乡里。也能保证日后,沈弈当官,他们就是最坚定的后盾,至少不会添乱。
建村学,很快得到三个村子村长一致的认可,找了一群县里可靠的工匠,由老里正监工,事情有条不紊地进行。
回家三天后,沈弈登门林宅。
“夫子。”
听小厮说,林夫子在书房,通报完,沈弈就先来找他。
“中举后,感觉如何?”
木椅上,林夫子右手侧是一本半合上的书籍,想来在自己来之前,他正在看书。
“一时间,天旋地转,有点不适应。”沈弈如实回答。
“以后,你会慢慢适应的。”林夫子又补充一句,“最重要的是记得坚守本心。”
“学生谨记于心。”
两人坐着,林夫子忆起着自己当初中举后的场景,主要是在他上头的两位兄长接连中举,他本人也司空见惯,很好地适应转变的身份。
沈弈不觉得无用,听得津津有味。
在末了,告别要离开时,林夫子叫住他。
“沈弈,你觉得林衿,如何?”林夫子面露踌躇,问道。
林衿?夫子的女儿。
不是什么好事,沈弈心中警铃大响,林夫子这句话多像这些天上门来要给他介绍婚事的媒婆。
沈弈记得林衿比自己大四岁,今年二十,在古代属于大龄未婚女子。难不成林夫子想要把她嫁给自己?可不行,他和林衿是纯友谊!
一时间,他脑海中闪过诸多想法。
林夫子见他没有反应,傻愣愣的,心生不满:“怎么不说话了?她你也见过,老夫要听实话。”
实话...
沈弈犹豫不决,最终说道:“时隔多年,有些记不清了。唯一还记得林姐姐是个不错的女子,我曾和她是同窗,言语间...她很有抱负。”
两人之间,陷入寂静。
气氛逐渐凝固,沈弈感到不安,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话?
默不作声许久,林夫子哑声:“你说的对,我女儿从来都是一个有抱负的女子,我不应该禁锢着她。”
嗯?
不明所以的沈弈还没有多问,就被林夫子以该去找正牌师父的理由,赶出书房。
迷茫地走在小道,被赶出来的他满头雾水。
之前他忙,根本就没有时间去和林衿联络感情,并且两人也到男女大防的年纪,不宜私下见面,会带来不必要的困恼。
回想起,仿佛吴恙从来没有避讳这些。
吴恙啊...
乡试第二场,沈常安收到善化县来的书信,说与他听。今年文武童生试连考,吴恙连过三场武童生试,现在是位武秀才。
如沈弈所料,他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假以时日,一定能在战场上大放异彩。
忆起昔日同窗,乡试中相见的韩卫,今年依旧没有中举,遗憾地排在副榜第一。在离开鄂州省城前,沈弈本想与韩卫见个面,可惜他闭门谢客。
走近在亭中悠闲垂钓的林庸身旁,沈弈恭谨地行礼道:“老师。”
“嘘,小心惊到我的鱼。”
林庸丝毫不意外他的到来,甚至也可以说不在意。
四年来,习惯他古怪性格的沈弈乖乖缄口。
在等到腿快麻时,林庸慢悠悠地开口:“你来,有什么事快说,别耽误老夫钓鱼。”
事实上,他的鱼笼里连一条鱼都没有。
摒弃脑中无关的想法,沈弈正色:“老师,我想去江南。”
从鄂州回来,沈弈心神不宁,脑中一直想着江南是什么样子的?众人皆说文风鼎盛,想来他也会不少遇到实力强劲的对手。
科举一直以来,连获第一,他心中的飘飘然有点压不住了。
“决定好了吗?”
拉起鱼竿,见没有鱼上钩,林庸摇了摇头。
“决定好了。”他义正言辞道。
“那就去吧。”
换上新的诱铒,用力一抛,林庸继续垂钓。
“欸?”
这么痛快?
沈弈本想着自己弃这个天下无双的帝师不跟着学,反而跑到外千里之外游学,会不会挨骂,没想到根本无事发生。
他不死心地问:“老师,你就没有什么要嘱咐徒儿的吗?”
“有。”林庸拉长腔调,“被人骗了,别说是我徒弟。”
“...”
果然,他不应该对老师抱有幻想,沈弈反思。
离别时,沈弈说道:“老师,你这辈子别想钓上一条鱼。”
说完,怕挨骂,一溜烟地跑着了。
“蠢,我这叫愿者上钩...”
身后,林庸叨咕。
“出来也好,多见见世面。我年轻时,也游学过。”
该听见这段话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诶,鱼上钩了。”
第66章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在冬日第一场雪来临前,三个村庄共同的村学建造完工,落坐在离明村原沈氏族学上,意为新生。
沈弈取名三味村学,指前人对读书感受的一种比喻,“读经味如稻粱,读史味如肴馔,读诸子百家味如醯醢。”三种体验合称为“三味。
三味村学占地一亩,大门墙面是二米高的红砂岩,青砖砌墙。有大气庄严的讲堂、小巧的书阁、开阔的天井及夫子的生活起居屋舍等,大小院落,交叉有序。
为了表达对村中子孙学业的重视,沈弈每年会给新进学童和家中困难的,逢年过节分猪肉三份。对取得童生功名的学童资助大米三百斤。
一时之间,入学者高达百名。
开学之际,几位夫子特意邀请沈弈来给这一百个新学童讲话。
望着那一张张青涩、憧憬的小脸,沈弈只说了一句话:
“好好学习、知识改变命运。”
在古代封建社会,没有一个好的出身,不想像祖辈们一样一辈子在土里打转,科举是你唯一能接触到改变命运的办法。
这些新学童中,年纪大则十一、二岁,年纪小的四、五岁,其实有不少幼童是当初跟沈弈一同在沈氏族学进学的同龄人生的。
他们十几二岁就早早的被家中人安排娶媳妇,成为主要劳动力,在土地里打交道。若是沈弈在那年纪成婚,他的孩子如今也能有四、五岁。
如今的沈弈,近些日子不是很好过,他十六岁中举,年少又富有盛名,府县里数不尽的媒婆都踏破家门口,给介绍婚事,令他烦不甚烦。
沈弈以自己刚为父守丧三年,暂无心绪顾及此事,可算是得一时的风平浪静。可走了媒婆,又来李氏,常在他耳边吹风,说成家怎么这么好,道沈仲行在地底下看他娶了妻子,也安心。
好不容易熬过新年,沈弈与家中人宣布自己不日要去江南游学的事,可是掀起一阵兵荒马乱。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考中举人的第二年就可前往京城参加会试,沈弈深觉自己见识不够,贸然前去,恐徒劳无功。他年纪尚幼,有大把机会,不若去江南一带见见世面。
沈家人纵然有千般不舍,一番激烈的内心思绪碰撞,也随沈弈去了,到离别的日子,行李什么都收拾的整整齐齐,不给他拖后腿。
“阿无,我虽不懂你去那么远读书为何,可你做的,那便是对的。”
在县城城门口,李氏悄然掏出一包不起眼的布袋,塞入沈弈怀中,沉甸甸的。
她忧心地叮嘱道:“天冷加衣吃饱穿暖,出门走大路别走小路,得空记得写信回来没空就不写了。”
沈家人的关切,让沈弈的心中不是滋味,这一刻,他有点后悔离开家中。可总归还是坐上玉辉马的背上,远行。
陪着他一同前往江南的是流星追月,买了一辆马车,流星驾车,追月看管行李。得闲沈弈回到车上时,玉辉马通人性,会跟在马车后。
千里行路至少要带银百两,书籍与生活用品。有时赶不及在日落前寻到附近的县城,在荒郊野岭中过夜,为了吃饭,还带上锅碗瓢盆等。
这都是前辈血淋淋的经验,有的游士没有带够所需,无法维持日常开销,最后是靠沿途乞讨为生。归来时:形容枯槁,面目黧黑,状有归色。*
三人都没有去过江南,故带了“地经”,是出门必备的物件。
很遗憾的是即便有指路的地图,一个月后,他们照常迷路,在一个深山老林中。
“弟弟,叫你不听我的走左路,偏偏往右路带,返途又寻不回路,犟死了。”
马车颠簸地行在林间,感到一丝晕眩的追月探出窗外透风,并骂了一顿在驾车的流星。
流星本就半垂的脑袋,脖子又缩了缩,看着更加低沉。
“追月够了,再指责流星怕是无地自容,小心他从马车上跳下去,吓你。”合上书籍,沈弈打断他们,“先看看能否在太阳落日前,寻到出路。没有的话,准备在林间过夜,明日再行。”
“好,四郎。”
两姐弟安分地异口同声。
不知不觉中,头顶的太阳偏移,眼看着没法找到出路,且除了鸟叫,不见生烟。三人寻到一片空地,欲生火煮饭,在此过夜。
“啊--”
不远处,惊慌的叫声,惊得林间飞出一片鸟,也吸引住在空地准备的沈弈与追月。
“是弟弟!”
姐弟之间的特殊感应,让追月一耳便听出这是去捡木柴的流星发出的声音。
她恐流星出事,欲要赶过去时,被沈弈拦住。
沈弈当然不是阻止她,“去拿马车里的匕首,小心无大碍。”
万一遭遇野兽还是土匪啥的,慌慌张张过去,只会送死。
“是。”
稍冷静的追月理智回头,焦急转身去取。
两人随身携带好东西,一步步小心地靠近流星捡木柴沿途留下的脚步,没有遇见任何异样。
在脚步最后消失的草地上,沈弈发现一处黑不见底的小洞,除此之外任何野兽的毛都不没得见。小洞周边被茂密的草遮住,不仔细看是发现不了的,要不是旁边分布着掉落的一根根木柴。
“四郎,我弟弟他会不会是掉进去了?”追月绕着小洞,伸手比划,不到一米。
沈弈细细环顾四周,将目光重新锁定在小洞中,道:“怕是如此,你小声喊几声,看流星有没有应。别太大声,会引起石块掉落,发生震塌。”
依言,追月小喊几句,小洞没有动静。
在其中,沈弈没有闲着,他微皱眉头,目光紧紧盯着洞内看许久,头顶太阳照耀,小洞不是黑漆漆的,隐隐能看清。
弟弟久久不见踪影,往日稳重的追月愁上心头,但又不可打扰四郎,她止不住的在草地上打转。
观察足够后,沈弈站起身,蹲麻的脚让他一瞬间的晃悠,被追月及时扶住后言:“我观许久,洞下不深,应是有小道,能通人。”
“那我们现在是要下去吗?”
一听洞下不深,弟弟有生机,追月眼睛一亮,追问道。
“先去把马车藏好,刚刚你喊时,流星没回应,怕是从小道走远。不清楚洞下的情况,我们要做好去长时间的打算。”
沈弈有理有据的说道。
他没有过放弃流星的想法,自己把他带出来,不是让他这么无缘无故的没掉了。
一切弄好后,他们重新回到小洞中,为了方便,两人特意都换便于出行的衣衫。
“四郎,让我先下去探探吧。”追月挡在前面。
“不行,那有危险让女子先上的。”沈弈不满,绕过她。
“那你...行吗?”追月担心。
沈弈迟疑:“不出意外是可以的。”
“...”
脚触碰到地,自己的猜测没错,沈弈才松开绳子慢慢落下。
“下来吧。”观察四周,见除了黑,暂时没有问题,他往五米远的洞口喊。
马车行李中带有粗绳,不知道是谁放的,但现在意外地派上用场。追月下来时,因手部力气弱,差点在半空中落下,最后被沈弈接住。
“怎么了?”见她迟迟没有动静,沈弈疑惑。
靠在他温热的胸膛处,追月缓过神来,慌张起身:“没、没事。”
沈弈没有她的异样,此刻更要紧的是找到消失的流星。
洞内别有洞天,点燃火把,地上也有木柴和新脚印,对比一些草地上看过的,是流星流下的。
他不是不自觉的人,既然没有在原地等待,反而选择离开,看来是有什么事吸引他,急到没有想过他们发现他不见了,来洞内寻找,没有留下痕迹。
不过有脚印也够。
沿着仅同一人的小道,沈弈和追月一前一后往前走,洞中有蝙蝠和尘埃,经久没人的模样。
晋有武陵人,遇桃花源。如今沈弈半差不差经历他的过程。初极窄,复行七八步,倒也没有豁然开朗,入眼又是一片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