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弟可算回来了,刚刚我们几人就听到那郭本分在外聒噪,也就你脾气好还能忍他阴阳怪气说几句,要不是我让阿爹去帮你,不知还要几时?”
沈常安一边搀着沈父回座,一边打趣。
“多谢二兄,弟还殊不知他会如此轻慢,出言不逊。”沈弈说。
“郭本分从小就是这性子,大家都不爱和他交往,这次他侥幸得了个四十四名,听说他家还在县城大摆宴席,也不知府试他能不能有这运气?”
对于他比自己高一名的事,林边关一直是耿耿于怀。
大家也不是爱说旁人坏话的人,发泄几句,就聊其他。
马车大约行了一个时辰,车轮逐渐停止滚动,他们的车窗同时被拍打几声,掀开车帘,是沈仲行来让他们下车休整了。
沈弈离得近,先下去,坐车腿有些麻,但还算适应。他掠视四周,其他马车上的人也在下来,回头,即是沈仲行骑着俊马,他在马背上驾轻就熟,就像一位天生的战士。
他们出发的晚,天色过不久就暗下,在行下去就摸黑了,经验老道的镖主决定休整就原地休整,明日再行。
大家都没有什么意见,找了个离水源近的地方,这样既能保证做饭饮用的用水,又能提供洗漱用水。
因处山林中,沈仲行来了兴致,带了二个伙计离去,也不知做啥。伙计是向镖局借的,每一位镖师至少配备七八名伙计,休息时少二个也不碍事。
镖师们都在为过夜做准备,去府城考试的学子也有各自的打算,除了孤身一人来的,其他的都是由亲长或书童打理,原本是此次路途主角的学子反倒落个清闲。
不过他们最会给自己找事干,休整的地方正好有一处长亭,数百名学子围绕在一处,相商在此地举行一场小诗会,到时大家高中,也算是一段佳话。
反正除了沈弈,其余人一个个像打鸡血,恨不得诗仙附身,创作出一首首传世之作,扬名立万。
当初还是泥腿子的沈弈接触不到了的诗会,现在他能,但不想参与,可这不是他能决定的。
科举场上一直有案首必过下一场的旧说,作为此次县案首,大家都默认沈弈定能过府试,他可以说是诗会半个主角。再加上他父亲为众人出行得了保障,大家可都承恩了。
长亭坐不了几人,除了几位资历高的,其他人都在旁铺了垫子,离得越近,声望越高,沈弈就在长亭有一席之地。
学子们舞文弄墨,虽都是普普通通的诗作,但架不住人多,倒也引来一片喝彩。
气氛正酣,长亭里一位三十岁的中年学子洋洋洒洒地背出一篇数十字的诗作,说是背,是因沈弈见到他在开始长篇大论前,眼神还时不时撇向手心,嘴里念念有词。
中年学子激昂的口水四溢,沈弈往外挪了挪,远离那块区域,谁承想,被人趁势提起。
“沈案首也来一首吧?听闻您考场上作的诗极让知县大人喜欢,我们几人就不行,惯无技巧,现在大家都在,也让我等瞻仰一下案首的风姿如何?”
郭本分不知哪来的本领,居然挤到长亭的外第一排,趁中年学子背完,起哄道。
沈弈眉眼冷了几分,他作的那首诗受喜好游山玩水的知县喜欢不假,但从他口中一说,反倒像自己趋炎附势一样,看来这是记下刚刚的被落面子的事,报复来了。
但其他人却没有想到他话语中的深意,都在劝着沈弈来一首。
盛情难却,沈弈也不矫情即席赋诗一首,再次选择山水诗,优秀的山水诗大都具备“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境界,曾经他还略得皮毛,现在被一激,因祸得福,也算是初窥门径。
挥毫泼墨,用画笔把山水风物中精深微妙的蕴涵点染,一篇中品山水诗跃然纸上,在一众下品中独占鳌头。(注2)
“不亏是沈案首,此诗此境让我等敬佩!”长亭内中年学子率先拜服,其余人也跟服。
圣人常说学识不在大小年纪之差,但是人都有私欲,年纪尚小的沈弈若无真材实料如何压得住一众比他长十余岁学子?
在得县案首后,常受到诗会请帖,名义聚会,实则探虚才气真假,他当时都拒绝了,觉得过于约束,现在看来,以后可能还是要参加一两场的。
在一众敬佩声中,沈弈不着痕迹向郭本分挑眉,文人骂字从不带脏话,但杀人不见血,他的诗里最后两句借物讽刺对方,在场的有点墨水的都能品出来。
以后若沈弈此诗或他本人出名了,郭本分也会“出名”,文人都怕身上有污点,他也不例外,至少如今旁人都离他远远的。
郭本分的心情糟糕透顶,可沈弈却舒坦了。
诗会开到最后,沈仲行也回来了,他骑着俊马奔腾也过,身后跟着各自手上拎着数十只兔子或狍子的伙计,可来是去打猎了。
没有大型猎物,也是因附近春猎刚结束,大家伙就躲起来,要找到,就只能深入,不过这些也够。是给镖局人加餐的,毕竟没收他们银子,在其他方面补偿也无可厚非,学子也不是很计较这些口腹之欲。
夜暗下来了,柴火点燃,各自围绕在马车附近吃食,都是从县城带来的,除了富裕人家,大多数人还是准备干粮,配着水就是一顿结束。
夜晚的清风带来了镖局那处的烤肉香,学子们早早地就回了马车,争取隔绝这诱惑的香气。沈弈就有不同的待遇,他被沈仲行趁黑带到了镖局中央,给了他一根烤肉,就去了另一边。
小小个子的他,突兀在一群人高马大的镖师里,也混的风生水起,多蹭到几根烤肉,也知道了许多内情。
渭朝全国共有驿站一千九百余个,小型驿铺一万四千多个,称得上是星罗棋布,脉络贯通,朝令夕至,声闻毕达。
在长亭的前方不到五里之地就有一处,驿站有给人吃食、休息的地方,可那是官吏们才能得到的享受,像他们还没有资格。
本来这没什么,看在镖师嘴里,连官吏们都不去那里,去一趟能叫苦不迭。驿站有好有坏,不巧是后者。
前方那驿站地处荒僻山野,卫生条件极为恶劣,驿丞私下还克扣粮食。做饭和吃饭时,一桌子蚊蝇横飞,甚至扑到饭菜里,无法食用,官吏们只能拿出随身自备的咸菜佐餐,没有咸菜的只能熬点米粥加点盐,就这样对付一顿。
驿卒铺兵们也都是些不讲究的粗人,房前屋后就是马厩猪圈,屋内灰尘遍布,臭气熏天。而且驿站每晚都会按时辰打更,连睡觉都睡不好。(注3)
除了这些,沈弈还在镖师们口中听到了不少在野外生活的知识,不过都没有驿站来的让人目瞪口呆的。
-轮孤月高悬夜空,清冷的月辉倾洒而下,映照着山林上燃烧的篝火,夜风呼啸而过。
沈弈围坐在燃烧的篝火旁,在聆听中,目光越过飞溅的火星,穿过浓重的夜色,对视到一双极为复杂的虎眼。
第32章
“你就是沈兄的儿子?我是他的好友,你叫我吴伯父就行。”
长得和吴恙有双极为相似的虎眼,但更加成熟的强壮男子走到沈弈的面前,他旁边跟着沈仲行,两人一同前来。
他就是吴恙的父亲吧,吴氏镖局的镖主:吴青峰。
吴镖主伸出一只手,举到他的视线正中央,沈弈下意识望向沈仲行一眼,就收回,起身握住比自己手掌大三倍的爪子。
“吴伯父好,小生沈弈。”
吴镖主虎眼瞪大,惊疑:“原来你就是此次的县案首,我家猫儿常念叨着你,好你个沈仲行居然也不跟我说你儿子的名字,就叫我猜,幼稚。”
他说到最后,还横斜瞠视好友,后者憋笑。
“猫儿?”沈弈满头疑惑,啥时候连动物都知道他了?!
“那是我大儿的小名,家里人常这般念他,”吴镖主反应过来,毫不脸红道,“他大名叫吴恙,与你还是一个私塾呢。”
吴恙、猫儿...沈弈保证暂时现在不笑,等府试回去了,就去逗猫(儿)。
“恙兄?我与他是好友,常听他提起吴伯父的雄伟风姿,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沈弈睁眼说瞎话,奉承道。
哪晓得被吴镖主一语道破,“瞎说,他不怨恨我就不错了,当年他不爱读书,是我按着头逼他学,要不然还不知道被他祖母宠成什么样了!前些日子他不是落榜吗?我还骂了他一顿,家里供他这么久,还供不出一个读书人,唉!”
见他这般恨铁不成钢,说错话的沈弈原地尴尬。
幸好,对方不在乎这些,转移话题:“沈兄说你身体不好,我还不信,毕竟他那么大个汉子,生出的娃也差不去哪,没想到还真是。不过没关系,你以后常和猫儿来镖局玩,身体就好了。”
沈弈还在想,为什么常去镖局身体就好,吴镖主和沈仲行还有其他话要谈,就闲聊几句就走了。
黑夜中,他们背影重合在一起,不像刚认识,反像久别重逢。
快乐的吃串时间很快就结束,镖师也要休息了。在回马车前,沈弈凭借讨人喜欢的小脸,还顺势拐到最后三串烤肉,带回去给闻香的三位师兄,收获了一圈的感激。
马车里只有沈弈四人,长辈和书童们都出外边露睡,他们这些学子就在马车里入睡。车内挺大的,要不然也不会容纳七八个男子一起坐。
吃完串后,也要入睡了。这是沈弈第一次与人同寝,他争取到外边睡觉的权力,在小骚乱中,沈弈睡侧而屈,觉正而伸,勿想杂念,先睡心,后睡眼,成功安然入眠。(注1)
早晨醒来梳洗一番的功夫,镖局也要出发了,在离行前,也将昨日烧旺的火用水浇熄,确定火已全灭后,再仔细清扫灰烬残渣,然后覆上土,将它恢复原状。
黄红相交的镖旗迎风飘舞,沈弈眯眼靠在马车前堂补觉,这一次没有不长眼的学子来打扰人,来了山匪。
他看见前头的镖头骑在马上前后巡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往来照应时,赫然间就打了个奇怪的手势。坐在车上的镖师左脚压着右脚打着镖腿,看见镖头的手势,立马就开腿,禁戒。
前方要经过的大山半山腰有一群山匪,拢众二十余人。两方对持不到一分钟,对面山上的山匪许是看他们人数众多跑了。
镖头等待片刻,仔细观察后,就让继续前行了。
在经过大山时,沈弈还看见没跑进深山的山匪,他们穿的是褴裳,武器是锄头,人是面黄肌瘦的。
除了这个小插曲,车队无波无浪就达到了潭州府,镖队目的地不是潭州府,吴镖主拿出通行证给守门的官兵看一下,为了避免纠缠,他还闭开众人视线顺手塞入那人手之中一沉甸甸的银两,这是自古以来都有的钱可通路。
这两天唯一让沈弈不解是,是怎样的货物,需要镖主亲自出马?自己跟吴恙熟稔后,虽没听他提过吴镖主,但其他镖局之事或多或少也透露些。
押镖,常由总镖头或经验丰富的老镖头带领,可护送沈弈等学子的镖队,三者都凑齐,几乎全局出动,着是隆重。
镖箱是榆木圪塔制作的,七八十斤重,保护得严严实实,让沈弈无法窥探一二,他只能压下好奇,以后再想。
潭州府和善化县不同,前者需交五文的入城费。入了城后,大家就都分道扬镳,镖局继续向前走,百余学子也有各自的出处,在一系列煽情的戏码下,分别了。
其中还有不少人邀请沈弈与他们同往,都被他不失礼节的婉拒。难得有一个机会让这群学子承情,哪里那么就还回来?并且还是跟着相识同窗靠谱,沈弈不傻,他们心里打什么算盘,还是门清。
林边关的父亲来过府城,熟门熟路带着他们找到一家离府试较近的客栈,目前门前人还挺多的。
他开门见山打听了干净,客栈平日住宿二百多文,现如今翻倍五百五十五文,加上伙食费五十文,沈弈此行需住一个月,那就是十八两多了。
这还只是地字房,天字房一日一两银子,人字房一日一百文,都不提供伙食费。
现在值得庆幸的就是,他们还算来的早,有空余位置,要不然再晚两天,价格再翻,且还不一定有客房。
除了韩卫,其余人都选择地字房。
这次陪沈弈来的只有沈仲行一人,沈伯言有差事,哪里能陪着他到处跑,府试也算离得远,女子多有不便,光看昨晚就知。再着沈家的食肆渐渐步入正轨,沈仲行也正好借着几个机会来府城,学习其他家食肆的优点,让自家食肆更优秀。
这不,一帮沈弈收拾好,叮嘱几句,就把他托付给同窗的亲长,自个出门了。幸好,同窗的父亲都很欢迎他。
休整好的师兄弟聚在沈常安的房间,各自的亲长也去别的屋,不打扰他们谈话。
“我这还有一本何大人早十年出的书,是前年买的,听闻他还出了三本,在府城的书肆中,可惜我买不起。”韩卫说的坦坦荡荡。
他去年就参加府试,比师弟们多历练,以身作则传授经验。
“师兄你忘了?夫子出门时就叮嘱咱们到府城就去买何大人的书,我刚刚就让阿爹去寻了,生怕来不急。”林边关笑道。
“对,我刚忘了。”韩卫不好意思,又提了其余几点经验,让他们受益不少。
师兄弟四人在小小的屋子探讨一下午,等夕阳落山后,才意犹未尽回屋。
沈弈回到摆满自己生活物件的屋子,沈仲行早已回来,对方早已摆满了饭菜,等他回来一起进食,这是从家里带来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