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适才她问的那句。
“木奕珩,你是不是喜欢我”
寒风吸进口腔,喉咙干紧发痛。他身躯震动,将怀中人抱得更紧。
夜风迷了眼,就在荒无人烟的窄道上,在漆黑得看不见边际的天穹下,他听到自己肯定的答案。
他喜欢的。
这张脸,这声音,这身段,这沉静的性子,打他巴掌时凌厉的眼,脚踢登徒子时的狠绝。
夜夜入梦,渴望得抓心挠肺。
蓦然一瞥,就再移不开眼。
甚至,明知她腹中,有别人的孩子
思及此。他呼吸猛地一窒。
那孽种
别的男人在她身上留下的恶心的种子
没了也好
就这样,让他亲手毁了,也好
城门上的守城人远远瞧见一骑飞来,适才那块玉牌还在他手里,急忙亲自步下城楼,吩咐开门。
才进城,就见前方的长街上,火光大亮。
林熠哲眉目森然,一步步朝他们走来。
木奕珩紧了紧抱着女人的左手。然后,松开。
林熠哲一挥手,晚霞和阿倩上前将林云暖接过,扶到马车里面,先行归去。
林熠哲走到马前,眼睛也不必看他,只道:“下马。”
木奕珩抿抿嘴唇,翻身,下马,转过脸来。
“咯”地一声。
脸上重重挨了一记老拳。
他抹去嘴角血迹,转回头,一拳打回去。林熠哲鼻子登时见血。
“她需要大夫,旁的,以后再说。”
林熠哲眯了眯眼,声音冷硬狠绝:“你对她做过什么”
木奕珩沉默。
半晌,抬眼,挑眉,轻浮地道:“你说呢”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能做什么。”他自嘲地笑,“你该庆幸,我没嫌她是个二手货。”
“”林熠哲目龇欲裂,手一翻,抽出腰间佩刀。“木奕珩,你算什么男人乳臭未干的小鬼,任性妄为的龟儿子”
“二爷”亲卫知道轻重,连忙制止。林熠哲已被怒火燃着,如何顾及身份他的妹子为人所辱,如何不怒刀光一闪,朝木奕珩横劈而去。
木奕珩冷笑一声,两手张开,犹笑着激他:“来,今天你砍不死我,我瞧你不起”
“干什么干什么”
“街头械斗,当这是什么地方”
“都抓回去细细审问”
到底惊动了夜巡官兵。
街头涌来许多人,身穿差服,将林木等人围拢其中。
当中一个把总认出木奕珩来,“九爷这是”
木奕珩单枪匹马,而林熠哲那边人多势众这把总一瞧,登时调转方向,将林熠哲一边团团围住。
“眼睛瞎了你这可是咱们城防营的木九爷”卫世子替他谋的差,正是城防,“还不把你刀收起来说你呢”
林熠哲瞪视木奕珩,当下只想将他碎尸万段。
刀被夺了去,手臂被扭住,身子被迫伏低下来。
木奕珩轻声道:“带回去,先关几天。”
木奕珩上马,直奔林府而去。
守门人认得这位贵人,不敢阻拦。院中护卫皆识得他,知道二爷为他驱使。他就长驱直入,直闯内院。
郎中从屋里出来,与他撞个正着,他揪住其衣领,喝问:“她怎么样”
郎中被他吓一跳,支支吾吾:“这个这个”
“滚”他没耐心,帘子一扯,走了进去。院中的婆子、小婢,没一个敢吭声。
晚霞阿倩,另有一个新买的婢子悦欢,都在屋里忙着,听见声响,回头,都白了脸。
“木、木爷”
晚霞才替她换了衣裳,淡紫的软烟罗寝衣,面色仍是红的,看起来十分虚弱。
木奕珩抿唇近前,掀起帐子,伸手去摸她额头。
晚霞含泪跪下:“木爷,请给奶奶留条活路”
劫了人,失踪一个多时辰,回来了,他又闯内院寝居,掀帐上榻,俨然没将奶奶脸面放在心上。
木奕珩淡淡瞥了晚霞一眼,又见小炉上咕嘟咕嘟煮着汤药,他收回那手,道:“有什么不妥,立即遣人报我。”
说完这句,他起身步出寝居。
听见身后阿倩一声叹息,声音低低的。
“这算什么事,今天,可是姐姐的生辰呢”
林云暖头痛,腹痛,腿下面一阵阵黏黏的不舒服。睁眼,一室光亮。
晚霞一夜未合眼,憔悴地靠在她床下的脚踏上。
林云暖轻手轻脚下地,自己走去净房。
腹痛难忍,小肚子一坠一坠的,久违的那种痛意。
她脱下下裳,果然
昨晚种种,一丝都忆不起,似乎做了个极累人的梦,腰腿酸痛,头疼欲裂。
晚霞惊醒,服侍更衣梳头,在她逼问下,支支吾吾将昨夜事说了。
醉酒误事。从前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
林云暖按揉额头,片刻,直起身来:“传个信,便说我想,见一见木爷。”
其二
“昨夜之事,实在不能怪到家兄头上,木爷心知肚明自己行错在先。”
“我的事,便不与木爷计较,木爷总算待我有恩,数次相助。可二哥他,从不欠木爷什么。他替木爷做生意,尽心尽力,待木爷一片赤诚,木爷无故冤他入狱,岂是君子所为”
“木爷,你可有在听我说话”
林云暖苍白着一张脸,额上隐隐见汗。手指暗暗揉着小腹,强撑着与面前人晓以情理。
木奕珩横眸过来,“什么”
漫不经心,一直握着腰间佩刀把玩着,竟根本没听她的话。
林云暖眼下一片青黑,几乎想挥手打人了。
这顽劣小子,简直欺人太甚。
“唔。”他终于正色,端正地望着她,道,“我有个问题”
林云暖强忍怒气:“木爷请问。”但愿他如意了,立即放人。
这种感觉太差了,自己吃了亏,却不能报复,还要低声下气去求那罪魁祸首。
木奕珩嘴角弯起,道:“你小名儿是什么”
林云暖只觉气血上涌,几乎被他气晕过去。
她沉下面孔。
“木爷请你自重事关家兄安危,您便这样当成玩笑”
“放他,简单。”他哼笑道,“可你怎么谢我”
“你想怎样”林云暖不由自主拔高了声线,“木爷,我低声下气在此求您,全看在往日您几番相助份上,我尊重您,您却不尊重我好,木爷不必费心,我倒看看,天子脚下,木爷您是否还能只手遮天”
她拂袖就走,小腹隐隐坠痛,一抬手,摸到一头的汗。
“喂。”木奕珩喊住她,“就这么走了”
“”林云暖不予理会,拉开门。
“你肯定会后悔,你信不信”
见她已经跨出门槛,他终是急了,“哎哎哎,你等等,我答应你就是。”
“”林云暖回头,狠狠瞪他一眼。
木奕珩嬉皮笑脸:“你看你,昨晚你可不是这么对我的呀,你过来,答我两句话,我立马叫人去把你堂哥捞回来。”
林云暖不语,却是停了步子。
木奕珩就笑嘻嘻地朝她勾手:“你过来,近点儿”
林云暖蹙眉,又要走。
“好,你就站那,我问,你答。”
木奕珩站起身,在她面前兜了两圈,回头,搓着手道:“昨晚”
林云暖沉下面孔:“木爷,自重。”
昨晚发生过什么她怎么知道
唐逸趁她酒醉跟她睡了,她都毫无知觉,昨晚喝了两杯梨花白,怎想到后劲那么大
她不敢去想,也根本不想知道。
其实心里惴惴的,膈应的不行,难受得不行。
木奕珩咳了两声,绕着她又走了一圈,“咱俩”
见她又瞪他,只好将未完的话吞回去,“好,我就问了。”
他眸光在她捂着肚子的手上转了一圈,撇过头去,不自在地问:“你肚子还疼的厉害”
林云暖怎么都料不到他竟问这个。只觉整张脸登时像被蒸熟了,红了一片。
“你”罢了,答这个,总比说昨晚的事好。她不看他,咳一声道:“唔,没事。”
木奕珩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没事
怎么会没事
昨晚分明
她又一直轻轻揉着小腹。
“你”他狐疑地盯着她,“确定肯定没事”
林云暖再不能忍:“木爷”
手攥成拳,快控制不住了。
木奕珩望着她,看起来有点虚弱,不过刚才喝斥他的时候还算中气十足,且这么快就出来走动,莫非
真的没事
他恼得砸向她身后的门板。
“嘭”地一声,震耳欲聋。她闭了闭眼,心里默念“不要与熊孩子置气”。
“木爷问完了”
“没有”两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横她一眼,按捺住心头的恼恨。原地转了两圈,抬起脸,“好,第二个问题。”
他突然喉头发紧。
昨晚和他那样过的女人就在眼前,有事求他,还板着脸,威胁他,又故技重施翻脸不认人。他竟忍着,没将她撵出去。再难欺骗自己,瞧见她,他心里是欢喜的。丢不开手,便厚颜把她困在自己身边
林云暖一双眸子紧紧盯着他,等他快快问完话,他撇过脸,耳尖不知为何红了。
“你、不许瞧我”他说。
林云暖在心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木爷,现在能说了吗”
“你”
木奕珩喉结滚了滚,“我、和那个那个唐逸,嗯谁生得俊”
“啊”林云暖目瞪口呆。
吴强和晚霞立在外头,只听里头传来一阵巨响。
木奕珩踢翻了椅子,甩手从里头走出来。
吴强连忙迎上:“公、公子爷”
“吩咐下去,把那林熠哲拎出来拷问前儿城里的失窃案,我瞧便是他做的”
木奕珩一语出,林云暖、吴强、晚霞皆面色一变。
“愣着做什么吴强,还不走小爷很忙,还赶着喝花酒去”
说完,见没人扑上来挽留哭求,加重语气,跺脚道:“小爷的相好从大都北城门一直排到北直隶境外,觉得小爷俊的多了去了”
他就这么气呼呼地离去,晚霞早惊呆了,待瞧不见他背影了,才转过脸,“奶奶,木爷这是怎么了他不肯放过二爷,这可怎么办”
林云暖揉着太阳穴,有气无力道:“不知道,我也心乱如麻。”
他分明,就是来消遣她的。
他千里迢迢把林熠哲从云州挖来,她就不信,局面还没打开,他就弃之不用
此时木爷眯着眼,半躺在圈椅上,脚登在案头,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一名艳妆美人跪在他身前,用软如绵的手替他按腿。
宽阔的大厅,里头坐着几个和他玩得来的伙伴,个个儿喝得半醉。
“做得好”木奕珩突然大喊,手一挥,道,“赏”
小厮无奈地掏出一锭银子,递到那捶腿的美人手上。
周边人笑道:“木九还是这样,一高兴就挥土似的洒钱。”
又有道:“难得这姑娘哄得你高兴,怎么,今晚可要留人住下”
一群人低低笑了起来。
“留”木奕珩收了腿,盘膝坐在椅上,“怎么不留我告诉你们,爷不仅留她,今儿这些,爷全包了”
满场男男女女皆笑了起来。
“真的呀木爷可不要食言啊。”
“哟,瞧不出,年纪轻轻,口气不小啊。”身边一个与他相熟的戳了戳他手臂,“说实话,木九,你行不行啊十三四岁就调戏姑娘,这身板儿,早亏空了吧”
“去你娘的”迎着众人哄笑,木奕珩一脚踹过去,“小爷不行你要不要跟小爷睡一回,知道知道滋味”
“滚”那人笑着回打他,“老子睡你还差不多瞧你唇红齿白的,若扮起来,那才叫美人儿呢”
场中闹得不像话,木奕珩一听这话,却笑不出来了。
耳畔响起那清清冷冷的声音。
“他俊。”
那女人答得干脆,没一丝的犹豫。
他俊他俊他姓唐的俊,你怎么还跟他和离
“哟很热闹啊”
一个声音突兀响起,帘子从外掀开,四名娇滴滴的美人儿先走进来,后头,卫世子被两个侍婢扶着。
木奕珩的面容,有一瞬僵硬。
座中都站起身来,规规矩矩低头行礼:“世子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