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到下半夜,好容易有了困意,肚子突然一阵阵抽痛起来,一开始只以为是胎动,牵扯皮肉酸痛起来,谁知越发难以忍受,那疼意渐渐分明,她猛然惊醒。
“来人来人”
下身有什么东西在向外流淌,她心里怕得很,疼得不行,捂住肚子,呼人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
“来人啊叫大夫我肚子疼,我肚子疼”她无助地在床上缩起,翻来覆去的打着滚,没人回应。
在这种危急时刻,没人应她
钟晴隐约明白了什么,她滚下床,使尽全身气力向外爬去。
门拉开了,无比寒凉的风扑面而来,下身一片凉的,是她奔流的鲜血。
在这空旷的院中,在这寂静的门前,在她被遗弃的天地间,她捶着地面,仰头嘶声哭泣,痛苦的哀求:“不要不要”
那样低贱的出身,费尽心思手段,从那虎狼窝里爬出来,遇到真心疼惜她的郎君,遇到值得托付一生的人。
却为何,要一次次地将她的希望夺走。
“不要唐逸救我,唐逸救我”
“木爷,前头是景王仪仗。”
木奕珩骑在马上,心里乱七八糟想着事,听见吴强回报,这才抬起眼。
木家虽是百年世家,在皇亲国戚眼里却是不够看的,在卫国公府被迫殷勤讨好,见了景王殿下,更得下跪行礼,口称“奴才”。木奕珩哼了一声,缰绳一勒调转方向,直接拐进了身侧的巷子。
和诚药铺门前,出来两个极眼熟的女子,木奕珩打马经过,一眼就认出当中一个。
她今儿穿的是件藕荷色宽袖褙子,袖口细细绣了银线团花,垂头掩口咳嗽数声,抬起头来,轻纱半掩,只见那对长眉杏眼,柔柔挑目看来。
站在药堂阶前,她瞧见了木奕珩,在他看不见的面纱之下,紧紧抿住嘴唇。几番犹豫,才向他轻轻颔首。
木奕珩只觉这一眼看去,许多情绪纷至沓来,在心头结成乱糟糟的一团无解茫然。
其实不过一瞬。
他没甚反应,趾高气昂打马而去。
一刻钟后,纵马而过的男子去而复返。
他揪住药堂中的坐诊郎中,将他扯到一旁,阴恻恻问道:“适才那妇人开的什么药生的什么病”
郎中被他手劲带得原地转了半圈,头晕眼花,赔笑道:“小小相公,适才那位那位夫人,咳咳,您先放开小可,小可慢慢和您说。”
木奕珩放了人,抱臂肃容立在郎中对面。
“敢问,小相公与那位夫人是何关系这个女人家的病情,总不好随意与外男提及,小相公你”抬头,对上木奕珩冷冷的眸子,郎中缩了缩肩膀,笑道:“这莫非,小相公是那夫人的丈夫”
木奕珩嘴角抖动两下,没承认,也没否认。
那郎中便当他默认,笑道:“夫人自己带了药方过来,并未诊脉看症,叫小可依方抓药而已。据小可多年行医经验瞧来,夫人抓的是活血化瘀,催血行经之药。”
木奕珩怔了怔,面色微微泛红。他咳了一声,忽然想到什么,蹙眉道:“活血难不成是落胎之用”
那郎中吓了一跳:“这小可却不知情了,中有一味藏红花,确有落胎之效,不过,照方看来,却不是用来落哎,公子,您别忙走,小可还未说完”
木奕珩火速从药堂奔出,飞身上马,穿回大道去追前方小轿。
晚霞走在轿旁,乍见一马飞蹄而来、横截道前,给吓得脸都白了。
待看清了马上之人,更是意外,“木、木爷”
轿子骤然停住,将林云暖给震得不轻,听到晚霞唤人,她隐隐头疼起来,不知这祖宗怎么又追来了前番那般尴尬,实无再见必要。
轿内安静无声,见林云暖并无下轿与他面见的想法,木奕珩在轿前停驻片刻,忽然十分后悔。
他做什么要飞速追来阻止她落胎可这关他何事她如何处理唐家孽种,与他何干
脸上的伤才好了,莫不就忘了当日之辱
侧眸,一眼望见晚霞手里提的药包。木奕珩眼眸眯起,刷地抽出腰间短刀。就见他忽然俯身冲来,伴着“哗”地一声,药包被割裂开,草药散了一地。
晚霞给惊得花容失色,尖声道:“木爷”
这是做什么故意找茬好端端的做什么抽刀弄烂她的药包
木奕珩冷哼一声,不屑道:“虎毒尚不食子。”马头一转,朝前方疾驰而去。
晚霞一行人目瞪口呆,这木爷脑子有毛病了吧
“奶奶,木爷突然拦轿,割坏了药包。这”晚霞哭笑不得,“奴婢如何得罪了他不成”
林云暖扶额,想道,他这是报当日她抓伤他的仇吧
“罢了,回头重新抓过。”林云暖怎么觉得,木奕珩这行为就像一个垂髫小娃儿在与大人斗气
“做什么停在路上好狗不挡道”身后陡然传来一个凶巴巴的男音。
晚霞回头,见一众气势汹汹的护卫,簇拥着一驾金雕玉砌的马车向他们驶来,忙低声道,“奶奶,这些人凶神恶煞,不知是哪家亲眷。”被骂成“狗”,任谁也不会开心,晚霞这话里便带了不平之气。
“避一避吧。”林云暖吩咐。自打进了大都,才知道这天子脚下,皇亲贵胄何其多,平素随便出个门,都能遇着好些个官家贵眷。她无意引人侧目,为长远打算,更要谨慎小心,何苦争一时意气
轿子刚避让道旁,那扈从众多的马车就从面前隆隆而过。
车中一个妇人放下帘子,转过脸来,头上金玉堆叠,耳畔坠子滴溜溜地轻转。
“雪痕,可瞧清楚了适才那轿前,真是老九”
妇人身侧坐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样貌端丽明艳,此刻她轻轻抿着嘴唇,轻声道:“是九哥没错,我便是如何眼拙,也错认不了他。”
下一章一并发了。
“”妇人没说话,转脸掀帘打量身后渐远的那顶轿子,没标没识,随从打扮随意,该不是官家亲眷,老九却做什么拦他、与他过不去
妇人与少女在街前一家琴铺下车,在内耽搁片刻,待出来时,迎面一顶轿子,正是适才所见,车帘掀开,一个妇人与侍婢说话,命进铺中买几样精致糕点。
少女紧紧盯住那妇人,雪肤乌发,比一般大都女子都白上两分,素素戴两朵绢花,下半张脸遮着轻纱,瞧不真切,却只那眉眼就能叫人辨认出,这是个极美的人儿。
想到“九哥”素来的老毛病,但凡遇着美人儿,总要口花花调戏几句,这妇人不知与九哥有仇,还是与他有旧
少女的两手在袖中紧紧拢在一块儿,那轿帘放下了,惊鸿一瞥的震惊还遗留脑海,身侧妇人轻轻推她一把:“雪痕,愣着做什么上车吧。”
犹豫间,那轿子被抬起,渐渐走远。
林云暖近来带着人出来闲逛,心想做个什么生意,却总拿不定主意,从前她在那个世界,做的是活动策划。若论特长,她这老本行在这里却是没多大用处的。这几年自己手里的铺子也多经营不善,还被掌事的欺瞒造假,损失不菲。轻易不敢投资做大买卖。好在她也不急,只慢慢瞧着,找寻能够用来打发时间又能维持生计的事业做。
谁知这一个多月的闲逛,倒叫她想到一个点子。
如今林熠哲在城西开了一家“集雅斋”,专做文人雅士的生意,前头铺子挂着各色书画琴瑟,后头是个茶楼模样的大厅,上层隔开一间间房,里头摆着从各处搜罗来的美人,有客来了,或是手谈一局,或是歌舞一曲,或品茗聊天,美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大多卖艺不卖身的。放在她从前那个世界,这种地方,称作“会所”,在这儿,便是包装得斯文些的楚馆。
唐家曾对林熠哲所行之事极为不齿,以色侍人的生意,乃是下九流中最为卑贱的第九流。林熠哲是读书人,乡试中了解元,曾为林氏一族的骄傲,他也并非从一开始就能接受这门生意。让他转头做这一行的不是别人,是他的妻子钱氏。钱家由画舫起家,后来渐渐做大,赌场妓院、茶楼酒肆,直到首饰玉器,绸店绣坊。
她自作主张跟来京城,还不知筠泽林家闻知后是如何的鸡飞狗跳,若叫她父亲林旭知道,她毫无顾忌的出入“集雅斋”,与那些卖艺的姑娘混在一处
林云暖嘴角噙了抹笑,轿子在集雅斋后门停住,下轿径往里去。
阿倩正在梳头,寻常这个时辰,客少。听说林云暖来了,忙不迭迎出来,将她在回廊前拦住。
“好姐姐,上回你说了一半的故事,可把我这颗心给吊起来了,这几日食不下咽辗转反侧,快与我说说,后来那杨过可当真没了手臂”
闲来无事,把自己看过的武侠故事与她们讲了几个,阿倩听得最起劲。
林云暖抿嘴笑道:“写手已寻了几个,待写成本子,交由说书先生来讲,那才绘声绘色。”不再为感情蹉跎,心思也跟着活了起来。从前战战兢兢地去迎合这个时代,委曲求全的活着,如今试着将自己独有的一些东西糅杂进来,看到这时代世面流传的书册,多是名家典籍,除有一定底蕴的,粗粗识字的根本读不通,价格也高。她小试牛刀,推出时人少见的通俗白话本子,会否有惊喜等待,还未可知。
“姐姐”阿倩直跺脚。
“我哥还没回来”林云暖四周瞧了瞧,见前头庭院里挂了一盏盏彩色灯笼,一个圆形舞台粗粗搭成,“这场晚宴,究竟定在何时”
她来就是为这件事。
好容易说通林熠哲,交由她来策划一场别开生面的开业礼,露天草坪酒宴,她驾轻就熟,务要将头一炮打响,擦亮“集雅斋”的招牌。
林熠哲当初听她说起那些古怪点子:“什么慈善拍卖服饰秀场你这些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
她笑道:“这些都只是噱头罢了,真要做到客似云来,就得与旁的教坊、青楼区别开来。歌舞酒色,联诗作对,投壶射覆,打马郊游,旁人都能想到的,我们做来如何体现特色”
那一晚她说了很多,有些林熠哲听说过,更多的是没听过的,他不知道,七妹一个内宅妇人从哪里听来这些奇怪的故事,不过他乐于瞧她有些事做,不必沉溺在和离的悲伤情绪中,纵她搅得他的生意一塌糊涂,与她高兴比起来,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听说定在下个月初五。”阿倩挽她手往里走,“姐姐叫我们排练的节目我们都仔细练着呢,待景致都搭好了,再实地过一遍。上回姐姐问的那些养颜秘方,我从姐妹们那边搜来许多,未知效果如何,都在我房里收着,趁今儿有空,不若请个郎中过来一一瞧过。”
林云暖点一点头,随她往里去了。
后门,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探头探脑。转回头却向木雪痕回报:“四小姐,那妇人是个花娘。就在城西文家巷集雅斋中谋生活的。”
木雪痕捏紧了帕子,面色沉下去,许久,才重重叹了口气。“罢了。往后,不必盯了。”
害她寝食难安这许久,不想,却是个不值一提的卑贱人。
木雪痕淡淡道:“这事,不必叫旁人知道。”水汪汪的眸子瞥去,有种居高临下的威压。
“是,小人知道”那影子退了出去。
侍婢奉上香茶,“小姐,何必紧张成这样九爷平素遇着个丫头也要逗一逗,小姐一个个盯着防着,如何防的过来外面的女人再如何,也亲不过小姐您去,何苦拿这些人给自己添堵”
这侍婢是她身边最得力的心腹,木雪痕在她面前,也不作伪。
她有气无力斜卧在榻上,捂着胸口道:“我这辈子,便是这个命数。你也不必劝,左右我沉疴难愈,余下这短短几年光景,你由得我吧。”
木家大宅,颐景堂,是木奕珩的居所。
大丫鬟春熙是服侍他多年的,她约二十来岁,穿一身绸缎衣裳,头上珍珠银穗,流光水滑,不知道的,以为是谁家娇养的千金。在木奕珩院里当差,是件极幸运的事,他出手大方,银子整锭整锭的赏,做他的贴身侍婢,更是头一份儿的体面。
此时她端着醒酒汤出来,轻手轻脚的掩了门扉。外头服侍的翠文迎来,“九爷睡下了”
春熙轻声道:“是啊,酒太多了,醒酒汤都用不进,只一口就引得腹水翻腾,都吐出来了。”
翠文道:“这回九爷回来,总觉得和从前不同。往日他饮酒回来,总是十分高兴,自打离家后,有些郁郁寡欢,少见他笑了。”
春熙叹了一声:“你知道九爷的性子,最不喜拘束,如今家里强按着他在人面前卑躬屈膝,他怎笑得出来”
两人说了几句,各自散了。春熙就歇在木奕珩外面的榻上,夜里听他辗转反侧,似乎极不舒服。
木奕珩做了个梦。
昏暗的月下,他身后背着人,深一脚浅一脚地下山。过一会儿,转过场景,是在淡红细纱帐中,他俯身凑近枕畔,伸手去解里头睡着的人的扣子。再一转眼,一个女人被几个男人按在草堆上面,她娇笑着,伸出雪白的臂膀去勾住一个人的脖子。他手里持剑,怒冲上前,冷光挥过,那女人浑身是血地站在对面,面目模糊的一张脸,用弱弱的声音唤他,“木爷,你伤了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