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命——BY:张饮修
张饮修  发于:2023年05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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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束的视线还停留在少年的背影上,满眼温柔,来不及收回。

她几乎没看手机屏幕就接通了来电。

“喂?”

没有回应。

“喂?”

一阵电流声。

饶束第三次:“喂?”

“还以为你死掉了哩。”信号那端传来中年妇女的声音,半带戏谑,半带和蔼,还掺杂了一些市侩民俗中的精明气息。

饶束忽觉双眼酸涩。

拉着行李箱的五指握得死紧。

半秒的愣怔过后,她抬高下巴,一副睥睨众生的模样。连眼神都刻画出倔强。

脸颊贴着手机屏幕,她冷静开口:“有话说话。没话,麻烦挂电话。”

“你什么时候回来?”电话那边的人这样问道。

饶束不屑地笑了一声,反问:“我有回去的必要吗?”

“你弟弟的耳朵检查出了问题,要去广州做进一步的治疗。”

饶束狠狠地皱了皱眉,心脏骤痛,语气仍倔强:“然后呢?”

“你要是还在广州,就先等着吧,到时候我们去到了医院,再通知你。”

“……什么病?”饶束吞了吞口水,咽下某种哽咽的声调,停在原地讲电话。

“中耳炎。”与她讲电话的人说完这句,笑着询问:“听说你很能赚钱了啊,到时候帮你弟弟付一部分医药费应该没问题吧?”

两行清澈的泪水从饶束的大眼睛里流出来。

无声,无息。

盛大的凋零,盛大的枯萎。

重复第一千零一次。

“好。”饶束压抑住所有的哽咽,从喉咙中挤出这一个尚算清晰的字眼。

随后,她又补充道:“但是以后,请让饶唯跟我讲电话。我们约定好了的,不是吗?”

约定好了,饶束只跟弟弟饶唯讲电话,不跟母亲讲电话,尽管这个号码是母亲的号码。

电话那端回应道:“你弟弟耳朵现在听不见,他怎么跟你讲电话?”

“那你干什么打我电话?我不想跟你讲话。”饶束一字一句,念得清晰:“永远,不想。”

“好吧。那我挂了。”

……

瓢泼的大雨,苍白的闪电。

班主任的傲慢,办公室的沉闷。

电话里的女人事不关己的敷衍,最终决定了谁谁不得不妥协的命运。

所有人都转身离去,剩下漫无边际的黑夜。

我站在宿舍楼下打电话,沿着唯一的一间便利店往暗处走。

我听见电话里传来女人不耐烦的声音。

直到,那一刻之前,我仍旧称呼她为“妈妈”。

我问:“妈妈,么么在做什么呀?”

我说:“妈妈,么么有没有认真复习功课啊?要督促他,不然期末测试就考不了第一名了。”

我说:“妈妈,这里的环境好差,没有独立的浴室,我连澡堂的位置都找不到……太搞笑了啊。”

妈妈没有回答我。

一直,没有。

永远,不会有。

我就这样,再也没有,等到那个,传说中的,妈妈的回答。

出现在我身后的,是另一个人啊。

另一个,不太陌生的,却也完全不算熟悉的,中年男人的面孔和身影。

“教官好。”我说,我收起手机。

他靠近我,近得不合常理。

他带着满身的侵略的气息,我怎么会不懂?

我跑向深山,那无边无际的、漆黑一片的郊外荒山。
“《世上只有妈妈好》,就是,骗人的……”我抱着膝盖坐在树林里想。

但,我还是想唱一次《世上只有妈妈好》。

在这个无人所知的角落,在这个荒山野岭的地方。

我开口,声声哽咽:

“世上只有妈妈好”

“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投进妈妈的怀抱”

“幸福享不了”

“世上只有妈妈好”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离开妈妈的怀抱”

“幸福哪里找?”

……

这首歌,有多长?

母爱,有多深?

真难过,我都不拥有。歌曲与母爱,俱不拥有。

那么,我们活在人世,到底拥有些什么?

第51章 张



最后一点微光坠落之前, 山林深处传来猫头鹰的怪叫。

雾气飘来, 白茫茫的色彩笼罩了天地。

饶束侧身、转身、翻身、仰面、卧趴,始终感到不舒服。

她干脆埋头, 把脸蹭在距离自己最近的东西上面。

有人说:“第三次强吻了, 你知道吗?”

“嗯?”她迷糊, 动了动眼皮,“嗯??”

冰凉的手背贴在她额头,张修顺势把她推开了一点, “看起来不像是发烧,倒像是纯属犯傻。”

饶束艰难地睁开眼睛,由眯缝的一条线, 恢复为平时水灵灵的大眼睛。

然后她才发现两人是面对面侧躺在床上的。

她约莫愣了一两秒, 尔后立刻伸手,迅速扒开他身上的被子,见他穿着一整套的休闲睡衣。

“呼——”饶束松了口气,重新帮他盖好被子。

张修:“……”

他以一种相当不可思议的眼神瞧着她, “于是你以为发生了什么?”

“没有,”饶束把双手放在脸上,手指遮住眼睛, 笑着说,“我只是那个, 条件反射。”

“即便如此, ”张修慢悠悠地反问, “你的条件反射对象不应该是你自己吗?”

“哈?”她分开手指, 眼睛从指缝间露出来,眨巴眨巴,“不是吧?!”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开自己身前的被子,低头瞅了一眼。

看完,转头瞪他,“你又唬我!”

张修浅笑,“你又没失忆,这样都能被我唬住,侧面证明我的唬人功力非常出色。”

饶束嘴硬,“我刚醒,脑子迷迷糊糊的,当然好骗啦。”

“无论是不是刚醒,你都很好骗。”

“哪有!”她合拢手指,遮住双眼,说,“也许只是在你面前才显得好骗,平时我可是很聪明的。”

旁边的人轻笑出声,“那么,聪明的你,知道我昨天是怎样把你搬回来的吗?”

“……反正,反正不是抱回来的,我没感觉到有人抱我。”

“当然不是。”张修轻哼,“就算你想要我抱,我也抱不起你。”

“叫你平时不吃饭吧!这就是不吃饭的后果,没力气。”饶束藏着眼睛,一本正经地教育他。

“不过……”她努力回想了一下,只记得上车之后,他抿着唇帮她擦眼泪的场景。

在那之前的事情,挂掉电话后发生了什么,她好像真的想不起来了。

张修悄无声息地伸出手指,拔下她的一根头发。

“嘶——”饶束把双手从眼睛处拿开,转头看他,“你拔我头发干什么?”

“白发。”他说着,半坐起身,抽了张纸巾,把她那根白发放在纸巾上面。

饶束扯了扯他的衣角,开口之际,有点犹豫,“我……”

“聪明的你,想不起来了是吗?”张修背对着她,折叠纸巾,拿过闹钟,压在上面。

他的口吻就只是寻常的闲聊口吻,没有夹带其他意味。饶束紧皱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一点。

“嗯。”她小声,放开他的衣角,“我忘了。”

在那可怕的几分钟……抑或十几分钟……甚至更长时间里,我把自己弄丢了。

不是意识稀薄的状态,而是毫无意识的状态。

这样一个我……

“很乖。”他顺口说,“在你忘掉的那部分里,你很乖。”

饶束抬头,又伸手去扯他衣角,“你说什么?”

张修仍背对着她,抽了另一张纸巾在擦手。

她固执追问:“你说那时我是怎样的?是怎样的呀?三岁你能不能再说一次,再说……”

“这样。”张修转过身来,一手圈住她的手腕,抬眸看她,目光灼灼。

饶束懵懂,“什么?”

他把两人的手举在身前,“当时你就是这样,拉着我的手,跟在我身后,我去哪你就去哪,安安静静的,比平时乖多了。直到我领着你上车。”

她盯着两人的手,怔怔地想了一会儿,“那样子啊……”

好像并不太糟糕的样子,好像并不会让人特别讨厌。

“那,”饶束清清嗓子,“我还有做其他事吗?”

问完,她又立刻喃喃自答:“应该没有了吧……”

祈祷没有。

“有。”另一个声音破灭了她的祈祷。

“……”饶束抬起头看他,小心翼翼地问:“什么呀?”

张修忽然靠近她,她径直往后仰,最后倒回枕上,仰面躺着,与他对视。

而他倾过身来,一手撑在她柔软的枕头上,另一只手还圈着她的手腕。

睫毛微垂,张修略低着头,看着她,说:“走出机场大厅前,你停下来了,不肯走了…”

“然后呢?”饶束眨眼,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不合常理。

他的手指在她掌心轻轻划过,不紧不慢,接着说:“你问我,‘你会离开我吗?’”

“……”饶束张了张口,却只发出沉默的声音。

沉默像海浪一般包围了两人。

太蠢了。

这个问题太蠢了。

这让人如何作答?

她怎么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这种话应该向来只适合存于心底啊。

她突然抬手,食指、中指、无名指并拢着,竖在他唇前,笑着说:“你,别往下说了。我并不是一定要记起来,我可以不听。”

她的笑不太自然,她躺着的时候脸上的婴儿肥更加明显了。

张修眯着桃花眼盯着她的脸看了几秒,然后放开了她的手腕,转而握住她这只捂着他嘴唇的手。

“我倒认为,你不必如此害怕听到我的答案。”他说。

“事实上,我当时对你说的是…”他握着她的手,张开嘴,轻轻咬了一下她的食指指尖。

饶束条件反射缩回手,但没成功。

依旧是被他握着,咬完食指咬中指,咬完中指再咬无名指,轮回几遍,让人心猿意马。

但他偏偏就是不把话说完,暧昧的小动作能把人的耐心磨到极致。

“你的下一句呢?”饶束终于沉不住气了。

张修也终于感觉自己得逞了,翘起唇角笑,放开了她的手。

“‘饶束,我把先一步离开的机会让给你。对于我,余生你都拥有这项权利。’”

饶束拧紧了眉,将他的话字字回放。

他是……准备好了做那个承受失去的人么?

是让她在他的世界里成为了永远不会失去的人吗?
“张修、张修,你可不可以、把话再说直白一点?可不可以?”她红着眼眶,两手揪着他的衣服,说话带了鼻音,“我怕我理解错了……”

张修叹气,换了个姿势,双膝分别跪在她身侧两边,“还要怎样直白?”

“我不知道,你才知道啊……”她吸了吸鼻子。

“那我就来个直白版本的。”他屈指蹭了一下鼻尖。

饶束笑得眉眼弯弯,眼角有点湿润。她听见他说:

“不会。”

张修弯下腰吻了吻她的唇,从头把话说了一遍:“你问我会不会离开你。我说,不会。我不会因为自己的原因离你而去。至于你想怎么做,那是你的·自由。”

饶束抱住他的脖颈,笑眯眯地在他耳边说:“那我没有理解错。”

她的手很快被扒拉下去,他直起身,跪在她上方,居高临下,说:“那么,现在到你了。”

“什么到我了?”

“到你面对这个问题了,”张修说,毫无波澜的眼眸之下藏着许多情绪,他问,“你会离开我吗?”

“我……”饶束从下往上看他。

迟疑的每一秒钟都彰显着她的摇摆。

“我们,”她伸手轻推他,“姿势换一下先。你这样压着我,我没法答。”

“……”

张修难得好脾气地顺从她的诡异要求。

两人由男上女下变成女上男下。

饶束学着他先前的姿势,成功地体验了一次跪在他上方、把他压在身下的自豪感。当然,这只是她自己这么想的而已。

“三岁你知道吗?”她的双手撑在他身侧两边,俯身对他说,“人不能在受压迫的情况下作出承诺,那样的诺言通常是脆弱且不真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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