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亲戚一场,我好言好语地奉劝你,拿着你的嫁妆小心点花,将来你要是落魄潦倒了,讨饭讨到我们家门上,我是不会认你这一门亲戚。最多给你点冷菜馊饭,打发你走……
杨若兰气得眼睛都凸了,一脸狰狞地想扑过来:“这个贱丫头,我跟你拼了!”唐万贵一蒲扇把她挡开。
站在车库内入口的三哥,听了小妹全程的讲话,才开始他还细听小妹自述身世,想她少小时独自承受的一切,暗暗地感到心酸心疼。到后面听她放狠话,一句句戳人心窝,又暗暗在心里咋舌,还有点忍俊不禁。所以这个小妹真不能惹,你不晓得她的嘴有多毒。再联想到她前日骂杜教授,当初惜音欺负她,看来她是大大地口下留情了。
同样旁听的杨家三表叔,倒听得一脸恍惚沉痛,还有点大彻大悟的意思。因为他娘不满意若兰她娘,他觉着她们母女受了委屈,极尽可能地包容宠爱她们。他娘骂他要宠出祸害来,他当时还不觉得,果然宠出祸害来了。
珍卿以如刀言辞击溃杨若兰心理,之后就再不跟她废话,叫唐小娥把她轰出去。
珍卿回到客厅里,三表叔诚心诚意地谢她,说若不是他的缘故,她本该好好度她的假,而非为他的家事劳心耗力。珍卿还真有点是劳心耗力,骂人发狠也是个气力活。
她看着百感交集的三表叔,问:“三表叔,你还会对她心软吗?”不管别人怎么发狠,最重要的,还是要三表叔能狠下心。三表叔此时多了坚毅,沉痛沧桑地说:“她性情已坏,无论如何,不能留在她继母幼弟身边,既然出来就留下吧。”
从三表叔的说辞可知,杨若兰对她的继母幼弟,还做了不上得台面的事,竟让她生父有这样的觉悟。珍卿只微微叹一声,不欲再多说什么,三哥过来坐在她身边。
三表叔给同城的杜远堂打电话,又叫三哥再帮他找个见证人,真的要把嫁妆婚房交给杨若兰,写个断绝关系的切结书,所有的事情都算了结了。
珍卿被这件事搞得真累,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谢公馆是如此,三表叔家也不例外。所以每一个家庭,都该有一个好的主母。
杨若兰的那位生母,珍卿印象十分单薄。记得她总在抚琴吟诗、伤春悲秋,教女儿也不过是那一套。或许在女儿面前也有怨言,成功地把杨若兰引歪了。
珍卿笑着跟三哥说:“这件事唯一的好处,就是给我提供写作素材。”三哥笑着揽住她,带她到后花园逛一逛。
他们这回“以毒攻毒”的办法,是基于杨若兰的性格。
杨若兰太过自我中心,她这人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苦口婆心地说一车的好话也没用。她大概率不能听进去,还会觉得违逆你的意思,可以越发叫你难受,越能叫人因她而痛苦,这样她就掌握主动权。
所以在一开始,珍卿和三哥就没想劝说,还劝三表叔务必把杨若兰逼到绝境。
经过三表叔的言行铺垫,杨若兰宕死的脑袋终于重新开机,渐渐意识到与蔡天赐结婚的后果,再有珍卿刚才的“落井下石”,还有三表叔的“绝情绝义”,杨若兰应该可以意识到,她的人生将要宕到谷底,没有任何美好前景可言。她会因为恐慌产生仇恨,绝不甘心就此与蔡结婚,拆分野鸳鸯的目的就达到,其他就看三表叔的表现了。
既然是以毒攻毒,在被“施毒”的杨若兰心中,必定还残留着施下的毒物,以她的见识心胸,不但不会感激珍卿,可能会一直非常记恨珍卿。
不过珍卿也不在意,她本身不是为了杨若兰,只是不忍三表叔的女儿此时身败名裂,以后不得善终,闹得三表叔半生牵挂忧心,。姑奶奶一生与人为善,也不好叫她晚年如此难捱。
三表叔对珍卿既愧疚又感激,他说无颜再赖在杜宅里住,先跟着杨若兰一块住到宾馆。
又过有两天功夫,三表叔疲惫憔悴地过来,说杨若兰打定主意不结婚了,已商量好送她去国外学文学,以后回国也不必再回禹州,她的婚嫁由她自己做主,不过嫁妆暂时不给她,要等她学成归来之后,拿着文凭来领取嫁妆。
珍卿细问之下才晓得,杨若兰自己的意思,她不少同学到东洋留学,她也想去东洋跟同学一起。三表叔被她弄得不耐烦,已经不在乎她去东洋还是西洋,送她出去念书长见识就好。
珍卿觉得送去东洋不妥,三哥也觉得不大妥当,一起劝说三表叔,宁愿多花一点钱,也不要送到东洋念书。要不然,这么自私自利的杨若兰,搞不好将来要做汉奸的。
在国内仇视东洋的情况下,三表叔差点把女儿送东洋,在珍卿听起来很不可思议。
但中国被许多列强收拾过,学生们留学还偏要去这些国家,不就是因为它们发达强盛吗?时下还有“西洋镀金,东洋镀银”之说,南省把留学说成是“上釉子”。
到东洋上的釉子虽比不过西洋,好在路程近学费少,暑假年假都能回来,所以到了这种时局下,去东洋留学的也还大有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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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地头蛇三哥的鼎力相助,杨若兰出国留学的事走上日程。虽然杨若兰跟蔡天赐私奔,闹腾得似乎轰轰烈烈,到了“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的程度。但杨若兰只是对蔡天赐哭了几场,说情势如此,她是逼不得已,就默认跟蔡天赐分手,任由他今后自生自灭。——因为蔡天赐的嫡母视其为眼中钉,生恐他跟她的嫡儿女抢家产,他跟人私奔她是正中下怀,根本没想过派人找他回去。
现在杨若兰已决定出国留学,她对蔡天赐的态度早已变化,不管她表现得多么柔弱无辜,实际已决定弃情郎于不顾。三表叔是风骨自成的正人君子,蔡天赐的凄惶无依之状,叫他不忍心完全甩开他不管。到底找人送蔡天赐上学,至于学费、膳费等,据说蔡天赐还有个姑妈可以依靠,三表叔不必大包大揽的。
事情大抵处置停当,三表叔心中郁气一松活,原来一些小病症忽然严重起来。他从禹州出发寻找杨若兰的过程中,已经寝食不安、焦头烂额,旅途上一直小病不断,伤风好了开始腹泻,腹泻好了身上又发疮,整个人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珍卿每每见到都心疼三表叔,想起来就对杨若兰寒心切齿。想想陆sì姐当初那些颠三倒四的行径,似乎都没有杨若兰如此可恨。珍卿心知肚白,杨若兰绝对不能交往了。
杨若兰不像陆sì姐,她的母亲哥姐开明有魄力,能量强大到常人望尘莫及,他们下决心要掰正四姐,四姐就有机会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但杨若兰没法跟四姐比,姑奶奶那些长辈很传统,乡下的宗族法统也严格,杨若兰除非取得极大成就,不然一辈子都无法昂首挺胸回家乡,也谈不上受到长辈的管教。再退一万步说,就算杨若兰有机会受长辈管教,她与亲奶奶后娘关系都紧张,先入为主的怨恨和偏见在那,长辈每天讲上一卡车好话,她也未见得能听进去三两句。
所以说,杨若兰性情已是如此,这等自私自利的浑人,以后自然是有多远避多远才好。
据杨家二表伯发电报的意思,杨家湾族人要把杨若兰清除族籍。别说杨若兰被家族抛弃,若非姑奶奶他们这一族强盛,三表叔还做着这么大的官,三表叔搞不好也被出族的。
三表叔的病还没有养好,他就要强撑着赶回禹州,毕竟他在禹州省城建设部,还是一个干实事的头头,家内还有许多事要处置交代,长期游荡在外面可不能行。珍卿叫三表叔带信回去,催杜太爷也赶紧回来。
作者有话说:
元宵节快乐啊!没想到这么多人在催!从今天起就复更了。
不过,有的话也得讲到前头。可能上一年久坐又劳累,感觉这背反复地疼,免疫力好像也下降,我以后尽量不断更,但如果身体确实不舒服,也要不时地休息一下,真心希望大家见谅。不过可以保证绝对不坑感谢在2022-02-06 18:18:57~2022-02-15 15:28: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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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 莫名其妙的人们
解决完三表叔父女的事, 珍卿本议跟三哥同回花山。不过三哥说有个重要聚会,叫珍卿不妨先回去,珍卿就不太愿意。碰巧海德唱片公司打来电话, 说珍卿录的教学留声片早做好,请杜小姐拨冗去听一听。珍卿正好去唱片公司盘桓一阵。
珍卿除了听自己灌的留声片, 还跟他们灌音主任王武云先生谈了很久——王先生就是那天的主面试官。王先生对珍卿的声音很赞叹, 说她国话标准、学养颇高, 更难得能从她的朗朗声腔里, 听出一种很奇妙的昂扬和泰然。在这靡靡软调畅行的时代, 她的朗诵显得与众不同。珍卿被夸得有点摸门不着,虽然她还有一点自信,倒不知道她有这样好。
她仔细思忖一番, 还是跟王先生委婉表示,现在是假期还好,一旦开学她时间怕不充裕, 不一定能随叫随到。王武云先生极有诚意, 当着珍卿的面跟属下商量, 看各方面能否迁就她的时间。最后弄得珍卿不好意思,答应时间允许一定义不容辞。
珍卿从王先生公事房出来, 碰巧遇到从灌音室出来的左芬芬小姐。左小姐就是上回一同面试的英语组成员, 这回来是重灌没灌好的片子。左小姐是专业人士,做这行有一段时间。珍卿之前对她印象颇好, 再说人家有实力还低调, 碰了面就客气地打招呼。
左小姐看来对珍卿观感亦好, 看着有点高冷的人竟跟珍卿寒暄。走出海德唱片的大楼, 左小姐本该去车站等电车, 却特意驻足跟珍卿聊了一阵。这一聊果真加深了解。左女士往日里不喜言笑, 看起来似乎不好接近,但聊起她的工作和家庭,脸上也是人间烟火气。当提到不省心的丈夫,她的神情也有点苦涩;说到自己的孩子,也会露出温婉似水的笑意。
原来左小姐也是包办婚姻,仕途得意的丈夫作风不好,左小姐如鲠在喉、有苦难言,碍于长辈态度和世俗压力,只好在这鸡肋的婚姻中苦捱,幸好还可以寄情于孩子和工作。
珍卿与左小姐不过点头之交,难得她竟愿意向她剖陈心事,珍卿受宠若惊之余也觉诧异。便委婉问左小姐为何信得过她,初次交谈就愿意说这么多。
左小姐湛然明亮的眼睛,微微笑着看向珍卿:“当初,云之亦先生朗读《我启明的先生们》,我买来唱片一直听。易宣元先生在铁通大学的讲演,我也在无线电里听了多遍。易宣元先生是女界的骄傲,是我们女子的楷模,她的声音像有神奇的伟力,给人无穷的力量,我听过就很难忘记。”
珍卿惊讶地张大眼,她这一会才后知后觉,左小姐看她的眼神,一直亮得像星星一样。左小姐话其实讲得明白,但是并未说破什么,她热忱又镇定地跟珍卿握手,请她在她的本子上签字,以砥砺她继续奋进。
珍卿叫唐小娥他们再等一下,仔细回想一番,摘写了朗费罗的《生命礼赞》,写的是一部分中文译语:
不要在哀伤的诗句里对我说
人生不过是一场幻梦!
昏睡的灵魂等于是死去,
事物的真相与表象不同。
人生是真切的,人生是实在的!
它的归宿并不是荒冢
……
在世界辽阔的疆场上
在生命露宿的营地上
不要做默默无声、任人驱使的羔羊,
要在战斗中当一名英勇无畏的闯将
左小姐几乎虔诚地看着珍卿写,看着看着忽然间泪流汹涌,努力地擦着涌不尽的眼泪,她也有许多无人诉说的委屈,此时此刻都想起来了。珍卿在心里叹一声,不知如何再安慰她,便温声问她:”要不要把英文原诗,也给你写一写?“左小姐连忙掩面点头不迭。
珍卿坐在车里看马路边,左小姐抱着本子向此凝望,车子启动加速路过左小姐身边,珍卿从窗里笑着向她摆手。等到走远一点儿,珍卿想起该捎左小姐一段,想着又轻轻叹息着,自言自语地看窗外:”马甲竟然掉了?“海德唱片公司的人是不是也知道了?
珍卿话音刚落,坐前面的唐万贵叫”停车“,珍卿被惯性带得向前一撞,唐万贵扒着副驾驶扭头问珍卿:”小姐,马甲掉了回去找找不?左不过掉在那什么唱曲公司,不然就在马路上——“
唐小娥表情有点离奇:”小姐,你今天出门,也没穿马甲啊?!“珍卿一时哭笑不得,既而无辞以对,只好随便扯个谎糊弄过去。
唐小娥问珍卿是不是回家,珍卿想起许久未见朋友,说去麦特林路的《新女性报》。《新女性报》的事业风生水起,大桑拿天报贩子络绎往来,门庭若市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