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江琬假装没看见,好奇问这位刚认识的表哥:“右相花了心思招揽你们,必然礼贤下士,你怎么知道跟着他不能实现一腔抱负”
宋春风摇头:“说句狂言,右相虽是治世能臣,却不大对我胃口,反而是当今圣上”
他拱了拱手,眼中露出些光芒:“少年天子励精图治,亲力亲为所办之事都兢危勤勉,令人钦佩。”
林江琬对皇帝没什么印象,那次匆匆一见,只觉瘦而弱,与陆承霆的身材气势完全是两个极端。
陆承霆却颇有所感地点头:“皇上要是听了宋公子的话,怕是要将你引为知己他常与本王说起自己无才无能,唯有勤勉克己,方能对得起苍生重担。”
事实上他也正是这么做的。
自登基之后,仁厚节俭省刑宽税,从税政到纲纪几件事他都做得不错,如今短短几年百姓富庶家国太平,他也是花了大心血的。
他看向宋春风的眼神越发不同:“当今圣上弱势温和,在外名声可不怎么样,你是怎么知道他好的”
宋春风想了想道:“百姓眼中自然更爱强而霸道的君主,能争战的,能掠夺的,说起来确实更让人安心,但名声这种东西,是留给后人评说的,当时人说得可做不得准。”
他想了想,打了个比方:“时常有人感叹今时不如往日,人心不古,一代不如一代去怀念前朝的日子,转眼便训戒自子女后辈说如今的日子可是蜜中调油,比老子从前不知好了多少倍,你们还不知珍惜,不知上进可见圣上治国,大家日子还是越过越好的,至于嘴上对圣上那些抱怨,也非恶意,不过是人心不足罢了。”
陆承霆第一次听有人这样评说皇帝功绩的,然而却说的没错。
学子中有这样明智的一人,便不难有第二人,第三人,皇上求贤便不难了。
他顿时有种想这就将宋春风送进宫里去的冲动。
宋春风却已经起身:“在下今日先过来通个气,还要回那边去,豪言壮语且留着考中之后再说对了,这两坛酒是右相所赠,右相花了大价钱买得陈年好酒赠与我等,旁人都谦让,在下却讨要了好几坛,虽换了一堆白眼,却正好借花献佛,给郡王表妹喝着玩。”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从袖中掏出几张轻薄丝绢:“这个还要劳烦琬表妹转交,给玥儿的,数日不见了,都是我画的她。”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宋春风回了归山林斋, 迎面正撞上一位名叫秦云的同窓。
“宋兄做什么去了”秦云将他上下打量一番, 十分热络地递上一杯茶, “看你脚步匆匆,连口菜都不吃就下来,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秦云是一众学子中学识最好的, 平日里为人和善乐观, 家境极丰出手大方, 与所有人的关系都打的一片火热。
宋春风则刚好相反,虽气质灵秀学识不凡,却因为穷酸不大合群,在学子中, 跟他关系最好的便是这位秦云了。
宋春风见了他先是一惊, 待看清他的脸之后松了一口气, 眼神闪烁:“秦兄还真说对了, 我是有些秘密只是这件事我告诉你,你却万万不可告诉别人。”
秦云严肃点头:“那是自然,你我二人交情最厚, 宋兄的事,我绝不告诉第三人知道。”
宋春风左右环视一周, 见右相仍然被一众学子围着,正在讨论朝中近来的几件大事, 并没注意这边。
于是拉着秦云, 将他偷偷拉到角落, 这才小声说道:“我方才不是要了些右相大人的酒, 我把那些酒拿到隔壁酒楼里卖了”
他声音极小,生怕别人听去。
说完之后更是脸皮微微泛红,还从袖子里掏出几张银票,在秦云面前一晃,又赶紧塞了回去。
“我这也实在是囊中羞涩。秦兄放心,我也叮嘱过隔壁那伙计了,不管什么人去问都只说不知道,不会坏了咱们学子名声的。”
秦云一无所获,眼中闪过失望,又貌似无意地看向另一边,对右相轻轻摇了摇头。
再转回来,宋春风仍旧慌张地等着他答复,他清了清嗓子,爽朗一笑:“宋兄放心,这种小事我不会说的,你且上楼去吧,他们不爱听国事的都在楼上作诗呢,你不是也爱作诗”
宋春风连忙点头道谢,脚步匆匆地上去了。
等他走后,秦云抽了个空,踱步到右相鹤长鸣身边,将其他人都支走,耳语道:“大人放心,宋春风没问题。”
鹤长鸣微微点头。
这对他来说只是小事一桩,本来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也是最近越发到了紧要关头,他才会这样小心。
之前陆承霆领着侯府姑娘在门口亮了个相,他正好瞧见了,也猜到他们应该会去隔壁,谁知紧接着就碰巧看见宋春风也往隔壁去了。
不过现在看来,是他多心了。
陆承霆周围有什么人他很清楚,宋春风不可能认识他,而侯府三姑娘那边,宣平侯李勋是个迂腐无用的,至今不许族中子弟出仕,宋春风与他们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秦云撇了撇嘴:“说出来不怕大人笑话,那宋春风去隔壁,是将大人赏的酒换了银子,还将银票给我看了,真是”
右相想了想,自己方才所见,他确实好像是拎着酒出去的。
“随他去吧。”这般没出息,再灵秀,也就能混在楼上做些闲诗了,他不耐烦地冷笑一声:“陆承霆这种时候出来陪个女子闲逛,也是有勇无谋,不知祸事当头,不过想来那位三姑娘有些分量让人这就去盯着她,若落了单,倒是可以试探着动手。”
林江琬这边,宋春风走后,伙计正好上菜。
香喷喷的精致菜肴,配上右相破费的好酒,摆了满满一桌。
闻着芳香四溢的好酒,两人都笑了。
与宋春风这样相认,又被他极乐观的言辞所影响。
林江琬真的觉得心里那丝郁闷一点都不剩,全都烟消云散了。
陆承霆也是如此,他尝了一口那酒,说起宋春风:“与李玥实在合适,统共没说两句话,每句话后头都带着李玥。”
林江琬深有体会:“玥儿在家说话也是这样,无论多正经的事,最后都能拐到表哥身上。”
陆承霆一口饮干:“这样的人按说没什么大出息,然而你表哥却不同。”
林江琬想到表哥方才那一番侃侃而谈的见识风度,心里也有些自豪。
陆承霆夸得毫无保留:“他本事不小,能在右相的眼皮子底下提着他的酒出来找咱们。”
林江琬用力点头:“可不是么,郡王忘了,当时他将李玥偷出侯府,可是叫咱们好找,连长风都被他戏耍了,到现在我都还不太清楚他怎么做到的。”
那时候长风自信满满说找到了两人藏身之处,谁知一回一去,只剩下一间空屋,还害得陆承霆欠了她个人情。
说起那些事,陆承霆再深沉的脸上也不免带了丝笑意。
那时候他还在为侯府是否造反的事情烦心,与她之间也是彼此防备猜忌,甚至还有互相利用。
想不到才没过了多久,这些烦心事就将他和她缠在了一起,分不开了。
这时候再想起往事,哪里还有半点烦闷,全都剩下情致趣味了。
他查侯府,她护着侯府,正好解了他疑惑。他查右相,她查她养父,正好又帮了他一个大忙。
从汝城到京城,有她在,似乎再烦躁难办的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宋春风不但人激灵,就是这酒也送来的恰逢时候。
他给她斟了浅浅一点,用下巴示意她试试。
林江琬从没喝过酒,好奇地伸出舌头尖,轻轻舔了一下,顿时辣得直眨眼。
“好喝吗”陆承霆自己扬头就是满满一杯。
林江琬咂咂嘴,回味了一下,初时觉着辣,但很快便觉口颊生香。
她点头。
陆承霆试探地将她那杯倒满,然后举起杯子,与她轻轻相碰。
什么都没说,仰头喝了,话都藏在酒里。
林江琬想了想,也仰头喝了。
酒水辛辣,险些辣出眼泪,她揪着袖子擦了擦,长长舒了口气,心里格外暖和畅快。
她与陆承霆,从最初的一句话都说不到一起去,到现在能这样坐下来聊上一回,一回忆,才知共同的经历已经这么多了。
陆承霆酒量不小,连着几杯下肚,不晕不乱。
然而酒不醉人狸猫醉人。
他闲闲撑着头,干脆提起酒坛喝:“本王还记得马车里初见你时,你头上插满了簪子花朵,一个头两个大,仿佛一个顶着盖子的香菇。”
林江琬借着刚刚微上来一点的酒劲反击:“那不是第一次,第一次郡王被人毒刀砍在肩上,是我救郡王于水火,你看我难道不该是仙女下凡之类的,怎么会是香菇”
陆承霆差点将酒喷出来。
又爱管闲事又怕死,有俗成她这样的仙女
他将酒硬吞下去,摇头:“仙女不像,郡王妃倒是勉强有三分像。”
林江琬瞬间红了脸不理他了,只低头用筷子尖戳鱼,恨不能将头埋进饭碗里。
她不说话,他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认真起来。
“本王平生最后悔一事,便是那次没留你过夜当时不该让你一人回去,你后来被奸人所害,都是本王的不是,往后,要是再遇到凶险之事,本王一定陪着你,绝不再让你担惊受怕。”
林江琬猛地将头从碗里,正对上他认真的眼神。
她心中一紧,只觉有种说不清的情绪在心中涌动。
下一刻,她起身朝他走过去,站到他面前绞着手指:“后来的事情,实在怪不着郡王。”
后来的事情,说起来桩桩件件都靠他帮忙,就连府邸里那位坏心眼的表姑娘苏琴柔,其实也是借了他的力才能撵出去的,更不用说其他事了。
要是没有他,二叔的糊涂案子不会破,李玥会一直躲在外面,而她因为找不到李玥,现在指不定已经一个人按照计划灰溜溜地从侯府逃走了,恐怕这一生都不知道自己错过了真正的亲人。
更别提后头山寨中遇到贺敬和进京面见太后。
陆承霆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样情意绵绵的眼神,顿时觉得她终于开窍了
他起身刚站好,正要等她说些什么,就见她朝他倒了下来。
他连忙接住,震惊扶着她肩膀:“竟然醉了”
林江琬双手往他腰上一抱:“没醉。”
“嗯,没醉,以后常喝点。”陆承霆嘴角上扬,心里默默谢了几遍宋春风,任由她紧紧抱着。
林江琬蹭着他胸口的衣料,似乎觉得哪里不对,但还不忘跟他讲道理:“而且,郡王那时候要是强留我过夜,我可能会用银针扎你。”
这一点陆承霆一点都不意外,他面色不变,绷着身子:“那时候夜深人静孤男孤女,你扎本王也是应当,只是以后的时候,可不能扎。”
“不是好话。”林江琬晕乎乎翻袖子:“我针呢扎你风府穴,让你说不出话”
陆承霆只觉浑身发热,能自制已是不易,可也不敢真让她扎,只能哄她:“扎坏了还得你治。”
林江琬不说话了,半趴在他身上,软手软脚可怜巴巴:“我要吃鱼。”
陆承霆望了一眼桌面,这才发现狸猫就是狸猫,别的菜没怎么动,一条鱼不知何时被她啃得干干净净,连小刺都整整齐齐排好摆在桌上。
她若不喝酒,在他面前吃饭都客气得很,绝不会这样。
他觉得有些心疼又好笑:“稍后吃完饭,先送你回去,然后本王去给你捕鱼,让你吃个够。”
林江琬第二次听他说起捕鱼,心中还是有些好奇,抱着他往上爬:“从没人对我这么好,只是钓鱼极费时间,有时候安安静静坐在那儿一天也上不来一条,倒不如直接去买。”
陆承霆仰着头,生怕被她够着。
这里虽是雅间,无人会不请自入,但终究不是能打情骂俏的地方他倒是无所谓,只是按她的性子,她醒了想起来定会觉得委屈。
他只恨不得这就将她抱回家去,可偏偏此时她的心里只有鱼。
虽然不知她这时候醉着听不听得懂,他也只能仍耐心讲给她听:“咱们这儿抓鱼与你们那儿的孤舟垂钓大有不同,需得从冰面打洞下去北方冬日整个河面冻结成冰,冰面便有丈厚,待近春日开化时,数十里都听听见冰裂之声,犹如地裂,再天热些,便有春潮夹着巨大的冰块奔涌而下,格外壮观。”
林江琬听得眼睛发亮,终于忘了要扎他风府穴了:“我们那的河也结冰,春日冰化起来,俯下身子就能听见丝丝碎裂的声音,冰块顺着水流而下的样子我也是见过的,那冰块”
她伸出拳头,想了想,又用另一只手盖住一半:“有这么大。”
陆承霆瞬间乐了,大手一伸,覆上她那半个小拳头:“本王说的冰块,有两个你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