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霆微微一愣。
其实刚才说完的时候,他也觉得自己莽撞了。
要知道狸猫可不像别的女子,万一真说出一句“不愿”,他这脸面朝哪里搁去再说他既要娶她,必要给她最好的,不到十日的功夫也确实仓促。
但按她的性子,没说不愿,便是愿意了吧
他紧绷的身子松了松,又恢复了从前一贯沉稳冷淡,重新拉了拉缰绳朝前慢慢走着,若无其事盘算道:“你确定是宜招婿而不是宜嫁娶那不成了,本王不能入赘,待空了回去再重挑个日子吧。”
林江琬长长松了一口气:“郡王别在同我说这些个了,就算要说,也该同父亲说去。”
这话中的意思,更像“愿意”了。
“你说的都对,”陆承霆心头浮起一丝淡淡的甜,想来想去越发不愿久等:“其实现在也同入赘差不多,满府都是你家的人,本王是该同你父亲好好说道说道,否则也太过吃亏。”
林江琬再听不下去了。
有这人跟在身边,满脑子全然都被他那些浑话填得满满的,自己想为之前宫中的事情伤怀都没空。
她端正了身子,用力策马,甩开背后看似一脸正经实则坏了心肠的家伙,直朝归山林斋而去。
吃鱼的地方不远,这样全力策马很快就到了。
她明知后头那人是让着她的,却也没客气,念叨着一定要将他吃穷,自己蹦下马去。
归山林斋远看像座三层角亭,富丽堂皇又不失雅致格调,尤其因像亭斋一般四周抱柱,少了厚重的隔墙,多了风雅的竹帘,让路人隐隐能看得进去,倾羡其中之乐,也让饭菜香气不至于郁结在堂中,少了酒色俗气。
陆承霆本来就是带她来散心,吃喝玩乐都在打算之中,银子带的足够,乐得当第二。
他将她的缰绳接过来,转手要递给一旁的伙计,可伙计却唯唯诺诺不敢接,一脸为难之相。
“郡,郡王。不知郡王今日驾临”他吓得声音发颤:“郡王赎罪,今日客满了。”
陆承霆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朝里看了看,见除了一层满座之外,二层三层似乎还有零星空着,并非不能接待。
况且他是什么人
客满如何他这张脸,这个名字,就算在宫里吃饭也从不挑时辰和地方的。
再说他又不是那不讲理的非得霸个全场,不过是给旁的食客些银子,总有人心甘情愿挤挤让出一桌来,有何为难
他冷眼看一眼那不会做事的伙计,抬腿便要朝里走。
伙计倒吸一口冷气:“郡王,郡王留步,其实是这样,眼下春闱将至学子们齐聚京城,今日小的这儿被右相大人包下,专程招待进京应试的学子们了,别看现在还空着几个位子,这稍后还有陆陆续续赶来的,便是怎么挤也坐不下的。”
伙计的本意只是说清楚状况。
谁知右相二字,是真真戳中陆承霆与林江琬的耳朵了。
陆承霆的神情没变,林江琬却瞬间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寒意。
右相,居然是右相。
她对右相也没什么好印象,从他出主意让皇帝算计宣平侯府,到利用铉雷的身份将他藏在陆承霆身边,还有父亲当年的事情,也有林茂一份。
但眼下敌明我暗,才是对他们最有利的。
她生怕陆承霆下一刻从哪里掏出一把刀将这伙计砍了将事情挑破,连忙拉他袖子:“凭郡王的面子,硬要他们让出一桌也是不难,只是伙计既说了是招待学子们的,想必已经人满为患了,咱们硬挤进去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换上一家”
陆承霆不是小气人,更不是要与人争抢座位的街里恶霸。
然他确实有种冲动,想将右相拖出来狠狠给他两拳。
学子苦读经年,一朝进京为的什么
一为成就自身,二为光宗耀祖,三为建功报国。
而右相却先一步营私设宴,将这些学子们归拢到一处是打算先皇上一步挑选人才么
要不是林江琬在旁一脸焦急地拉着他,他真有心要进去问个明白。
“郡王,隔壁似乎也是间不错的酒楼,”林江琬将他的袖子拽得紧紧的,“方才骑马颇费体力,我饿了。”
陆承霆强忍住冲动,又深深向店里看了一眼,拉起林江琬对伙计说道:“将马给本王牵到隔壁去。”
伙计忙不迭点头答应。
林江琬也连忙跟上陆承霆。只是回头时,忽觉二楼一道目光朝他们看来。
她凝神去看,风动竹帘,一群意气风发书生装扮的人围坐一团,似乎在听中间一名精瘦的老者教诲,那老者身形上看起来与那日在般虚寺对贺敬下跪的人有些像。
而在那群人之外,有个与大家格格不入的淡定身影,年岁不大,面貌雪白清秀,一双眼尾狐狸似的微微上扬是正透过竹帘看着她的人。
宋春风
她从未见过李玥口中念念不忘的表哥,可脑海中却忽然跳出他的名字。
他已经到京城了李玥要是知道,还不准高兴成什么样
她抬了抬手,正想挥手喊他,却见他对着她几不可见地微微摇头,食指放在唇间,比了个“禁声”的动作。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林江琬和陆承霆到了隔壁。
隔壁同样是卖京城名菜的酒楼,只是规规矩矩的上下三层, 少了些格调花样, 生意远不如归山林斋, 如今那边又有右相与学子们作声势,就更显得小店冷清了。
伙计望见有客,一眼认出陆承霆身份,殷勤百倍,上前又是牵马又是擦桌。
陆承霆有些心不在焉, 与伙计要了一间三楼的雅间, 便领着林江琬上去坐了。
他心中对右相有气,但却不想对林江琬怠慢, 毕竟她才经历了林茂之冤,而且这又是她第一次自己提出想吃点什么。
于是压下心中躁郁,亲自走到一旁去与伙计吩咐菜色的细节, 令他无论如何价钱, 都必须得呈上最好的来。
待做完这些, 再回到方才座位, 就见林江琬目光不断朝窗下张望, 像是在找什么人一样。
他也朝外看了看:“这处地方不合意,近来又不能惹事, 只能先委屈你,改日本王去给你捕鱼, 请最好的厨子上咱们府上做去, 还能让家里都尝尝。”
为了吃食这种小事, 怎么能劳动他亲自去捕鱼。
林江琬一点都不委屈,出来吃饭无非就是尝个新鲜,在哪里吃还不是都一样的。
但他能这样说,瞬间让她有种被珍视的感觉,还连带着她的家人,仿佛他们已经是一家了一样。
她有些不好意思转开话题:“郡王竟然知道近来不能惹事”
陆承霆瞪眼:“本王又不是傻子,右相筹谋多年成败在此一举,必然事事警醒小心,本王从前见了他都绕道走,如今自然也只能忍着脾气绕道,否则打草惊蛇,就不好处置了。”
虽说因她父亲的案子断出天家血脉的真相,等于抽走了右相手里最重要的一张底牌,但眼前的局势还是要稳住,要等到右相真的打出那张错牌之后才能翻转。
一旦被右相察觉牌面变了,凭他在朝中盘根错节的势力,起身掀了这牌桌子可就麻烦了。
倒时候朝野动荡局势不安,倒霉的还是天下百姓。
林江琬点头,大事上她不懂,但隐隐也明白是这个意思。
方才见陆承霆一脸凶相,她还生怕他又要当街杀人什么的,如今看来是她多虑了。
她低头抿嘴微微一笑既很会打架,又能忍得住性子,还能给她和家人捕鱼,其实想想着实是很不错的。
她正这样想着,就听陆承霆沉叹了一声。
她用询问的眼神看他。
他望着她眼中的关切,眉宇间冷意散去:“没什么,只是方才说起那些,又想到右相在隔壁的作为皇上年轻,手下能用之人太少,朝中一半被右相把持,另一半即便忠心,也多是像你父亲那种原本能在此次春闱中甄选些年轻的可造之材,可如今过了他的手,什么人能用,什么人不能用,可就又说不清了。”
林江琬懂。
她两个父亲都算得上“忠”,为了一个“忠”字,甚至能牺牲性命和家人,可是因为他们的年纪和经历,这种忠又是他们自己心里的忠,不是能被少年皇帝所用的那种。
说白了就是太过老练,凡事都有自己的主意和想法,不好使唤。
要是能借此次春闱选些年轻的人才就好了,可是他们如今所有人都与右相在一处,将来就算出了经世之才,保不齐又是一个铉雷,皇帝如何敢用
她神思忽然一转:“有一个人。”
陆承霆自然没指望着她能解决这种事,也不过是随口与她一说,没想到她还有后话。
他疑惑:“什么人”
林江琬自己也有些说不上来,一手指着隔壁:“方才我看见一个人,似乎,似乎是我表哥。”
“表哥”陆承霆首先想到的就是那被流放到西疆去做苦力的表哥,微一顿才反应过来:“你说的,是李玥黏在嘴上那位你又没见过,如何认得”
说起这个,林江琬可就得意了:“我没见过他,但他却是见过“我”的,他看见与李玥一模一样的人,一瞬就知道是我,郡王方才没看见,他看我的眼神,从未相识却犹如旧友加上素日里李玥说得实在太多了,他身高几尺肥瘦如何,我耳朵都要听出茧来,自然是一见便想到了。”
陆承霆听得有些吃味,眼角撇她:“往后也要将本王身高肥瘦写下来贴在你屋里头叫你日日诵读才好不,本王以后就住你屋里头。”
林江琬忍不住一笑,正要严词拒绝,楼下忽传来一阵轻快脚步。
他按了按手,示意她先不要说话。
她知道他耳力好,所以不怕跟他在外头闲话国事,反正有什么人靠近他都知道,这一看他手势,便知是有人来了,于是立刻端起茶盏乖乖地安静饮茶。
那脚步并非路过,片刻之后,直上楼朝他们这边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向雅间门口看去,果然听见店伙计在外轻声敲门询问:“客官,外头有人来寻,说是作画之人,问客官可要一见。”
这伙计倒懂规矩,没张口就喊郡王或者姑娘。
林江琬听说是“作画之人”,瞬间想到当初在汝城侯府那幅李玥的画像,她连忙对陆承霆点头。
“请进来吧。”陆承霆向外答应了一声。
门扉轻响,一个白面少年手提两只酒坛,进门先等伙计下楼去,才长作一揖:“在下宋春风,见过郡王,见过表妹。”
林江琬一脸惊喜去看陆承霆:“我说对了。”
宋春风也笑,笑起来眼尾轻扬,格外秀美。
陆承霆已经习惯李家出怪人,林江琬能隔着老远一眼认出他,他也能凭着一眼就摸上门来。
他见怪不怪道:“百闻不如一见,宋公子既已抵达京城,何不先告知侯府,在下也好提前预备款待。”
他说着,用脚勾了桌边椅子让他同桌来坐。
宋春风又作一揖,将酒坛放在桌上,自己掀襟正坐:“谢过郡王好意,只是郡王有所不知,从乡试到殿试这条“路”上耳目众多,在下若不是素日与侯府来往极少,又远远姓了个宋,只怕早就被寻了错处除名了。”
林江琬难以置信地看他:“除名”
功名这种东西岂是说除就能除的
她出身低,最是知道其中不易,从前丁树大哥他们那小村子里出了个秀才,整个村子人人都脸上有光以他为荣,见了他都高看一眼,连出门做活都不叫他动手,还时常赠他瓜果菜蔬。
这可不同于那种对权贵的惧怕巴结,而是对他寒窗苦读的敬重,也是百姓对“有识之士”的敬重。
百姓心里知道,这样的人会读书会认字,见识眼界不同,也会带更多人过上好日子,所以自愿去供给他,就像供奉庙里的菩萨似的。
可眼下,这样的人还未施展半分报复,就因为出身交情不是右相那一队的,便被拖下那些腌臜泥潭,成了牺牲品
陆承霆手下用力,一不小心将茶壶把手掰了下来,眼神沉得犹如乌云密布,“多谢宋公子告知,本王定会查明此事只是宋公子这身份,还要多多小心。”
宋春风点头:“其实这样的事历年就有,只是今年格外不同些,但也正是如此,在下便偏偏要更进一步唯有登到高处,才能涤荡浊尘,还朗朗乾坤一个清白干净”
“说得好。”陆承霆重重拍在桌上:“男子立世,自当有此高远抱负,待宋公子高中之后本王与侯府再为公子接风。”
宋春风挠头谦虚:“主要也是在下与玥儿说好了,得先中了状元才行,要不然她不许我进门。”
陆承霆:
陆承霆用眼神看林江琬:你们家总出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