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他骗她的,诘问几句实在算不得什么。
他正色道:“这事是本王不对,不怕跟你说实话,本王只是那时瞧不上侯府,满府乱事朝不保夕,觉得你跟着他们未必有什么好处,不如跟着本王,所以就”
“所以就让我跟着你,做你的洗脚婢”林江琬将头扭到另一边。
陆承霆长长吸了口气,面不改色,也跟着绕到另一边:“那是说笑的,哪回真让你洗了”
还想真让她洗
林江琬心里又是委屈又是生气,从郡王府离开那日憋到今日,就是再没脾气的人也忍不住了。
她想回马车里,又怕他继续在车下乱说惹人笑话,便闷声不语朝另一边无人的空地上走去。
陆承霆求之不得,寸步不离地并肩跟上。
等走到空地上,旁人再听不到的时候,林江琬这才抬高了声音,将自己心里想说的都说了出来。
“郡王那时候瞧不上侯府,明知我的身份却瞒了所有的人,是不是还觉得这是帮我,是抬举我,他日侯府若遭了灾祸灭了门户,我该庆幸自己不再其中该向郡王谢恩”
陆承霆沉默了片刻,点头。
他当时对她只有一点细微的喜欢,连他自己都未深想。
故而那些所作所为,完全是居高临下的帮扶。
就像看见受伤的小猫小狗,顺带喂养一口吃的,谁会管她家中究竟如何,更不会多想她自己的意愿会是如何。
可后来不是不一样了么。
这一路上京,他对她的牵念越来越多,今日能出现在这儿,不就是将从前看不上的侯府也一同揽到自己肩上了
对于从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他何尝不是后悔至极。
早知道今日为了见她,自己能顶着几十里地的风雪连夜追来,能将原本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全揽下来还这样心甘情愿他不如当时在汝城时就卖个人情帮李勋认回女儿,再将侯府上下好好照拂妥帖了,顺带将她一娶。
名正言顺的,哪里还用费这么多功夫。
只是他心中也清楚,世上从无后悔药,而且狸猫性子小心谨慎,原本就不容易相信亲近别人,这下被他一通弥天大谎伤了情分,怕是一时半刻补不回来。
他索性绕过以前的旧账,掏出诚意与她谈:“以前的事情是本王疏忽,但本王今日既要将你连同侯府一同带回去,往后便绝不会再犯这样的错。”
至于长公主和她那只狗,如今都在宫中禁足,他今日要保侯府,便过不了多少时日就要奉命北上。
到了那时候,便顺道将永安送去和亲便是这些种种,只要能想到的,都能商量,必会给她个满意的交代。
他上前一步,目光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等着她抬眼:“你且当是今日才与本王相识,一切重新开始可好”
林江琬本来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更不是什么事都怨别人的性子。
这一路心酸苦楚她原本都自己吞了。
更没想到还有哪天能真找他算清这笔账的。
如今他就在面前跟她说这些,起初她是更生气了,可听着听着,却也想明白了。
真要算起来,她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虽然被剥夺了选择,但其实确实少了很多烦恼。
相比与他这个什么都知道的人。
想他这一路上,曾经说要娶她,还被她当做失心疯。
还得看着她打着贺敬的主意。
更甚者,她还屡次提起他和李玥的婚约。
他心中什么都清楚,也没跟她计较过,这么想想,虽说心中不平,但也算各有各的难处了。
再往深处想,她对他之所以有那许多不满,大约还是因为有了期待
陆承霆见她终于缓了神色,叹了一声复又开口:“你可知那贺敬有多难抓,本王长风他们向禁军借了两百多人,日日巡城,而贺敬一会出现在城东一会出现在城西,谁都抓不住他,等他终于一不小心被本王发现抓住之后,长风他们都说,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有人穿绿衣服他现在被长风几人关在府里了,你放心,什么都好,好吃好喝伺候着,只是给他换了身大红的。”
林江琬先是一愣,想到那场面,终于忍不住翘了一下嘴角。
不管他心中如何。
她也许也该好好想想自己对他究竟是什么想法了。
她抹了一下眼睛,抬头看他一眼又垂下目光:“就按郡王所说,权当今日才与郡王相识吧,郡王说的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
辰时一过,官道上的车马渐渐又多了起来。
侯府这边全都洗漱完毕,连老夫人都下车朝他二人那边张望了一回。
林江琬过了气头,脸上又开始发烫,虽有许多话仍没说明白的,但也不敢再耽搁着让大家久等,低低说了声“要启程了郡王自便”,便赶紧扭身跑回了马车。
她这边才一上车,李玥便扑了上来,差点将她压倒在地。
“姐姐快说,郡王与你都说了些什么”李玥性子分明稚气未脱,却摆出一脸严肃模样:“他是不是说要送你金银珠宝锦衣玉食来哄你开心,若是这样你可莫要信他,表哥说了,那样的男子最不可靠。”
这话陆承霆倒是没说。
她将她从自己身上撸下去,忍不住问道:“郡王小气得很,既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锦衣玉食,难道这便是好的你跟我说说,表哥还跟你说什么了”
李玥平日就时常将表哥挂在嘴上,恨不得时时炫耀呢,有人问起,她当然是知无不言。
她瞬间就将小郡王的事情抛在了脑后了:“表哥说了,让你觉得你会得到什么的人都不可信,口头上说的都不作数的,只有真的让你得到的,看得见摸得着,那样才算可靠。”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林江琬刚认回长辈亲人, 加上陆承霆又闹了一通, 心中七上八下纷乱难平。
这种时候要是说别的事情, 她肯定是半句也听不进心里的,可偏偏李玥说起的是那位让她好奇已久的表哥。
尤其再看她一张俏脸如带桃花,嘴上的笑容压都压不住, 那痴痴傻傻的样子,更是勾得她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你那表哥究竟是何方神圣, 能让人这么惦记”
李玥正傻笑, 听了这话立刻哼了一声:“什么叫我那表哥, 表哥的母亲算是父亲的堂妹,虽远了些, 总在六亲九族之内, 你也要喊表哥的。”
这认回族亲确有好处,凡错了的, 这么快便有人管教了。
林江琬失笑:“好, 我也喊表哥, 只是我对他确实一无所知,加上你将他说得才高八斗无所不能, 他在我心里,大约就是观里魁斗星君的模样了。”
李玥听见前半句还连连点头, 表哥确实才高八斗无所不能, 眼看就到春闱, 表哥一试必中。
可听见“魁斗星君”四字之后, 顿时将头一阵乱摇:“魁斗星君方面獠牙, 表哥翩翩佳公子,才不是那般模样,此时离春闱也不剩多少时日了,只等过了年节你必然就能看见他,我先将他的事情说与你听。”
这话头一起,林江琬便是不听也得听了。
表哥名叫宋春风,虽是生于侯府六亲九族之内,却是最不起眼的一支。
他上头爷娘并不争气,既不读书也不耕种,全靠着族荫度日,好在性子安分族里多给些手里就宽裕些,少给些就紧着些,就这么将他拉扯到三四岁懂事。
然而他懂事之后,就跟那些挂着鼻涕打秋风的亲族小孩不同起来,来侯府请安从不要钱,却又经常会来,连侯爷都感到惊讶,夸赞他少而知礼。
不过据李玥说,他可并不是真来请安的。
那时候两位公子正开蒙,先生在里头讲学,宋春风请安之后就溜到书房附近,藏在外头的小山包一样的草地上躺着听。
直到有一次风筝跌在他附近他没察觉,险些被捡风筝的小李玥踩到脸上,这才认识了。
这接下来,便是数不清的细碎小事。
今天表哥给她修了风筝,明日又将在草丛里抓的蛐蛐送给她玩,李玥第一次识字,第一次听故事,第一次溜出侯府看外头的世界,第一张属于她自己的画像,都是这表哥带着她做的。
这么多年的事情一件件数下来,怕是马车再返回汝城一路也说不完。
不过等到了京城郡王府之时,林江琬也算是弄明白了几件事宋春风是个胸怀大志的,这大志包括两方面,一是考状元,二是娶李玥。
而且两个家伙小的时候就商量好了,即便知道侯爷不许子弟出仕,也丝毫没影响他的打算。
反正侯府除了李玥至今都无人注意到他,他出去不提,谁都当他是寒门子,也不知他还有侯府这门族亲。
林江琬听了一路,也想让李玥歇歇嘴,便故意与她玩笑:“你之前说小郡王不是好人,让我与你一同嫁给表哥,这话可是真的”
李玥前一刻还叽叽喳喳兴奋地讲着当初如何同表哥谋划投荷花池假死,听了她这话顿时哑了。
“怎么咬到舌头了”林江琬凑上去看,“姜水调和藕汁含在口中,一会儿便愈,不会生疮。”
李玥哪里是咬到舌头了。
她苦着一张小脸不认账:“我最讨厌姜汁,姐姐可别给我喝那个说让你嫁给表哥,是因为郡王欺负我,故才那么说的。姐姐不与我争表哥,我就把我的衣衫首饰全送你。”
同嫁表哥是假,愿意将衣服首饰都送给林江琬却是真话。
她连跟苏琴柔那样的人做朋友,都是掏心掏肺的,现在是亲姐姐在眼前,有什么舍不得
林江琬本就是与她玩笑,自然不可能去争什么表哥,听了她这话也是心中一阵感动:“你放心,衣服首饰我也不要,表哥也只是你一人的,可好”
李玥松了口气,咯咯傻笑:“姐姐心里有郡王了,也不稀罕春风表哥。”
林江琬被她说得一愣。
听着外头笃笃的马蹄声,知道郡王一行是跟着他们同路回来了。
她心中又乱了起来,眼神飘向窗外:“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有什么,也跟着胡说八道。”
“才不是胡说八道,”李玥认真捂着自己心头,“我以前讨厌郡王的,自从你来了,我便不讨厌了,你心里装着什么,我这里感觉得到。”
林江琬正要反驳,外头已经传来了卸车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丫鬟婢子上前,端了凳子在马车前摆好,请她们二人下马。
两人对视一眼,都只好暂止住了话题一前一后互相搀扶着下来。
林江琬脚一落地,便见侯爷身边那高大的影子朝她这儿看过来。
她故意扭头不去看他,拉着李玥要走开些,李玥一脸认真随她拉着当挡箭牌,却又不住低头看自己的胸口,还装模作样一脸惊诧地按一按,仿佛真能感觉到心跳如鼓一般。
林江琬也不知她这样到底是真是假,只是被她气得直想发笑,但这边一甩开李玥,那边小郡王就像得了令一般,立刻走了过来。
“这一路辛苦,我让人先送水送饭去你院里,你先梳洗休息,”陆承霆望了一眼跑远的李玥,恨不得她再跑远点干脆别回来了,“本王先去将你父亲祖母安顿妥当,便去你院里跟你说话。”
林江琬想到李玥之前的话,再看陆承霆便觉得怎么都不对劲,她垂下眸子不去看他,手指在袖子里来回绞着:“郡王说笑了,我与郡王今日才刚相识,哪里来的院子”
陆承霆额角一抽。
早前听皇帝拒绝选妃之时便说过,天下女子就没有好相与的,真计较起来,便是你有通天之能也奈何不得。
他当时还不以为然,认识了林江琬之后,更是觉得自己眼光与运气都格外独到,选中看中的女子也是天底下独一份的贤惠,既博学多能,又极好养活伺候,从内到外乖巧可爱得紧。
可他却忘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更何况狸猫本来就不是兔子。
他之前说只当今日才相识,意思是将往日不愉快的事情放放,哪里是要将以前全勾销掉了。
可她要这么认为,却也不能说错了。
再说这事确实是他犯错在先,何况他还答应了以后看他表现于是这一句话被拿住了,一时半刻还真就无法翻身。
不过既然她不肯贤惠,那便暂由他来贤惠也无妨。
他挺直胸膛,唇角微勾,声音还是一贯的低沉:“琬琬所言甚是,不过今日只能算初见,本王觉得离相识二字还差得很远,琬琬既然说了要相识本王,本王就算再忙,也一定会抽空去和琬琬好好相识一番。”
林江琬头皮都麻了。
以前怎么没觉得他话这么多,尤其还爱选在人多的地方。
她张嘴想要再驳几句,可一抬眼,对上他微有些憔悴的面容,心中又是一阵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