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前说贺敬引着他在城内转了几天,虽然听着好笑,但真想来,也是一件既丢面子又劳心劳力的苦差事。
本来只有她一人也就算了,现在侯府全都跟了来,都要住在他府中受他照拂,又是一桩辛苦事。
再看那边长风几人都等着他示下,老夫人侯爷也等着他进府。
她赶紧用目光四下去寻李玥,见她已经到了老夫人那边,自己也赶忙朝那边走过去,临走时丢下一句:“郡王不用给我备水备饭了,我如今是李家女儿,自有那边的婢女供我差遣,郡王还是先给自己备水备饭,好好梳洗休息去吧。”
林江琬跑回老夫人身边,与二太太一左一右搀着老夫人入了二院。
李玥是个心中不装事的,什么都不担心,跟在旁边一直叽叽喳喳东看西看。
老夫人与二太太却不得不处处小心。这毕竟是住进了别人家,若是出错可不大好看,便什么都要问上一问。
郡王的人不在跟前,她们便事事都来问林江琬。
二太太最先觉得不对:“郡王府邸三路五纵如此宏大,怎得一个女眷都无,连婢子也少见,我们该去拜会何人而且适才我们进来,那院门都是锁着的,这般说来屋舍家什岂不是全是新的圣上的意思还是未知数,咱们这样铺张,总叫人不安。”
老夫人也十分不安:“琬琬,咱们是客,进了内院也该住客院才是,郡王为何让我住了正院主屋,又将你妹妹安顿进后罩房去了”
林江琬被问的脸红,真想不承认自己认识那个人,更想说不知他为何如此安排。
但这种时候大家都还悬着心,又哪是她矫情娇羞的时候。
无奈之下,也只得做主一回,先招呼着大家安心住下。
“郡王府上确实没有女眷,这内院里如今便是祖母最大了,至于为何将妹妹安排到最远的后罩房去”,她顿了顿,没说那两人天生犯克,似乎都不怎么愿意见到对方,只胡乱编了借口:“大约是因为郡王府上常有男子来来往往,怕冲撞了吧。”
老夫人一听没有女眷需要拜会,稍稍放下心来,看了一眼她,又对二太太叹了口气:“当年主持那一卦,是真应在琬琬身上了,若没有她,我们今日还真不知要如何进退,莫说会不会一进京就落进刑部大牢,就是这君王府也住不踏实。”
这话二太太早就想说了。
侯府的祸事是二老爷惹出来的,可平息这祸事,却从头到尾全指着林江琬。
尤其她从小流落在外,没吃侯府一口饭,这才找回来,还来不及享福便要接了这副担子。
她心中可不是又心疼又感谢。
虽然眼前的林江琬对大家来说是个才认回来的女儿,可就因为之前她在侯府冒名时与大家的相处,她们之间也就像是早就认识了一般,并没多少生分。
她牵过林江琬的手紧紧握着:“只盼皇上能知道咱们家的忠心,等咱们家过了这回的难关,也让琬琬像别人家女儿一样,风风观光地成亲出嫁。”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林江琬听见“出嫁”二字, 坐了个刺猬一般从椅子上弹起来。
见老夫人还要继续说,她一刻也不敢久留,捂脸推说自己还要去探望一位故人。
“这府中, 除了郡王之外难道还有别的故人”二太太被她带偏了话题,十分疑惑地问道。
说起这个,林江琬也是很惭愧。
她说的故人不是别人, 正是被她连累进来的贺敬。
她简单将自己在府邸中遇到麻烦,又得贺敬搭救, 这才离开郡王府并在返回途中与大家相遇认亲的经过说了一遍,只是怕老夫人二太太担忧, 将公主与许娘子之事含糊过去不提。
二太太听得云里雾里,并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只明白那人应当是对她有些恩情的,便点头:“那位既是恩人,琬琬确实需速速去拜见一番,而且琬琬最是懂事,二婶也没什么要嘱咐你的, 你自便去吧,我与你祖母先收拾行装,等你回来。”
林江琬终于绕过了出嫁的话题,赶紧行礼告辞。
等出了院子,悄悄回头, 见她们在里头开始忙着收拾整理都没反应过来, 这才微微放心, 一路朝熟悉的外院走去。
往前院的路上比来时热闹了很多,来来回回都是抬着家什和零碎小物件的兵卒护卫。
她有些好奇,喊住一个正经过身边的:“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兵卒大约知道她是谁,激动得声音嘹亮:“三姑娘回禀三姑娘,小的们是受了郡王吩咐,将东西送给侯府用的郡王还说了,姑娘若缺什么,尽管吩咐”
他这一喊,周围其他人也朝这边看过来。
林江琬也不知陆承霆是怎么跟别人说她的,只发觉每个人看着她的眼神都激动又热络,顿时被闹得有些脸红。
再想到他才将她得罪了,一句正经解释都没有,倒是用这些恩惠来让她感谢。
偏她心里还真的很感谢他
她有些羞恼地哼哼一声:“那你们郡王呢他现在在哪儿”
兵卒连忙答道:“郡王刚才让人备了车马,应该是要与宣平侯一同进宫面圣。”
原来不在府中。
既然不在,他照拂她家人要她道谢的事情就晚些再说吧。
她继续问道:“你可知郡王前一阵抓来个人,穿绿穿红衣的,现在何处”
兵卒想了想,朝西北方向指了一下:“姑娘说得可是贺公子,在启明堂住着呢,小的这就带路。”
他说着就要将手上东西交给旁人。
林江琬连忙拦住:“不忙的,启明堂我知道,我自己过去就行。”
那兵卒这才作罢,与周围几人高高兴兴地送她:“姑娘慢走姑娘小心脚下”
林江琬加快脚步,不多时就到了启明堂,又在院外远远站了一会,让自己被之前那些兵卒闹红的脸散散热气,这才上前。
方才听兵卒称贺敬为“贺公子”,她便知道贺敬在此处应该没受什么虐待。
果然靠近启明堂一看,院子中一个一身鲜红,舞剑还不忘抱着酒葫芦的,可不正是贺敬
除了院门口两个小侍卫,似乎不许他胡乱走动之外,其余都还不错。
贺敬正舞到兴浓,看见林江琬回来了,一个飞身出了院子,迎上她就对她招手,完全无视了那两个看守他的护卫,还露出一脸无可奈何的笑:“三姑娘,在下被抓住之后还曾盼望你已远走高飞,不曾想姑娘也被抓回来了这样也好,咱们也能做个伴。”
林江琬看着他甩着大红的袖子,连头袹首都被换成红色,心中一阵过意不去。
院门口的侍卫上前两步却拿他们俩无可奈何,她也给贺敬行礼:“我是自己回来的,说来话长,只是连累了贺公子。”
她将自己此番遭遇说了个大概,又将侯府如今也住进来的事情说了。
贺敬似乎有一瞬怔忪,但很快就明白过来。
不管别的,若是她自己回来的,大约就是与郡王和好了
他有些遗憾地摇摇头:“连累谈不上,其实,除非郡王时时刻刻与我形影不离,否则这门口的护卫又怎么拦得住我”
“既然侍卫们拦不住你,你做什么还待在这小院里”林江琬原本还满心愧疚,听了这话,在看那两护卫又羞又怒的样子,顿时有些想笑。
那两人年纪还小,藏不住不服气的怒容,都转过来瞪着贺敬。
贺敬说得没错,之前公主亲卫在郡王府外围成一个半圆,他都能飘进来又带着自己逃出去,这两个眼生的小侍卫,应该还真看不住他。
贺敬回头对那两个小侍卫笑笑,还不忘给了他们一个安抚的手势:“你们还小,以后就能拦住我了”
又转回头对她道:“我被抓住之后,左右也不能去与姑娘汇合怕郡王会跟着,所以就在此住下了,其实,也是在等你。”
贺敬这人就是如此,明明与他相识时间不长,真正也没说过几句话的,可他为人就如他那身奇异诡谲的功夫一般,轻盈飘逸,让人没来由地觉得轻松。
见他无需她的歉意,她也就不矫情了:“等我”
“嗯,其实我大约猜到你会回来吧,”贺敬微微低头,任风吹起他发间的红色袹首,“虽不知你是如何回来的,但郡王抓我那阵势你不回来,他恐怕也难善罢甘休,我便在此等等,没想到果然就等到你了。”
林江琬只是之前听陆承霆淡淡提了一句贺敬难抓,现在听贺敬这么一说,看来还真是声势浩大。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无足轻重的人,无论是从前的她,还是现在成为三姑娘的她。
这天底下肯为她费这么大工夫的,恐怕也只有陆承霆了。
可要说陆承霆到底是什么心思,她又说不准。
难不成真因为喜欢
不能吧
脑海中一瞬间飘过很多有关他的念头,再抬头,发现贺敬还笑盈盈地等着她呢,她连忙回神说明来意。
“看见你无事我就放心了,虽说这里拦不住你,但到底是给你添了许多麻烦,也没什么能回报的近日正打算制些强身健体的丸药,等做好之后多送你些吧。”
贺敬微微扬眉,眼神中是温柔和煦的惊喜:“如此就先谢过了,原想着见了姑娘就告辞的,这样一来,又要多耽搁几日。”
林江琬被他逗得无奈一笑,看着他手中的酒葫芦:“郡王还管你酒吗看样子是将你安顿得不错,想来也不介意你多住两天。”
“的确如此,”贺敬连连点头,向林江琬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她去屋子里坐着说话,“不过有句话却不得不说若是姑娘不肯跟郡王回来,或者与郡王彻底闹翻了,你猜我还有没有酒喝”
他说着,已经负手进屋,将葫芦放在桌上,回头看林江琬。
林江琬眼中露出一丝困惑:“你是说,他对你这样,也是因为我的缘故”
贺敬点头:“姑娘是身在其中不解其意,在下是旁观者故而看得明白,郡王对姑娘用情几分尚不好说,但势在必得却是看得出的,所以在下可以肯定,无论是宽恕我携你出逃之罪,还是对你有别的照拂,其目的都是为了你。”
见林江琬一脸惊恐,他又哈哈笑了两声:“姑娘也无需担忧,在下能带走你第一次,便能带走你第二次,所以你无需管他对你如何,只需细细想清楚,你对他是何种心思,便行了。”
林江琬不说话了。
一来震惊于贺敬的胆大,二来他说得也的确没错。
古往今来,有那么多女子愿意深陷后宅,一辈子数不清的争斗,还有那些孤寂静夜里的苦苦巴望。
说到底,除了少数被逼无奈之外,大多还不是自己甘愿
而她如今有贺敬这位帮手,便是不存在被逼无奈的境况了,一切只看她自己愿不愿。
那她到底愿不愿呢
从认识陆承霆到现在,两人共同经历了那么多假扮三姑娘被他发现、他亲自带着她去买首饰、帮她报了姨母表哥之仇、她带着他去寻刀寻毒、他还为她筹办了及笄礼、瞒骗她身份,用她养父林茂的事情哄着她跟他进京、更还有火烧山寨的惊险,和进京一路上的玩笑逗趣,更愿意在这种时候照拂她的家人。
明知绝无可能,但她也是有些喜欢他的吧。
她一直想好好想一想这件事,可真的要她说出个答案,她又不敢。
贺敬将她脸上犹豫之色收入眼底,心中遗憾更甚,但他也知凡是都有先来后到,缘分更是不可强求,便还是对她微笑:“姑娘心中其实已有答案,既如此,又是在顾虑何事”
林江琬张了张嘴,喃喃道:“顾虑之事,大约,便是我与他身份并不相配”
从一开始,他们的身份就差了那么多,哪怕她现在变成了三姑娘,她仍习惯了像以前那样从低处仰望他。
更让人沮丧的是,就连对他的防备也成了一种习惯。
她会防着他忽然动怒,也会防着他身边的人,她随时都打着自己的算盘,若是公主或许娘子再来一回,她说不定还会设法带着家人先逃。
这样的话,再喜欢也只能藏在心里,如何能拿出来诉说更别提相处了。
说道“身份”二字,贺敬的手不自觉摸向袖中一样东西。
那是他那日从山寨中冒险取回来的,也是因为去取东西,这才与她和郡王相识
他眼中微有片刻失神,但很快,又恢复了他一贯的笑容。
“身份这种东西啊,看不见摸不着,真要跨越,却又如同挟山超海艰辛无比,不过话说回来,在下区区山匪,都从不为身份所扰,与郡王姑娘相交时从无半点卑怯姑娘你与郡王乃是名正言顺定过亲的,这样的身份就是拿到神佛面前去说也够了,依我看,姑娘不如等郡王回来,开诚布公与他好好谈谈,兴许能有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