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不见贼匪,也没了险阻,顺顺利利到了泰山脚下。齐鲁两国大体以泰山为界,划分南北,其北麓就有一条通往齐国的关隘,当年长勺之战,就是在这附近。
然而当远远看到齐鲁边界线时,楚子苓禁不住惊呼出声:“长城”
在她面前,确实是一条依山而建的长长城墙,延绵山峦起伏,雄关似铁,巍峨高悬。可是,不是秦始皇才开始建长城的吗
“正是长城。”前方田恒却没听出她语中讶然,只解释道,“当年桓公争霸,筑此墙,已固边陲。也正因此,齐鲁之战才未殃及国中。”
原来春秋时就有长城了。楚子苓也是感慨万千,估计是齐国和鲁国连年征战,才促使这伟大的防御工程出现。等到春秋结束,战国到来,怕是有更多城池、壁垒拔地而起吧
田恒想的,却不是这个。来到关前,递出了通关印信,一路自是畅通无阻。然而当骡车踏入故土,他的心也随之沉了下来。四年未归,齐国的一草一木似乎未曾改变,那家中之人呢
两人同车,这情绪的变化,怎能瞒过楚子苓随着深入齐国腹地,她心中也打起鼓来,田恒是在忧虑将要到来的战事,还是她这个被拐来的大巫自那日起,两人的关系似又回到了原点,相敬如宾之余,透着股疏离,让她无法开口过问。
也许回到家中,就会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严格来说,孔子他爹在史料上都称作叔梁纥,姓子,氏孔,名纥,字叔梁。但是没有氏,直接叫名字总觉有点古怪,还是这么叫着算了喂
此刻距离孔子诞生还有近40年,叔梁纥66岁才跟颜氏女生出了次子孔丘长子孟皮,所以孔子字仲尼,3年后病故,孔子跟母亲一起回家,受母族接济才长大成人,因此他弟子中有一票姓颜的,比如颜回,估计都是子侄辈的亲戚。
至于叔梁纥和颜氏女的八卦,史不绝书,为啥六十多了还搞这么一出,实在也有数不清的推断和戏说。这里就当是折腾几十年没折腾出来,才想起“大巫”之言吧。戏说,绝对是戏说w:
89、第八十九章
过了国境, 再行数日, 大道之上景色就全然不同。车马并辔, 商队如梭, 竟然跟楚国郢都的郭区相类。明明距离他们的目的地还有甚远,就能有如此景象, 齐国的国都, 又该是如何样貌
楚子苓不由好奇起来, 翻找自己所存不多的记忆。管子似乎是个经商天才, 还在齐国变法改制, 才让齐桓公成为春秋首位霸主。是不是也正因这盐铁之利, 才让临淄如此繁华,使得商贾趋之若鹜
然而当真正的齐国都出现在面前时, 楚子苓突然明白了战国策里那句“车毂击, 人肩摩, 连衽成帷, 举袂成幕,挥汗成雨”的真意。在见惯了地广人稀的春秋诸国, 乍至临淄, 都会被其广袤与繁荣惊倒。同样大都无城,以河为界, 屋舍延绵直至天际, 入目尽是人头攒动,好一个大都
也直到此刻,楚子苓才明白过来, 为何田恒从不会为郢都或是商丘的繁荣惊讶,比起那些,临淄才是真正春秋时代首屈一指的雄城
骡车随着车流穿过了护城河,驶入城中。从狭小车窗向外望去,路上行人或华服美饰,或昂扬雄健,人人面上都带傲然之色,桓公逝去不过五十载,霸业余晖尚未消散。这泱泱大国气度,确实非他国能比。又有谁能想到,几代之后,姜太公打下的基业,会被田氏夺去呢
楚子苓不由自主看向车前,就见田恒单手持缰,靠在车上,然而这等闲逸姿态,却没让他的肩背放松,反而紧紧绷着,似压抑着什么。进入齐国境内后,他的话就少了许多,待入城之后,更是再无开口。
楚子苓迟疑片刻,还是打破了寂静:“无咎家在何处”
像是被这一声惊醒,田恒自远眺中收回目光,开口道:“还在城北,过了坊区便是。吾父乃工正,掌百工,宅邸也在附近。”
掌管百工楚子苓有些讶异,这似乎不是个很大的官啊,田氏如何能几代夺权
她欲再问些什么,田恒却猛地加快了车速,穿过熙攘集市,林立工坊,一路疾驰,到了城北。在一座规模不小的院落前停下,田恒看了面前门扉半晌,才下车来,大步上前。
见到来人,门子就是一惊:“君子怎地回来了”
话一出口,他就觉不对,刚想改口,田恒已经冷冷道:“吾游历归来,还不开门”
被那利眸一盯,对方吓得一个哆嗦,惶急退了回去,开了偏门。田恒也不让人代劳,重新回到骡车上,驾车而入。
从门口到厩舍,本就花不了多大功夫,况且田恒御术高超,更是迅捷。谁料刚刚拐进院门,就见一老者立在道边,似在等他。
田恒眉峰一皱,勒住了缰绳,就见那人缓步上前,施礼道:“君子归来,怎不知会一声,老朽好派人去迎”
这就是纯粹的客套,田恒淡淡道:“岂敢劳烦执事。”
那老者像是没听懂他语中讽刺,又道:“就算如此,也该事先禀明,拜见家主才是。”
“父亲可下朝了”田恒反问。
“尚未归来。”那老者道。
“等父亲归家,我自会拜见。”
田恒一抖缰绳,就想催动健骡,谁料那老者上前一步,突然问道:“敢问君子,车中何人”
那松弛眼皮下透出的目光,可无半点老态,田恒唇角一挑:“是曾救我性命的大巫。”
他想什么,田恒怎会不知。也因此,“大巫”这个身份才必须摆在明面。
对方显然没有料到,眸光一缩,躬身退后一步:“原来是大巫,可要另外安排住处”
“不必”田恒答得干脆,“住我院中即可。”
那老者似还想说什么,田恒已经抖开缰绳,催促骡马入内。
坐在车里,楚子苓皱起眉峰,两人用的都是齐语,她并未听懂他们说了些什么,但是气氛微妙却能察觉。待骡车停稳,车帘掀起,那张略带沉郁的面孔出现在眼前时,她忍不住问道:“可出了什么事”
“无事。”把那只指节纤长的手握在掌心,田恒才压住了心底波澜。既然回到家中,总要应付这些,等他立了军功,请封领赏之后,自然能带子苓别居。不过是暂居几日罢了。
这可不像是“没事”的表情。双足落地,楚子苓的心却没落下,然而对方已经迈步前行,她也只能跟上:“这是要去哪里”
“去我幼时住的院中。”田恒并未放开那只手,就这么牢牢牵着,向另一个庭院走去。
按道理说,主人的居所都不会靠牲口棚太近。然而只穿过两道院墙,田恒就停下了脚步,一间小院,出现在楚子苓面前。这院落不大,主屋挨着厢房,只有三间屋,庭中一棵大树,倒是郁郁葱葱。
“你住在这里”楚子苓打量着面前小院,实难想象这是个大夫之子的住处,当初自己在公孙黑肱那里借宿的小院,怕也比这里强些。
田恒却点了点头:“年幼时我与母亲同住,后来便不想搬了。此处极是安静,住着舒心。”
楚子苓看向对方,在那人的侧脸上,瞧出了些怀念神色。他带她来,确实是有用意在的。目光下垂,落在了那只仍被牵着的手上,然而还未等她做出什么反应,田恒已然察觉,自自然然松了开来。
“你先在这里住下,大战不知何时会起,等打完了仗,我带你去海边安居。”田恒转身,对她笑道,“田氏在海边有处封地,若是乘船,两日可抵。”
看着那重新恢复平静的眼眸,楚子苓的心也安稳了下来。春秋的渤海,会是何等模样蔚蓝澄澈,犹若晴空吗
见她目露向往,田恒唇边的笑意更明显了些:“进去看看吧,缺什么可以置备。两间厢房也能打通,做个药房。”
完全没有招待“客人”的意思,他已经开始大刀阔斧的布置,楚子苓只能跟在他身后走进了房间。两人都没什么行李,骡车上载的礼物很快也被搬了进来,楚子苓选了较大的一间偏厢作为卧室,另一个可以打通当药房的,却是间书房,里面放了不少竹简,编绳乌黑,显是有些年头了。
“幼时抄书,攒了些旧物。若嫌碍事,可以扔我屋里”田恒见她看那几卷书,赶忙道,那上面的字可有些不能见人。
楚子苓却已经翻开了一卷,看到了上面略显稚嫩的笔体。先秦文字跟画符区别不大,全都手抄,费的功夫可想而知,何况是这么一堆。想到这人也有埋头苦读,研习书法的时候,又觉得有些可爱。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他是不是都学了个通透呢
那为何,要当个游侠
心间的困惑又大几分,楚子苓想要说些什么,话在舌尖转了几转,却又都问不出口,最后只道:“放在这儿不碍事的,兴许我也能多学几个字。”
她这一年,可是认了不少篆书,多些参考书岂不更好
田恒看着对方眸中笑意,连方才尴尬都忘了大半,正要应答,门外突然有人道:“君子,家主归来,唤汝前去。”
竟是那老儿亲来通禀,田恒的面色一下沉了下来:“我这便去。”
站在田恒对面,楚子苓就见那人脸上笑意一瞬抹了干净,面寒似水,眸中藏刃,像是从一位游侠,顷刻变成了冰冷守礼的君子,她心头不由一颤:“无咎”
田恒转身的脚步微微一顿,低声道:“无妨,在这里等我。”
那声音中的些许暖意,终究没能让脸上冰寒消融,看着那人大步离去的背影,楚子苓心中突然生出了些古怪的不适。也许这田府,跟自己想的并不大相同。
出了小院,田恒面上已经全然没了表情,在那执事的带领下,来到了大宅主院。一进厅堂,田恒就跪了下来,向着主座行了大礼:“父亲。”
那两字的声音不大不小,颇有些生硬,坐在上首的中年男子,目中顿时显出了复杂神色,看着伏在面前,那宽阔有甚往日的脊背,半晌才道:“汝怎舍得回来了”
“听闻齐鲁要有大战,自要回来,为家中效力。”田恒头也没抬,定定答道。
这答案,可不怎么讨喜。那男子冷哼一声:“小子狂妄,就算有战,定要用你吗”
这不善语气,却没有激起田恒分毫怒意,他盯着眼前木质地板,一字一顿道:“此战怕是难胜,只看父亲想保住多少家兵。”
他的语气总能轻易惹出怒火,然而座上人深吸了一口气,却未发作,只道:“那你肯听吾这个家主之命了”
田恒按在地上的手,迸出了青筋,又缓缓放松下来,并未作答,他只是一寸一寸俯首,再次行了稽首大礼。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地图了,有点折腾,更新晚了。明天努力按时更:
90、第九十章
田湣看着那终于肯向自己低头的长子, 心中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当年这小子抛下一切, 负剑而去, 自己胸中是怒气多些, 还是松快多些连他都难以辨明。
眼看此子越是出众,他心中不适就越多几分。然而田氏立足齐国, 区区“工正”之位, 又如何安家立业想要攀上高位, 只有选贤任能, 如今嫡子年幼, 田氏确实需要助力。
若此子非那燕奴所出, 便好了
想到这里,田湣的面色突然又沉了下来:“听闻你带了个巫者回来, 怎能安置在自己院中速让她搬出来, 迁往内院。”
听到这话, 一直谦恭俯首的田恒却突然抬起了头:“小子不吉, 有个巫者在身边,总稳妥些。父亲何必麻烦”
那双眼中, 似有冰寒, 入骨入髓,田湣只觉胸中火气又窜了上来, 然而“不吉”二字, 又让他爆发不得。
沉默良久,田湣冷哼一声:“明日开始,先去坊中历练, 何时熟悉了,再操练车阵吧。”
田恒这次没有反驳,再次行了个礼,退了出去。看着那干净利落,挑不出任何毛病的身姿,田湣又觉胸中发闷,深深吸了口气两口气,他才勉强缓了过来。无妨,他那嫡子也是个聪慧的,总有一日能继承家业,使得田氏发展壮大,届时给这孽子一块封田,打发出去即可。
只是他言此战难胜,究竟是真是假呢
一家之主陷入了沉思,然而此刻,后宅确实一片慌乱。就见个美妇人急慌慌冲入了家祠边的小院,呜呜哭了起来:“阿姊那贱婢的儿子竟然又回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对面青袍女子柳眉倒竖:“慌什么出游四年,临淄还有几人能记得他”
“可是万一夫君爱其才华,予以重任呢须无今年方十二岁,还要几年才能任事”那妇人声音哽咽,六神无主,显然乱了分寸。
那女子哼了一声:“不过是燕奴之后,吾自有办法”
又训斥了对方几句,她挥袖把人赶了出去。一旁侍婢轻声道:“据说君子带回了大巫”
那女子哼了一声:“巫会与他同住定是托词。况且,家祠还掌在吾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