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伙贼兵被抓,前路应当也能安全不少,是时候离开了。
因遭遇了一次匪盗,车队走的又谨慎了些,足花了两日,才赶到负瑕邑。入住客舍后,田恒便去寻了颜和,说要告辞之事。颜和自是大为不舍,然而也知对方与他并不同路,只得取了绢布银钱,硬要塞给田恒,让其路上花用。盛情难却,田恒便收了下来,算是宾主尽欢。
当晚,两人又相隔老远,分榻睡下。谁料还未等进入梦乡,门外突然起了喧哗,有人惊呼:“失火了快出来避火”
两人皆是大惊,楚子苓飞快抄起填充的衣衫,往怀里塞,田恒则披衣出门,不多时回来道:“隔街起火,需速速闪避。”
如今天热,木料茅草都易燃烧,一旦起火,后果不堪设想。楚子苓此刻已经裹好了肚腹,被田恒一把抓住,带出了房间。
此刻外面净是被大火惊醒的人群,各个衣衫不整,不少还提着木桶,水瓮,似要前去救火。田恒只看一眼,就知不妙:“火势太烈,不好扑救。”
那条街上,已经烧起了三座房屋,今夜还有风,须臾就会蔓延开去,怕是救之不急。谁料话音刚落,就有只手用力抓住了他:“快拆屋拆去临近没烧着的房屋,在附近屋顶洒水,应能隔出一条防火带”
田恒愕然回首,只见身后女子面色焦急,话语不停:“救人时要用湿帕掩住口鼻,弯腰急行,若吸入浓烟,亦有可能不治。必须尽快”
寻常女子见了大火,怕不是吓得两腿发软,不能言语。然而子苓即便双手发抖,话语依旧条理分明。看着那双被火映得愈发漆黑的黑眸,田恒轻吸了口气。这法子能用吗应当可行脑中犹若电闪,田恒已经想出了应对之法,抓住楚子苓的手,吩咐道:“你待在此处,不可乱走,我去去便回。”
“我也去”楚子苓立刻道。这样的大火她当然也怕,但是去了好歹能多救些人。
“胡闹”难得的,田恒怒斥一声,“给我好好待在此处,不可乱走”
说罢,他也不等楚子苓再说什么,随着那些救火的人群大步而去。
楚子苓愣了半晌,轻轻跺了跺脚,却也没再持,抬头望向那高高腾起的浓烟,她在心中叹了口气。实在是无妄之灾,只盼能早点扑灭大火吧。
当孔纥驾车而来时,火势已经相当惊人。这里毕竟是较为寒酸的南城区,四处都是草舍,一旦起火就是一片焦土。然而防火一般都在秋冬,谁能料到,夏末也会有这样的大火
然而还未等他下令扑火,突然眼前的火势不是很对。大归大,却没有蔓延的趋势,特别是西面,明明还有屋舍,却未曾烧过去。怎么回事
“速去探探火情”孔纥下令道。
立刻有兵士前去,不多时,带了比长回来。那老儿如今也是满头黑灰,见了孔纥就拜道:“启禀戎帅,四下拆了十几栋房,已治住了火势”
啊,竟是拆屋隔火孔纥立刻反应过来,只要没了能烧的东西,火势不自然而然控制住了吗没想到大乱之下,还能想出此等妙法,实在当赏
“这法子是谁想出的唤他来见吾”孔纥话说到一半,突然见到一个烟尘遍体的身影大步向这边走来。
那比长见了喜道:“真是这位田郎献策”
孔纥已经叹道:“没料到又见君子。”
田恒却不管孔纥面上赞叹,上来便道:“吾观火情,怕是有人纵火敢问戎帅,城中可有甚许防备的东西”
这是他前来救火后不久便发现的,起火的速度太快,而且是相邻的几家同时出现火情,必然是纵火无疑这里可是紧挨着国都的城邑,竟有人如此大胆,怕是来着不善
孔纥悚然一惊:“不好”
他之前抓捕的贼人,还关在牢中,邑宰没有立马杀了,说要送去国都处置。难道是为了劫这几人好大的胆子
须发皆张,孔纥怒吼道:“派兵去守府衙,还有城门也着人看住”
说罢,他一勒缰绳,对下面田恒道:“田郎可愿同去”
这邀请,可是又一次分功的机会。然而孔纥是真的看好此人,明明只得弱冠,却行事沉稳,思虑周密,还勇武善战,实是难得的人才
然而回答他的,依旧是拒绝,田恒摇了摇头:“城中怕是还有流寇,戎帅自去,吾还是留在此处为好。”
孔纥皱了皱眉,突然道:“后车留下,供田郎驱驰。”
他带了两辆车,后面那辆是轻车,可就算如此,这也是兵车啊,怎能留给一个寻常士人孔纥却面带郑重躬身一揖:“还请田郎助我,探查城中。”
他如今要管的地方太多了,确实没有心力再顾其他。不如给这人一辆车,让他自行行事。这可是超乎了寻常信任,称得上倾心结交。田恒自然也不好推脱,拱手应下。
孔纥不再逗留,驱车向府衙驶去。田恒也上了后面轻车,御者问道:“君子欲往何处”
看了眼还在燃烧的屋舍,田恒冷声道:“四处绕行,若有人纵火,必不会走远。”
纵火之人,大多要留下观望火情。现在火势渐熄,未能达到目标,说不好他们会如何行事。附近要仔细查看才行。
那御者也不迟疑,缰绳一抖,促马前行。
“火势竟止住了”
隔着一条街,一个瘦弱男子喃喃低语。这可是他没料到的事情。放火就是为了引来城中兵卒,火势越大,就越无心关注其他。也只有如此,才能让埋伏的同伴救出牢中之人。
抓谁不好,偏抓了首领的亲弟弟,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冒险潜入负瑕这等要地。如今怎办再放把火吗
思索片刻,他咬了咬牙,向着附近屋舍走去。这边离起火点不远,男子多跑去救火了,剩下只有妇孺,不足为虑。只等火一燃起,他便能安然撤走了。
从怀中摸出了个陶罐,他持在手中,这里可都是油脂,只要扔在茅草上,就是熊熊大火。一闪身,他绕过围墙,擦亮了火折,正准备引燃,就见几步外,一个大腹便便的女子,扶着个小童站了起来。四目相对,那女子一双黑眸看了过来,只是一愣,就张开了嘴。
不好她要喊人
那匪徒也不管手中火折了,随手一扔,抽出了腰间短刃。他可不能让那女子喊出声来
而那女子见到利刃,瞳孔一缩,竟然先扯过小童,往后猛力一推。可惜这一下阻拦,让她失去了最好的闪躲机会,就见那白刃恶狠狠捅向了高耸的肚腹。
“噗”的一声,利刃尽没,然而手上传来的触感却不太对。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女子竟然伸手,捏住了他的手腕,一阵难以遏制的酸麻传来,他手上一抖,竟拿不住短刃。而趁他一晃神的功夫,那女子已经后退两步,大声叫道:“有人纵火”
这一身清澈嘹亮,四野可闻那匪徒心道不好,然而此刻他手上没了刀刃,火折又扔在一旁,在想点火,可就不易了。
要逃。心中怯意已生,他转过身,就想夺路而逃。正在此时,隆隆蹄响自远方传来,就见一个大汉一手持缰,一手举矛,犹若天兵飞至。
“给我死来”随着怒吼,那长矛脱手而出,猛地穿透了胸膛,余威不减,尽一下把人钉在了地上
“咚”的一声,那匪徒手中陶罐落在了地上,没了气息。
然而大汉也看不看这死人,猛地一勒缰绳,马还未停稳,就跳下车来。
“子苓”:
87、第八十七章
得了车, 田恒便沿街搜寻, 想要找出纵火之人, 未曾想还没走出多远, 就听到了那极熟悉的嗓音喊出了示警之声。田恒猛地夺过缰绳,策马奔来, 入目的, 却是腹插利刃的女子, 和那转身欲逃的贼人。从未有过的惊怒涌上, 田恒掷出长矛, 身形不停, 一跃而下,向着那萎顿在地的身影扑去
双眼血红, 心跳惶急, 田恒都没察觉自己声音中的颤抖, 一把抓住了楚子苓的手臂, 想要去看伤处。谁料那双素手握在了刀柄上,用力一提
“不可”田恒想要阻挡, 刀伤怎可轻易拔去凶器但是下一刻, 有些生锈的刀刃出现在眼底,上面竟然滴血未沾。
田恒脑子嗡嗡一片, 竟反应不过来, 就听那女子用略显虚弱的声音道:“被孩儿挡住了”
哪来的孩儿田恒抬头,对上了那惊魂未定,硬挤出的笑容, 突然想起了怀中这女子根本就没有身孕,腹部高耸,不过是塞了些衣衫。
她没受伤
田恒只觉浑身绷紧的力道全松了下来,险些没有跌坐在地。当初遭遇狼群,也没让他色变如斯,现在能想到的,唯剩把人紧紧拥在怀中
“田,田郎”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了个颇显犹豫的声音。田恒一惊,收了短刃,打横把楚子苓抱了起来。
就见那车御哆哆嗦嗦凑上前来:“这这位可伤到了”
隔得太远,又要慌手慌脚的控住被人抛下的马车,他刚刚下车,又被那长矛钉死的匪徒吓得亡魂大冒,因而开口时也多加了几分小心,并不敢乱猜这妇人的身份。
“并未。”田恒干脆道,“纵火之人已经除了,交给孔君即可。我要先送贱内回客舍。”
“哦哦,田郎请便”原来真是他妻子,难怪会惹怒这位虎士。也亏得来得及时,没有伤到人,要不实难交代。
看都没看那还竖在地上的尸体,田恒抱着人,大步向客舍走去。焦烟遍布,大火渐熄,逆着人流,两人的身影隐没在了夜色之中。
火势已经控制住,客舍附近不再危险,田恒排开人群,抱住楚子苓回到了房中。当重新坐在榻上时,楚子苓才觉出身上抑制不住的颤抖,像是肾上腺素用光后的应激反应。方才她只是想带那个跟父母走散的孩童归家,没料到竟然碰到纵火现场,还险些遭了毒手。
亏得肚子塞的够厚,自己又擒住了匪徒麻筋,让他撒手失了凶器。若非如此,她怕是等不来救援。
然而还没等楚子苓查看衣衫破损的情形,一双有力的臂膀就紧紧环住了她。从火场带回的焦糊味儿和未散去的血腥气混在一处,扑鼻而来,让她一下就定住了身形。
“为何不等在哪儿”田恒几乎是咬牙切齿,“你可知若我晚来一步,会是如何”
楚子苓张了张嘴,却没法说出任何辩解。因为紧紧贴着的胸膛上,净是汗水,冰冷粘腻,浸透衣襟,缠在肩膀上的双臂如此用力,让人喘不过气来。他是担心她的,胜过旁人百倍。
于是,楚子苓只把头靠在了那宽阔的肩膀上,任怦怦心跳抚平身上颤抖。她当然会怕,但有他在身边,恐惧也会远远逃开。
如此交缠相拥,抱了许久,远超“友谊”或“恩情”的时限,直到楚子苓面上腾起红晕,低声问道:“外面火势如何了”
这一声,打破了屋中寂静,田恒缓缓松开了手:“是有人纵火,想在城中作乱。”
“好生歹毒”之前见到那纵火犯,楚子苓就猜到事情不简单,谁料这火竟只是为了声东击西。若非扑救及时,整片城区怕都要化作白地,又有多少人要葬身火海,失了安身之所
田恒却垂下目光,看向那腹上刺目的破口。若是没这团东西挡着,子苓安有命在那群匪盗,当真不可饶恕
顺着他的目光,楚子苓也看向肚腹,不由皱了皱眉:“不知被人看到了没有,还要装下去吗”
伪装流产可是件大工程,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做到,万一惹人生疑呢
“无妨,那御者未曾看到。”田恒站起了身,“我要去外面寻些人,你好生在屋中歇息,身上也要细细查了,以免伤不自知。”
虽然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确实没发现血迹,但是还是要仔细查过才好。
楚子苓知道他此刻外出,恐怕有要事处理,便顺从的点了点头。直到人离开了,才栓了门,细细解衣查看。除了两处淤青,身上并无伤口,倒是填充物被刺透大半,若是换了长剑,说不定真防不住。
吁了口气,楚子苓找出衣衫,重新伪装起来。换了干净的衣裙,沾染在身上的烟火和血腥气也被挥散。察觉到这细微变化,准备收拾杂物的手,突然顿了一下,楚子苓抬手抚了抚面颊,那受惊过度的冰凉感已然消失不见,掌心倒是微微发烫。这一切,若不是自作多情,她又该如何面对那人呢
驱车赶回府衙,正好碰到了劫狱的大盗,孔纥带兵围剿,杀尽了贼匪。城门倒是险些失守,亏得他派去的人及时赶到,加强了戒备,总算没酿成大祸。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火情也彻底控制住,孔纥刚想去寻邑宰,突然有人禀报,有位田郎求见。
是那田元孔纥面露喜色,亲自迎了出去:“今夜田郎可是立了大功听闻你还杀了纵火之人,若非如此,吾岂能在前面安心杀敌”
火情其实还是次要,重要的是那番提点。若无他点出关键所在,难说城中会是何等惨状。
田恒只抱拳道:“这等小事,不足挂齿,只是戎帅不想除去匪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