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楚结盟, 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他和子苓自宋国出逃时,屈巫也刚刚出奔, 就算能及时反应, 也要再过两月才能派出新的使臣。齐侯选在那时冬狩,用意不言自明。
田湣没料到他反应如此迅捷,只板着脸点了点头:“此次关乎颜面, 切不可堕了田氏威名。”
连田车都能凑出二十辆,看来父亲是下足了本钱,田恒唇角一钩:“君上看重,小子自会尽心。”
这话有些答非所问,让田湣的面色愈发难看。但是这孽子已入了君上之眼,再说什么都迟了,只能让他先在冬狩时出个风头。好歹,这也是个田家子,田湣忍不住自我安慰,心头却隐隐有些不安,毕竟他出生时的占卜并非作假
后院,对着已哭肿了眼睛的妇人,孟妫面上毫无波澜,冷冷道:“你整日哭哭啼啼,又有何用”
听出表姐语气不善,仲嬴吓得哭声都弱了几分,当初姑母让她嫁入田家,就说了这位表姐会照拂一二。身为巫儿,她可这个家中仅次于家主之人,岂能让她厌了自己
用帕子掩住了呜咽,仲嬴哽咽了许久才说出话来:“可是君上都要赏那人,再拖下去,家中车兵尽数落入他手中”
“那你待如何”孟妫只扔出这句。
仲嬴顿时说不出话了,阿姊对她何曾这般严苛
孟妫却大袖一挥:“回去吧,好好看着须无。”
仲嬴也是无法,心不甘情不愿的退了出去。待人走了,孟妫那双狭长凤眸,才显出了森森冷意。自己原先的安排,皆被“面君”之事打破,现在已骑虎难下,寻常法子焉能奏效那表妹蠢不可及,却也并非全无用处
“田猎也要提前练兵”听田恒谈起这事儿,楚子苓满心好奇。古代是有借田猎练兵的习惯,但是为了参加田猎,还要提前操练一番,岂不有点过分了
“此次非是寻常冬狩,而是为了演武。楚使入齐,君上好大喜功,那肯放过机会欲讨他欢心,说不得卿士们都要提前演练,以便在冬狩时崭露头角。”身为齐人,田恒太知道国君喜好。因而似他父亲这样提前一个月练兵的人,怕是不在少数。
然而听到这话,楚子苓突然怔住了,问道:“若是楚使入齐,可能带来屈巫消息”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提过这个话题了。自宋国出逃,一路奔波前往齐国,那日不是提心吊胆因而华元拦截屈巫的结果,他们并没有等到,现在远隔千里,更是打探不到消息。这样的事,是需要时间才能传播开来的,而楚使入齐,就是最好的探听机会。
闻言,田恒微微皱起了眉。屈巫死没死,其实并不好说。若论计谋,华元可差屈巫太远,自己寻来的那群游侠儿,也用在了出逃上,没能按计划伏击,更是少了几分把握。但是这些,他并不愿对子苓说:“华元毕竟势大,应当能拦下屈巫。”
他说的“应当”,也没做十足把握,然而楚子苓却松了口气:“那就好了。”
若是屈巫能死,她最大的心结也就开解了,下来当能继续自己的生活。田恒说过,会找个海边的居所,这跟她想象的虽有不同,但是田恒在这里,留在齐国又有何关系
看着她那平静笑容,田恒心底一揪,随后又舒了口气,把那些隐忧压在了心底:“这些日我可能要去城外田庄逛逛,可能要早出晚归,你先在小院好好住着,不必担心。”
这些日总被田恒带在身边,时间久了,楚子苓也能猜出他的心思,微微笑道:“正好,我也凑齐了药品,可是尝试做做膏药了。”
除了膏药,还有各种跌打、金创类的药物,要多备些。田恒是要上战场的,有备无患总没大错。
安排好了行程,隔日一早,田恒就驾车出门。想要练兵,需要操心的事情可不少,但不放心子苓,他宁愿每日奔波,也不想直接住在田庄,只能多跑几趟了。
楚子苓则翻出药材,开始熬油制膏。当初在宋宫,她就尝试过数次配药,早已熟知如何控制火温,以及原始锅具对于药性的影响,现在不过是重复的实验罢了。
大块的猪油投入釜中,随后入药搅拌,炼出药油,随后文火熬煮药油。手头没有黄丹,想要最后成膏只能选取松香,加入松香的时机也要选的恰当。小院中的仆役早就被打发了出去,楚子苓潜下心来,认真调配。浓郁的油香和药香渐渐混在一处,散发出勾运气味,楚子苓猛地抄起小釜,添入松香,边加边搅,凝神观察膏体,只待她双手发软,才成了形状。
剩下就是去火毒了。楚子苓擦了擦额上汗水,把膏药团整个取出,放入冷水浸泡,再等七天,就能做成一贴贴的膏药了。只是白麻可能还要处理一番,才能作成膏药布。
正想着要田恒弄些布回来,小院门口突然响起了一阵凌乱足音。就见十来个仆役冲了进来,跟在后面的执事大声叫道:“就是她速带她去家祠”
院中那奇特的膏药味还未散去,楚子苓满手污渍,衣着粗陋,哪有什么威仪然而当那老者冲进来叫喊时,楚子苓眉峰一蹙,沉声道:“在吾面前,尔等也敢大呼小叫。”
她的声音并不算大,但是之前出入宫廷,受数千国人顶礼膜拜,气势又岂容小觑只这一句,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那执事愣了一下,也换上了雅言:“家主和巫儿有命,请大巫前往家祠。”
为何要找自己,还是田恒出门的时候。楚子苓看了那来势汹汹的仆从们一样,淡淡道:“待我更衣。”
她这一身,并不适合见人。那执事愣了一下,却也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走入屋中。更个衣也花不了多长时间,反正君子外出,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在外面焦急等了一刻钟,就见一道黑色身影,自屋中走出。那执事正欲开口,突然愣在了原地。就见女子已改了妆容,哪还有方才素淡模样巫袍宽大,发间缠羽,连脸上都绘出了巫纹,虽然纹饰十分简单,但一眼看去,只能觉出冷艳鬼魅,让人双腿发软的可怖。执事心中暗叫不妙,难道这女子真是个巫者怎么旁人都说她是君子寻来的姬妾呢
连执事都怕了,一旁奴仆哪还有方才气焰,见她走来,就如退潮的海浪一样,迅速分开。执事暗道不妙,那双冷冽黑眸已然望了过来:“还不带路”
“这病,真是因那孽子而起”坐在祠堂中,田湣满面焦色,简直不可置信。
明明昨日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病了,还是这等怪病送到阿姊这里观瞧,得知是田恒所为,更是让他心惊。难道妨家之事又出现了他明明才归来一个月啊
“此子生就不详,你也当知晓。”孟妫面沉如水,冷冷刺道,“如今只是病了个内眷,已经是好的了。”
想起过往那些事儿,田湣心头一凛:“难道他还会克须无”
田须无可是他的宝贝嫡子,要是被田恒妨到,如何是好
“前日家祖入梦,已告诫过我。此子攀的越高,对田氏越发不利,莫说须无,就是你这个家主,也难幸免。”孟妫厉声道。
这话吓的田湣一个激灵:“我是他父,何至如此”
孟妫垂下眼眸:“吾知阿兄爱他才能,可是看看仲嬴现在模样,你还不信吗”
被戳到了痛处,田湣一时无言。这个儿子,他虽然不喜,但是君上看重岂是能轻易得来的,他何尝不想靠着此子壮大家业然而孟妫这番话,着实让他生出了动摇。他这个姐姐自小就长在家祠,可能通祖先的。先祖吩咐,怎可视若无睹
“阿兄还是早作打算,再拖下去,为时晚矣”孟妫又是幽幽一句。
田湣只觉额上青筋乱跳,恨声道:“这不祥孽子”
然而他话一出口,门外就传来一个冰冷声音:“何人不祥”
田湣和孟妫齐齐一惊,抬头向门口望去。只见个黑袍墨面的女子,缓步走入了厅堂。
作者有话要说: 一晚过去,壮壮身上长满了手w
嘿嘿,害怕宅斗的小伙伴肯定没看过我的文,我家男女主从不在后宅浪费时间哒:
94、第九十四章
这是位大巫所有见到那女子的人, 都会第一时间生出此念。田湣不由自主就想起身, 这巫者身上的威势, 几乎与宫中大巫仿佛, 岂容怠慢
孟妫也是一惊,然而很快抬手, 止住了弟弟的动作, 沉声道:“汝就是那孽子请来的巫者”
那双冰冷黑眸, 立时转了过来, 对面巫者不答反问:“汝是田氏巫儿”
她面上, 其实没有太多情绪, 但是巫纹妖异,眸眼深邃, 只一眼似乎就能洞彻人心。孟妫只觉呼吸一滞, 强撑着提高了音量:“不错, 吾正是此家主祭之人”
那大巫唇角露出一丝讥诮:“即为主祭, 可知鬼神难欺”
这话没头没尾,却让孟妫背上冷汗都落了下来。这些年, 她借鬼神之名, 使了多少手腕,然而这些全是私密, 怎可能只凭一面, 就辨的出来难道这女子真是大巫田恒从何处请来的,为何之前从不显露
然而那大巫已经转过了视线,再次看向田湣, 冷冷开口:“敢问家主,何人不祥”
没了阿姊阻拦,田湣已经站起身来,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此乃吾等家事,不便宣之于口,还望大巫勿怪。今日贱内忽然中邪,才冒昧相请”
这番话含含糊糊,逻辑都有些不连贯了,实在是田湣也没料到,阿姊口中这个“似是作伪”的女子,竟真是个巫者。现在把人请来了,要如何是好
那大巫听了,却只颔首:“人在何处”
孟妫一听就急了,不是找人来问罪的吗怎么现在反倒像是请她过来驱邪了若真是巫者,说不定一眼就能看出她的把戏,岂能让她近前
立刻起身,孟妫拦在了两人面前:“此乃田氏家祠,怎容别家巫者入内家主,当慎行之”
田湣闻言也是骤然回神,是啊,自己刚才那番话,听来竟是想要求助,这可不是他的本意。家祠里有别的巫者入内,也是不妥。
楚子苓看着这严防死守的兄妹两人,那还不明白里面的猫腻中邪,巫者能让人中邪的手段,她还真知道不少。
立定脚步,不再近前,楚子苓只闭目侧耳,像是在倾听什么,片刻后,突然道:“这邪病可是用饭后不久后生出的恶心呕吐,神志不清,亦有抽搐”
田湣浑身一震:“正是”
她连门都未进啊,是如何辨出症状的
“取水两升,草木灰一把,分五次喂入催吐,待水液洁净后,食生鸡子白三枚,转日即愈。”楚子苓的目光转向了一旁神色微变的孟妫,突然问道,“难道家巫不知如何祛除食邪吗”
孟妫已是心神大乱,仲嬴为何突然中邪,没人比她更清楚,不过是在朝食中添了些麻子。这是家中祖传之法,只有巫儿知晓,能让人显出中邪之状,却不危及性命。她以往也使过几次,当然清楚只灌水催吐即可,但是谁晓得,竟还要用草木灰和鸡子白
这到底是猜出来的,还是鬼神告知
田湣可顾不得那么多了,赶忙吩咐下去:“快快照做”
仲嬴毕竟是他的妻子,亦是他的自幼一同长大的表妹,田湣焉能坐视不理
把这兄妹二人的反应看在眼底,楚子苓微微敛目,知道自己猜的不错。当初在宋宫,她可是从巫祝那里学了不少把戏,后宫争斗的复杂和惨烈,又岂是区区大夫家宅能比的毕竟是田氏主母,就算下毒,也不敢用的太重,还有什么能比火麻仁这种巫者必备,又见效快、预后轻的药物好用呢
见事已不成,孟妫突然道:“大巫未见人,却能猜出病情,莫非会些咒术”
这句话听来平平,但是深究起来,十分诛心。若是会咒,那仲嬴的病到底从而何来为何她不见人也能猜出病因,难不成真正下咒的,是她本人
这话旨在让田湣起疑,孟妫深知自家弟弟脾性,但凡事涉鬼神,他极容易被牵着鼻子走,全无平日精明。若是疑心这巫者,还怕他不猜忌那孽子吗
然而话音刚落,那漆黑眸子又望了过来,只见那大巫微微一笑:“若吾施法,那人焉有命在”
她唇畔有笑,却无丝毫温度,就像说一件并不放在心上的小事。然而那语气,那神情,让人无法生出半点怀疑,就像一位能掌生死的黄泉使者,让人胆寒。
这一刻,孟妫是真的怕了。术法学得再精,占卜如何灵验,她也只不过身处田氏家祠罢了,哪里见过真正的大巫而面前这女子,绝非寻常人物,一言一行,都透着股迥异家巫的气势。这可不是凡俗传承能教出来的,田恒是从哪里寻来这么个可怕人物的
田湣喉头颤了一颤,一时也说不出话来。这样的威胁,让他极为不适,但心中恐惧却越发高涨,令他半点不敢轻慢。
那孽子果真是寻了个帮手吗
看到了两人眼中的恐惧,楚子苓神色更淡,她不怕被这些人畏惧,更不怕有人在背后指点,但是田恒,不该被这些妖言惑众的东西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