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水声停了,窗边的怒号还在持续,她说不上来自己心里莫名其妙的小情绪, 像小石子似的一颗又一颗的压下来, 挤在她能破云而出的那点洞口。
虔清予身上穿得严丝合缝,拿着件毛巾单手擦头。
手机还在她手上握着, “虔清予。”
他脚步一顿,反身看她, “在。”
“我看你手机了。”她坦诚道。
他神色自若,仿佛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看啊,密码你知道。”
“有几条信息, 应该挺重要的,你要过来看看吗?”
“和你有关?”他几乎是第一时间说。
佟穗:“那倒没有——”
虔清予:“那你帮我转达一下就行, 我先去吹个头发。”
全程不到一分钟, 就把她心里那点小九九彻底磨灭,不给她一点胡思乱想的机会。
佟穗跳下床, 追上去, “我帮你吹。”
吹风机开到最大码, 嗡嗡声震耳,她吹一会停一会,“我看你手机你不生气?”
“有什么不能给你看的,以前不也老玩我手机吗?”虔清予挑眉看她。
她知道他是在指高中时佟父扣留她手机时,会老实喊他哥哥撒娇拿他的手机玩会儿,轻“哦”一声。
“刚刚应该是你老师,说伯拉教授要提前回国日期,你要在年前回去了吗?”
这回虔清予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沉默,好半晌都没回一句话。
头发干的差不多他反手把她往肩上一扛,“睡觉。”
“哪种睡觉?”
“最简单的睡觉。”
“伯拉教授的女儿你认识吗?”佟穗旁敲侧击的问。
他答得很快,“认识。”
“漂不漂亮?”
这回倒是认真思考了会,疑惑看她,“外国人不都长一个样?分辨不出来。”
“金发碧眼又是魔鬼身材,肯定好看啊!”佟穗被他搂进怀里,“不是吗?”
“是个屁。”
……
佟穗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这么不雅的话,还没想到如何应对,又听他说,“我喜欢中国女生。”
灯“啪”的一声熄灭,对方的热度传过来,暖乎乎的。
她的脚冰冰凉凉,多厚的被子都捂不热,他把她双脚收起来踩在他腹部,帮她热脚。
“虔清予。”
他“嗯”一声,“不许胡思乱想。”
“你在国外有没有——”
他似是知道她要问什么,“你是我初恋,任何意义上的初恋。”
“那你什么时候走?”
“这么想让我走?”他的语气开始变得有些不乐意。
“没。”
“晚安。”
两人间断断续续的几字几句,都是佟穗问,虔清予接,嘀嘀咕咕间,反而是佟穗先睡着,虔清予被她今天的反常弄得睡不着。
于是摸黑打开手机,看见教授的那几条信息,瞬间明白过来。
他比佟穗更不想让自己离开。
虔清予回国前,就有多方声音提醒,不要大费周章做些让自己折损的事情。可他就是这么不由自主的做了。
她就像他航行路上的那盏灯,他只会朝着有光的方向泊岸。
真要说起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佟穗的,他也快要记不清明显的转折点在哪。
他只知道,在他的生命里,她是最早出现的那个女生,也是陪伴他最久的那个女生,他对她,从来就没有亲人的觉悟,欲望增长的夜里,他想的是她,从这一刻开始,他就彻彻底底明白,人要遵从自己的原始欲望。
虔清予自认是个念旧的人,出国近四年,身边也没多几个人。
他心心念念的人在国内,哪来的心思去和他人周转。
只有让自己过得充实,才不会受到外界的干预,也不会加重对她的思念。
对一个人的喜欢就像是迷恋某种特定事物的瘾,他以为,按压住蓬勃不止的心跳,抑制住自己去搜寻和她有关的信息,这种瘾就会消散一点。
可是并没有,当他躺在床上,闭上眼,手却不自觉的划开手机屏幕,点开最常访问第一的头像,看看她有没有更新。
她好像又漂亮了一点,晒出来的体重又瘦了一点,成绩依旧很厉害,奖状一张又一张的收,身边有很多朋友。
他笨拙的学着她的方式,开始发朋友圈,她说想去跳伞,他第二天就发跳伞的照片,她感叹好久没见到彩虹,他特地驱车数里,等了场风暴,拍下双彩虹。
那天他在去上课的路上,发现她发了张自拍。
她染了金发,发尾浅浅的波浪卷,肤色白而透亮,在阳光下笑得开怀。
他第一次觉得,原来周围时常能见着的发色,在她身上,可以这么漂亮。
怎么不承认呢,你喜欢的并不是某个事物,而是拥有这特质的某人。
他就是在那些夜以继日的亲密接触里,以亲人的名义,偷偷的喜欢。
这喜欢愈演愈烈,他是如此不由自主的随她肆意张扬的任之狂舞。
如果早点说出口,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如果他再恶劣一点,挡在她身前。
他做不到,从小受到的教育永远要求他能克制和尊重。
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朝她奔去,又在短暂如梦的接触中,被迫远离。
太患得患失,让他明明知道颜节做的这些破烂事,竟然依旧会被他三言两语的挑衅而泄气。
你会爱上一个愿意为你赴死的人吗?是爱上他赴死的这个行为,还是他这个人本身。他快要分不清。
“虔清予。”
佟穗迷迷糊糊的,觉浅梦多,在一栋折叠反转的高楼里小心翼翼的往上爬,每一步踩空了都是致死的深渊。
她恍惚间看见他的身影,追上顶楼的房间,才发现一个人都没有。
顷刻间整座楼向下坍塌,她急匆匆想逃,白光闪亮,她猛然睁开眼,小口小口喘气。
虔清予早就出门,边上还残留着微乎其微的余温。
她松了口气,蹭掉眼角被吓的眼泪,沉沉的坐起身,明明佟甄的公司开始正常运营,她却总感觉事情好像还未结束。
手机滴滴响个不停,她摁了摁太阳穴。
“霜霜,怎么了?”
“我在桂港湾。”
程因霜:“颜节退学了,正式接手颜氏,但网上都说是你的原因。”
佟穗:“什……什么?”
被程因霜话里的急促震住,难以置信的猛然坐起身,她浑身不自觉的打着颤,“怎么会?”
颤抖着手点开和颜节的对话框,她几乎是第一时间收到传过来的文件,洋洋洒洒几十页,来自颜节的起诉书,而起诉对象是,虔清予。
佟氏集团在回归运营之后,仍有人闹事。
颜节退学这事一出,网上风评一时间再次逆转,所谓事情有反转,以及佟甄老赖等词,混着自以为是的修饰词从网络那头发送出,简直不堪入目。
当初颜节和佟甄签下的合同被虔清予撕碎之后,她一直以为后续不会有什么让人头疼的事。然而当她看见自己的名字被人扒出来出现在网络时,连带着程因霜都陷入了风波之中。
【这就是老赖他女儿,在陵城大学读大四,男朋友是颜氏的公子哥。】
【他们俩分手了,颜家那个小儿子都被逼的退学,应该是女方出轨。】
【我找到她的号了,她父母吃人血馒头,她也不配。】
【她关注里有程因霜,两人是互关,前段时间跳楼那事程因霜也有责任,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什么人和什么人相处,她俩也不是好鸟。】
……
两人的评论区就此沦陷。
她微博一向是用来记录生活,没接过广告,可能是看她漂亮身上又都是大牌,不少上赶着以老奴自称的评论,喊她大小姐。
这会儿全是反讽。
贺顷私聊她。
Hq:【我说佟妹你最近是有点惨啊,我爸妈是搞互联网的,需不需要帮忙?】
一捆穗穗:【谢啦。】
Hq:【这有啥,祁怀那家伙最近也是,谈了个恋爱跟失心疯了似的,队里的事他都拖了多久,我们攒的照片已经传送完,台长发话要是再看不到新发现我们要解散了。】
一捆穗穗:【我最近经常能见着他,会提醒他的,你好好休个假。】
两人寒暄几句,她下床洗漱一番才想起,虔清予似乎没和她说他去哪了。
消息栏往下滑了几条才发现他早早就发了消息。
ssy:【教授又提前了回国时间,我回澳洲了,冰箱里买了一周的菜,我做好现成的装在盒子里,想吃什么拿出来加热就行,外边雪大,尽量别出门,忙完我就回来。】
佟穗心里叮咚一下,看样子他应该还不知道网上发酵的言论,同一时间爆发,打得人措手不及。
她深吸口气,长按把他设置成了置顶。
一捆穗穗:【确定还回来吗?】
那边大概是已经上了飞机,一直未回应。
她叹了口气,把颜节的起诉书又反复看了两遍,发给郑律师。
郑律:【我会仔细研究研究,晚些给你答复。】
电话再次拨通时,对方接得迅速。
佟穗开门见山,“颜节,你是想和我纠缠不清了是吗?”
“穗穗,你这话说的不对,你就算给他虔清予生了个孩子,我也能抢过来。”颜节喉咙发紧,但说话的语气尽量保持平静。
“我对你还是太心软了。”
“颜节,我不欠你什么。”她话里的冷漠隔着屏幕传入他耳中。
她听见他轻笑一声,“是,现在是我想让你欠我。”
“你发什么疯,我记得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
颜节温润的那张脸就足以骗过所有人,以至于佟穗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依旧不敢相信他是个十足的疯子。
“反正颜家现在是我的,佟家在陵城立足一天,我们就纠缠一天,我有的是时间跟你耗。”
他声音不紧不慢,“穗穗,我得让你知道你离开我得后悔啊。”
“你说呢?”
第62章
刺耳入骨的男声隔着冰冷的屏幕传导过来, 仿佛就是在告诉她,及时她能挣脱掉佟甄和他签署的一纸合约,也逃不开颜节的穷追不舍。
佟穗:“见一面吧。”
对面轻笑声, “你能想清楚最好。”
他还是守孝期,地点定在颜家大宅附近的西餐厅。
水晶灯从大厅入口一路蔓延而下, 青天白日全部点亮, 她揉了揉太阳穴, 跟随服务员的指引上二楼包间。
颜节端正的坐在真皮沙发, 指尖的烟似是才点燃,点点红星一闪又暗下去。
见她进来,上下扫视了番, 扬扬下巴示意她随意坐。
他声音嘶哑却少了方才电话时的咄咄逼人, 往前一俯身,双肘撑在双腿, 烟递进口中吸了口,故意说:“虔清予没跟过来?”
佟穗坐在他对面, 把在来的途中裙摆尾扫到的雪拍了拍,“没有。”
颜节一声嗤笑,有意上下打量她的反应,“我还以为他说什么话你都听呢, 没跟他说这事?”
她眸色压下来,没好气道:“我又不是他捏造的泥人, 他怎么捏我什么样。”接着又直接的说:“他不会把控我的行程, 控制我。”
颜节没回话,自顾起身拿起遥控器, 灯“啪”的一声灭了, 又“啪”的一声亮起来, 佟穗的视觉在这一两秒的转变里受刺,不自觉抬手捂住眼睛。
却听他温声道:“这度灯对你眼睛舒服些。”
她不明所以抬眼,却发现室内确实柔和了不少,她眼睛畏强光,家里的灯都做了温度设计,不管是冷是热都是暖调。
雪地里的白仿佛是这世间最纯净的东西,而她却会因为冬天的来临而感到惧怕,在冬天这个季节,她失去太多东西了。
情绪交错上喉,她压了压心口,“你没必要突然放低姿态——”
颜节起身把烟叼在嘴里,单膝下跪拿起边上的毛巾给她擦拭裙摆,慢条斯理的生怕遗漏了任何一个地方。
她霎时僵硬,脚往一边缩又被他拽回来。
其间,他唇间的烟尾燃尽,他随手拿下,侧头往边上吐了口烟,又重新塞回嘴里。
“有那么在乎他?”
陵城连着下了几天的雪,新闻接二连三报道,出行事故不断,因为他的事,她毫不犹豫的来了。
佟穗一愣,转而大大方方承认,“他是我丈夫,和他有关的事,我当然不会忽视。”
见对方息声,“你到底想怎么样?”
室内良久没有回应,他不可察觉的叹了口气,“没事,不干什么,陪陪我。”
“穗穗。”
她只是掀眼看他,没应。
他又喊,“穗穗。”
“怎么?”
“你以前喜不喜欢我?”
他这话像是在敲打佟穗的心一般,来得莫名其妙。
电话里疯言疯语,见了面却小心翼翼。
包间里空调是先调好,铺着羊毛毯,桌上也换成她爱吃的菜。甚至于周围的花艺修饰,都是避开玫瑰来妆点。
见她不答话。
他自顾自开始说。
“我记得我第一次发现我喜欢你的时候,还是高一,我那个时候,没少被人叫做病秧子,虽然不少人接近我,觉得我长得好看,但每次闻到我身上的中药气都会不自觉的捂鼻子,只有你没有。”
颜节的体质是在高中毕业后才慢慢开始好转,他高一时和他俩一个班,陵川按成绩排名选座位先后,他学习一般,总总坐后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