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雾:“啊?”
岑矜在黑暗中说:“开着门我是真睡不着。”
“哦。”李雾起身关门,又看了看窗:“窗帘要拉吗?”
岑矜半眯开眼:“要。”
李雾又去拢起窗帘。
帘帷的遮光效果极佳,刺啦一下――整个卧室一秒从白昼快进到黑夜。
在晦昧中僵立了几秒,李雾觉得不太对劲,又抬手将窗帘格出一道缝,让明净的日光透进来一些。
他心定几分,回头看岑矜,发现她平躺在那,两手覆肚,双目微阖,就像个睡美人,但这个睡美人直挺挺的,看起来略显吃力。
他叫她:“姐姐。”
“嗯?”岑矜皱了下眉,没睁眼。
“你不能翻身吗?”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她不敢,已经这样躺尸十多天。
李雾看了眼她伤肢:“我可以帮你。”
“不用。”
“嗯。”他往回走。
岑矜无可奈何掀开眼皮,一揽手:“算了,还是来翻一下吧,我想右侧卧。”
李雾又掉头,绕回床那边。
两米的大床,为了方便上下床,女人又睡得很靠边,他不得不一只腿屈膝上前助力。他动作幅度远超预想,岑矜面孔阴森:“你干什么,还爬到床上来了?”“……”李雾退也不是,动也不是,只好停那解释:“床太大了,我不上来碰不到你。”
光这一天,他说过多少次这种暧昧不清的话了,岑矜脑袋烘一下,驱赶:“下去,我不翻了。”
平瘫着也挺好,习惯了也就麻木了。岑矜万分憋屈地别开眼,如是安慰自己。
下一刻,身侧床褥塌陷,男生直接伏上前来,一手护腹,一手推背,不做迟疑地将她侧了过去。
他动作小心但疾,岑矜根本没反应过来,惊惶得溢出唔声。这一声有些微失控,听起来娇弱无比,岑矜顿时臊得满脸酡红,幸好这会背对着李雾,不然被他发觉还不如当场去世算了。岑矜掐住枕头角,感觉自己的尊严已被这个逼崽子恣意捏爆。接下来,她半个字都不想再搭理他。
李雾吁了口气,退回床下,趿好拖鞋。
冷气似乎完全不管用,他背脊后知后觉地出了层细汗,喉咙也有点干紧。他胸腔起伏一下,看向岑矜后脑勺,问:“没碰到你左腿吧?”
岑矜轻飘飘“嗯”一声。
李雾目光停在她薄瘦的肩胛处,嗯……怎么比刚才平躺时还要僵?
他担心她疼了也往肚里咽,再次确认:“真没碰到?”
“你复读机啊,没碰到就是没碰到!”她突然炸声:“住嘴吧,我要睡觉了!”
李雾被吓到讷住:“哦……”
少年重新回到自己椅子上,好巧不巧的,快让岑矜在脑内自缢而死的翻身大无语事件的最终结果,居然是面朝着李雾所坐的位置。
他正坐着,她侧躺着,两人面面相觑几秒,岑矜嗟叹自己考虑不周,合上眼装死。
李雾勾了下唇,低头阅书,生怕纸张声响大,吵着她,他将这两页足足看了二十遍,快能背下来了。
室内光线偏暗,李雾刮了下眼皮,从书里扬起脸来。
女人似乎已经入眠,小半张脸陷进了软枕内,她两扇睫毛熨帖地笼在眼下,气息匀稳,微张的唇淡红饱满。
还说有人在旁边睡不着。不也睡得很香。
李雾静悄悄望着她,目光渐渐肆无忌惮,忽而又笑了,鼻息微促一下。
下一秒,女人遽得张开双眼。
李雾当即坑下脑袋,手忙脚乱翻起书来,心乱得不行。
“看什么呢。”她声音幽凉。
李雾抬眸,大眼睛黑亮亮:“看书。”他不自然地挠了下后颈,看眼封皮,一本正经:“《麦克白》,莎翁作品。”
岑矜也鼻子出气,重新闭上眼睛。
李雾心有余悸,极轻地吐息,逼迫自己专注于手里的书,不要再胡思乱想。
突地,少年目光一顿,指端停留在书中一段台词上――
“从这一刻起,我要把你的爱情看作同样靠不住的东西。你不敢让你在行为和勇气上跟你的欲望一致吗?你宁愿像一头畏首畏尾的猫儿,不惜让你在自己的眼中成为一个懦夫,让「我不敢」永远跟随在「我想要」的后面吗?”
李雾如被击中,逐渐曲起了拳。
他再次望向床上那张恬静的,月光一样皎洁的脸,深吸一气,试探叫:“姐姐。”
岑矜没睁眼,但眉间明显烦厌地起皱:“嗯?”
“我是在看你,”坦白让少年的心跳得飞快,他面颊滚烫,语气认真至极:“你好漂亮。”
空气在几秒静谧间微微升温,岑矜逃似的翻了回去,回归平躺。
第53章 第五十三次振翅(深度反思)
当天下午,等岑矜入睡,李雾才轻手轻脚离开房间,跟汤姨说了声“我一会回来,姐姐要是醒来有事就让她打电话给我”便出了门。
他声音压得很低,干净俊朗的面孔却神采飞扬,汤姨愣愣瞧着,还没来得及应肯,少年已跑得没了影。
李雾先回了趟Meet,跟店长请辞道歉。
听闻他家有刻不容缓的要紧事,店长表示理解,也没有克扣兼职薪资,该多少就多少地结算给他。
成睿跟在一旁骂骂咧咧,什么重色轻友精虫上脑插兄弟两刀之类的形容全往他那招呼,李雾全盘接收,还一个劲笑,跟成睿要了钥匙就回去收拾行李。他效率极高,前后不到两小时便打上车返程。
回到别墅时,李雾已经忙得汗流浃背,汤姨见了心疼,忙给他拿了支冰棍。
李雾道了声谢,扫向岑矜房门,小声问:“姐姐醒了吗?”
汤姨说:“没呢。”
他又问:“她腿怎么摔的?”
汤姨说:“说是从台上摔下来了,前几天从医院回来天天哭鼻子,我看了好心疼的,矜矜是我看着长大的,打小就特别要强,现在什么都干不了又出不去肯定得难受死了。”
李雾若有所思。
汤姨顺势与他寒暄起来:“小雾,我听矜矜妈妈说你是矜矜跟她之前那个先生资助的啊?”
李雾怔了下,点头。
汤姨感叹:“你也是个争气孩子,考这么好。我家那个孙子,过完暑假要念高中了,玩心那么重,还不知道将来大学能去哪了。”
李雾向来不耐夸,只说:“没姐姐我学都上不了。”
他又瞥了眼岑矜卧室方向:“姐姐一般午休多久醒啊?”才多久没见她,他就想她了。
汤姨说:“难说呢,她有时候一下午都不作声待着。”
李雾一听,忙掏出手机,给岑矜发微信:我就在客厅,你有需要就叫我。
岑矜刚巧醒了,刚撑坐起身,把手机拿出来看,这条消息就飘来她眼底。
她关上聊天界面,闭了闭眼,又把它重新打开,对这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小屁孩发出警告:我醒了,但没有需要。李雾回:好。
他又说:我去冲个澡。
岑矜默了一下:不必事无巨细地跟我汇报。
少年恍若未闻:十分钟。
岑矜:“……”
十分钟后,门板准备被叩响,在看公司微信群的岑矜心一跳,不耐烦问:“干嘛――”
李雾嗓音清晰:“我洗过澡了,能进房间吗?”
岑矜怕自己的回绝让汤姨多想,只能同意:“进来吧。”
李雾推门而入,他确实刚洗过澡,看起来比上午清爽了许多,发梢蓬松而黑亮,如盛夏狂野生长的乱草。
他手长腿长,从一束光中穿行而来,那几秒钟,少年周身也似焙了圈光,舒展而明朗。
岑矜有一刻失神,莫名想起了午饭时分老爸说的那句“从小帅哥长成大帅哥”,等反应过来,自己也觉得诡异,便装若无其事挪开了目光。
她心里哂笑一下,还不是她养得好。
岑矜翻出平板煲剧,李雾接着看书,互不打扰,气氛安谧。
接下来几天,李雾百依百顺,带她开黑,陪她玩wii,给她念书,端饭倒水,傍晚还推着轮椅带她四处溜达。由于他照顾得太妥帖周到太有求必应无可挑剔了,岑矜也从逐渐从别扭不适转变为习以为常,能面不改色地由着李雾把自己抱来抱去,甚至还像个乘坐步辇的老佛爷一般颐指气使。
不得不说,青年人扎实有力的胳膊确实比轮椅和拐杖好用得多。
一个夜晚,岑矜在微信里对友人发出如斯感叹。
春畅连发十个“哈”字:真香了是吗,还不赶紧谢谢我?
岑矜才不想承认,只问:我是不是有点过分,拒绝人家了还享受着这些照顾。
春畅说:那你答应他好了,谈个恋爱怎么了,先别考虑将来的事,就处对象,享受年轻人的眷恋与肉体,多好啊。
岑矜反射条件回:不行。
春畅:为什么?
岑矜回想着这一年多包括这个假期以来的一些细枝末节,如实承认:真跟他恋爱的话,我会有种乱伦的感觉,可弟弟身份好像就没关系,我就能接受他这些类似示好的行为。
春畅:卧槽你是什么当代渣女啊,你们现在两不相欠了,人家这样对你是因为喜欢你好吧。
岑矜回:我知道啊,可他赶都赶不走,我能有什么办法。
春畅:你在炫耀吗,还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做梦都梦不到这种情节。
岑矜:我只是在表述我的真实想法,我真的很烦这种稀里糊涂的关系,可我是有点儿……我也不知道怎么讲,是有点儿在意的,或者不太想他完全意义上地离开我,不想彻底搞僵我跟他的关系,你说喜欢吧,好像也不是,没有多么强烈和明确,我也弄不透。
……
结束聊天后,岑矜陷入深思,是深度思考,也是深度反思。
这一思,就思到了零点。
李雾每晚十点半会准时离开她卧室,去隔壁房间休息。
而岑矜这段时间没有工作缠身,又有了陪伴,所以睡眠质量突飞猛进,一般不会起夜,但今天她还是因为朋友的几句批判夜不能寐了,刷了半小时微博后,她决定跟李雾好好聊聊。
她打开微信,给李雾发消息:在吗?
少年几乎是秒回:在。
岑矜问:还喜欢我吗?
枕臂躺在床上的少年颅内一轰,一下子坐起了身。他笔直端正地盯着这条短信好一会,才搓了下头,热着耳根敲过去一个字:嗯。
岑矜捏了下眉心,斟酌着输入:接下来的话你好好听我说,不要像上次在宿舍那样激动。
李雾绷唇:嗯。
他仍在后怕:你又要说不让我喜欢你了吗?
岑矜回:不是。
她说:我刚刚考虑了下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我发现自己暂时还是没办法接受超出姐弟的关系,所以我今天想认真跟你谈一下这件事情。
李雾心口滞痛起来,但还是应:嗯。
岑矜也撑坐起身,直接弹了个语音过去。
对面旋即接起。
他们隔着一堵墙,都靠在床头,姿势几乎一致。
岑矜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才不疾不徐开口:“李雾,就我个人而言,能被你这种内外兼优的年轻男孩子喜欢,是很荣幸,也很能满足虚荣心。但你想过吗,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是需要面对很多问题的,比方说你在学校我在公司,我们所处的环境注定了我们交集甚少,而阅历差距也会让我们代沟很大,还有我们要怎么向父母解释这一切呢。”
她勾了下头发,有条不紊:“你还记得我那个同事吗,就是在Meet调戏你的那个同事,她就经常跟一些年纪比自己小的男生维持一段时间的男女关系,或肉体上的,或精神上的,合则聚不合则散,是很快乐,也没有任何压力。但如果这件事放在你我身上,你能接受吗?你这么一个自傲的孩子,也不会愿意吧。更别提那天你跟我爸说的选择F大的原因,你已经有了自己的考量与规划,说明你也是想跟我长远发展的,不是吗?”
那边气压低沉地倾听着,到此刻才“嗯”了一声。
岑矜呵了口气:“我知道我现在说的这些很现实很赤裸裸,但不摊开来讲对我们双方都有害无益,尤其对你更是不负责任。你刚成年没多久,少年心气还很重,对许多东西还没有足够理智的判断力,仅凭一腔热血很容易迷失自己。”
“我不想带着什么过来人的优越跟你说感情的事,但我的确经历过一段失败的婚姻,最起码我是翻开过这本教材并全心阅读学习过的人,而你还没有,你是真正的初学者。情情爱爱这些东西,说到底还是虚无缥缈、变幻莫测的,一开始很激烈像火一样,但火也会有烧尽的时候,不是谁都能永保春风的。我刚刚也反思了一下,可能因为是我带你走出大山的,也是我一直在资助你念书,所以对你有种控制欲,有种理所当然,其实现在我们已经两清了,我就不应该再带着这种畸形的念头去看待你,去处理我们的关系。”
“以前你除了在宜中念书就是跟我待在一起,对你并不公平。不妨到大学再看看吧,这个暑假结束,会有个更大的世界等你闯荡,让你见识,你的身边也会出现各种各样优秀的人,包括优秀的异性,也许到那时候你反而发现,岑矜姐姐好像不过如此。我不想当那片叶子,那口井,它们都太狭隘了,我不想成为这种存在。不要让我遮住你的视野,圈住你的天地,李雾,跳出去看看,看看森林,看看高山,看看大海,看看外面那些更丰富更美好的东西,再来做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