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雾:我也上了网课。
他口气似受莫大委屈,岑矜浑然无觉地敷衍一哄:哦哦弟弟辛苦。
李雾:……
岑矜一凛:省略号是什么意思?
李雾:没什么意思。
岑矜:表达出来。
李雾可真是原始表情的忠实拥趸:[愉快]
岑矜再难容忍:继续用这种表情不会有女生喜欢你的。
李雾:那用什么?
岑矜:别用表情。
李雾:好。
岑矜职业病发作:请重新陈述一下省略号的具体含义。
李雾:不知道回什么但一定要回你。
岑矜听出几分受迫:我可没逼你。
李雾:是我自己的习惯。
或许是他的回答太过真诚直白了,岑矜心脏遽尔一颤,似弹珠滑脱,她在这种轻微却异常的失重间词穷起来。
最后她只字未发,只回一个看起来毫无破绽的表情:[龇牙]
结束对话。
李雾笑着倒置手机,刚要继续一心一意写讲义,又停下来,把手机翻回,点开微信,回味今日的聊天内容。
朝夕相对的三个月,他能感觉到岑矜在自己面前逐步自在、松弛、不再竭尽所能地端着某种架子,维持着某种形象,虽然还是喜欢言语欺压,但多半是调侃逗趣。卸下伪装的她,就是个矛盾冲击又完美自洽的存在,她成熟又天真,缜慎又随性,有一种柔软的锋芒,像眯眼所见的光。
李雾想象了会她的样子,平静下来,专心攻完今天老师布置的全部课业。
收起讲义,他回到厨房,开始四处翻查,最后从橱柜最上面一栏找到了全白的保温饭盒。
烫洗一番,确认饭盒无损,李雾开始清洗食材,切丝切段,一顿煎炒熬炖准备妥当,已是下午六点多,他将做好的三菜一汤干干净净不漏一滴地分装进保温盒里。
提早下好单的跑腿员刚好上门,李雾用袋子扎紧,递给他,再三叮嘱:“久力大厦的奥星广告,别送错了。”
彼时,岑矜正在开会,做头脑风暴,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正热烈。
忽有同事来敲门,大声叫嚷:“岑矜,有你外卖!”
岑矜困惑回头。
那个AE又喊:“放你桌上了啊。”在座各位霎时嘘她不够意思,大家都饿着肚子光消化脑容呢,结果她一个人偷偷摸摸叫吃的。
岑矜摊手喊冤:“我没有!”
散会后,岑矜回到工位,只一个包扎厚实牢靠的圆柱形物品,都看不出里面装了什么。
她层层解开,才揭晓最终结果,是一只洁白的饭盒。
她一怔,大概猜到它源自何处,便取出手机确认,果不其然,有条跑腿短信提示,出发地是自己小区。
岑矜唇角微扬,放下手机,将饭盒拎出,开盖。
鲜香扑鼻,是她熟悉的气味。
“好香啊――这是什么――”路琪琪闻香而至,滑着她的转椅赶来。
岑矜不答,只坐回去,把几样菜盒挨个取出,在桌上一字排开。
最下层是汤,冬瓜排骨,色泽浓白,还热气腾腾。
岑矜略略挑眉,又去找餐具。筷子与汤匙都用纸巾裹得仔仔细细,捋开一看,是她平日最爱用的两位。
这一秒钟,岑矜大脑里就一个念头,五字真言:妈的没白养。
路琪琪跟馋嘴仓鼠一样在一旁嗅来拱去:“这不是外卖吧,我看着不像啊。”
岑矜横起手机拍照,笑意难褪:“家里送来的。”
“你家人也太好了吧,我父母才不管我死活。”
“是吧。”
路琪琪央求:“我能吃一口嘛?”
岑矜手悬空兜着,施舍给她一筷子土豆肥牛。
“哇啊!”路琪琪双眼放光:“好好吃啊。”
她还得寸进尺,亮出手里勺子:“我还想喝口汤呜~”
“喝吧喝吧。”岑矜向来拿这种小可怜虫没办法。
等路琪琪称心如意地飘走,岑矜才又取出手机,边挖饭边给李雾发消息。
她将自己拍的图传过去:托你的福,今晚伙食水平直线上升,还福泽周边百姓。
李雾问:饭菜冷了吗?
岑矜:还很热。
李雾:嗯。
他又说:下班别忘记带饭盒和餐具回来。
岑矜:ok。
她心里烘暖得就像饭盒底端的汤水:另外,谢谢你。
李雾:不用,我也要吃饭的。
岑矜心领神会地笑:噢。
她没忍住,又回了个摸头表情,揉揉蹭蹭。什么懂事贴心大宝贝,要被他乖死了。
李雾不再秒回。
岑矜担心他每天这么折腾影响功课,又提醒: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李雾问:为什么?
岑矜:你主业是学生,不是厨师,请把重心放在本职工作上。
他申明:我作业写完了才开始弄的。
岑矜一天三个主意:万一下次作业多呢,一天都写不完,你还要挤时间做饭?尽管很感激很开心,我还是会有压力。
李雾不吭声了,继而低低落落地:哦。
吃饱喝足,岑矜将饭盒与餐具去洗手间简单冲洗一道,拾掇好,取出张湿纸巾擦手,而后开始修图。
就是李雾送来的饭图。
他在烹饪方面跟学习一样追求极致,色彩搭配极好,无需过多滤镜修饰,即便把原图直发到朋友圈,也能博来不少点赞夸奖。
但岑矜还是简单调了下饱和与亮度以显重视,才将它po到朋友圈,并配字:反哺。
旁人不晓得她收养了一个小孩,自然猜不透这张图、这个词背后的涵义。
但熟悉她的基本能揣摩出八成,更别提当事人。
须臾,李雾点了赞。
又过了会,一条出乎意料的微信消息弹跳出来。
是吴复发来的,岑矜面色僵了下,查看他文字内容:祝贺你,耳机广告大放异彩。
岑矜哂笑,顺势想内涵挖苦些什么,用来叠出足够高度的优越。但理智告诉她这样低端且难看,所以最后的她,千言万语只汇成两个字:谢谢。
吴复问:在奥星感觉如何?
岑矜回:还不错。
吴复说:年前我看到你了,在久力大厦,我刚好去那边有事。
岑矜:什么时候。
吴复:元旦前夕,你跟那个小孩坐在窗口。
岑矜想了下:哦。
吴复问:他怎么样。
岑矜体内的好战因子一下失控,冷讥:他是你的亲生儿子么。
吴复:问他情况也只是客套话。
岑矜:跟你没关系。
吴复非常平和:我知道,放轻松,今天找你也只是为了道贺。
……
退出聊天记录,岑矜想将吴复删除,最后还是作罢。分开后最好的体面就是漠视,无论如何她都要以此为准,强逼自己贯彻到底。
吃到一口暖心热饭的好情绪全被前夫横来一脚踢垮,岑矜揉两下额角,闷闷不快继续加班。
―
四月下旬,春暖花浓,教育局终于确定开学日期。
五月六号,宜中学子返校,这座空寂良久的荒岛终于再度被林木植满,喧嚣出应有的蓬勃生机。
只是学生还必须佩戴口罩上课,下半张脸受碍,大家互瞧着都有股新鲜劲儿。第一节 课结束,李雾端坐在座位上看书,成睿一如既往来招惹,打探他半天问:“李雾你好像白了很多。”
李雾挑眼:“有吗?”
“有啊,”成睿拉下口罩,乐颠颠指自己:“你看看我呢,有没有闷白点。”
李雾仔细判断:“好像没有。”
“靠,说句好话也不行吗?你也黑,黑黑黑黑一直黑。”他恼羞成怒。
李雾:“……”
这学期被压缩得极其短促,李雾不敢懈怠,争分夺秒地学,两耳不闻窗外事。
现在这个班里,除却成睿,没有再多的人与他深交。主因并非上学期的风波,而是他们心照不宣知道,这位转学生不会再在这个群体久留。他与他们不同,他们大多后盾坚实,人生可试错;而他的一往无前伴随着极端与偏执,注定别无选择。
他就像乍闪的星,一跃而过的白驹,只会留下短暂却惊艳的残影。
下学期期末考后,星辉升空,白马嘶鸣。
李雾的相片与名字被高高裱入高二年度光荣榜第十七位。
少年容颜冷峻,正视前方,似乎已目及更高的视野,更广的天地。
一名普通班插班生竟有这般凶猛的势头,这种现象在宜中前所未有,向来傲慢的实验班学子都争相跑去围观。
李雾一战成名,他注定成为师生家长们暑期的谈资,提起他多半啧啧称奇。
取成绩那天,散场后,张老师把他叫去了办公室,做升班前的最后道别,也想送他未来的希冀。
可等真正见到李雾时,她竟动容到近乎失语。
可能因为他太沉静,太不用操心,这种无可挑剔让他不像个纯粹的孩子,而是个无法行差踏错的模板。
但她启齿时,还是用了“孩子”这个亲昵的称谓。
她说:“孩子,我当老师快二十年了,真的极少、极少见到你这么省心的学生,我不是没带出过清北生,但不知道为什么,你的进步好像比他们还让我骄傲,也更让我不舍。”
她扫了眼明媚的窗:“但你肯定要继续前进的,我就送到这个路口了。未来你的世界会变得更大,路途也会变得更多,也许还有更多艰难阻碍,但你得相信知识就像阳光一样平等,会停在漂亮的屋顶,也会温暖残垣断壁,所以不要停止学习,放弃学习,学习会让你一直拥有信心,充满信念,学习就是你的羽翼。”
张老师微微红了眼眶:“你是齐主任带给我的,现在我要给他还回去了,希望明年此刻,我还能坐在这里,以一位一直关心你的老朋友的身份,听你亲口告诉我你高考的佳绩。”
李雾如鲠在喉,他长吸一口气,面朝恩师,深鞠一躬。
张老师抹了下眼,笑送:“走吧。”
李雾字正腔圆:“谢谢老师。”随即离开办公室。
这一天是七月的午后。
烈阳高挂,世界明灿。
第42章 第四十二次振翅
高三开学,李雾正式进入高三(1)班,与他的三位新室友成了同班同学。
他不再独自一人上下学,多数时候都跟他们结伴而行。
新班级的气氛不同往常,如果说之前的十班只是幼兽间的小打小闹,那么这里便是肉食者云集的丛林,平静地表下流窜着物竞天择的暗涌。
李雾明显感受到了其间的紧迫与负压,他爱极了这种不留余地的氛围,心里只有满满的振奋与归属。
齐思贤是重组后理科实验班的班主任。他没有单独找李雾促膝长谈,开学第一天只在教室门口简单打了声招呼:“小子,我就知道我们会再见面。”
高三的第一次月考,神仙打架,李雾生平头一回掉出班级前十。
687的总分比之前都要高,但在金字塔的尖端也只能名列十五。
周末回家,他惯例把成绩条交给岑矜。
岑矜目瞪口呆,直呼:“哇你这个成绩放文科可能已经是状元了。”
李雾却不太满意,脸上阴云密布,搁了句“我去学习了”就把自己关进书房,闭门自省。
岑矜看着他离开,思忖一会,打开微信想给他发些鼓舞人心的鸡汤,未料齐老师给她发来了消息询问李雾学籍事宜,说领导希望家长尽快找个时间将李雾的学籍转来宜中,结束寄读身份,成为宜中的正式生。
这无疑是种肯定。
优异的学子于学校而言,都不可多得的勋章,每一枚都必须牢牢抓紧别在身上。
岑矜说:我回头问问他。他好像因为这次考试心情不太好。
齐老师并不意外:很正常,我所接触的像李雾这种类型的学生,没一个是甘当凤尾的鸡头,他不会满足于此的。我班上竞争压力确实大,全尖子生,都奔着清北去的,谁肯让着谁啊。你得好好疏导他,有的小孩儿可能就因为这种落差一蹶不振,有的越挫越勇,很难讲。
齐老师一番提点值得深思。
当晚岑矜辗转反侧,有了个主意。
高三只有三天国庆假期,所以提早解放,岑矜掐点给李雾拨了个电话。
少年接通后,听筒里安安静静,岑矜问:“回家了么?”
李雾回:“在车里。”
岑矜听出一丝不对劲:“地铁上?”
“不是,长途汽车。”
岑矜:“啊?你要去哪。”
李雾说:“回趟村里。爷爷忌日要到了,我只有这个假期。”
岑矜怔了怔:“临时起意?”
李雾回:“不是,月中就订好票了。”
“怎么不跟我说?”
“不想麻烦你。”
纳闷随之升级为火气,岑矜声调扬高,质问三连:“你一个人去我就舒服了?你才多大就单独坐长途跑那么远?被你那个姑姑抓回去怎么办?”
她语气降至冰点:“到现在还把我当个外人,这种事一个字都不跟我说?”
李雾默了一会儿:“你也不想来的。”
岑矜只觉不可理喻:“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去?”
李雾回:“你来接我那天说过。”
“什么?”
他沉声道:“你说这个地方你不想再来了。”
岑矜一顿,反复回想都是空白:“我说过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