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还知道,皇权表面看似风光,实际上,朝廷内暗流汹涌。萧砚夕从萧荆手里接过的既是锦绣河山,也是烫手山芋。
倘若萧砚夕听信谗言,亦或是暴露软弱,就会被景国公这样的权臣牵着鼻子走。到那时,父亲更可能处于险峻之中。
但她笃定,萧砚夕霸道强势,绝不会任人把住要害。他早有削弱景国公兵权的心思,但为时尚早,很多事情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掌珠知道自己是蚍蜉撼树,但还是想要搏一搏。而且,怀崽崽失败后,一直耿耿于怀。现在,生崽崽的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尽管她唾弃自己的摇摆不定,可梦里的崽崽着实可爱,使她根本放不开手。
屋里,户主的女儿怔怔看着掌珠。如靡颜腻理、人比花娇这类词,大抵就是用来形容眼前女子的。
掌珠弯下唇,“此番,我与你一道进宫,为的是有机会面见圣上,与你是否能选上无关。你大可使尽浑身解数以博得头筹,不必顾虑我。”
女子懵懂地点点头,“姑娘为何不直接进宫面圣?”
掌珠淡淡眨眸。若萧砚夕肯见她,她还需绕这么大弯子,托季知意找上这户人家?
自那晚拒绝了那个男人,那男人就真的对她不屑一顾了。这次能做担保,全赖季大学士与礼部尚书的交情。
*
火伞高张,流金铄石,宫中的甬路被烈日炙烤的发烫。
掌珠站在一排秀女后,与其余九名担保人站在一起。杏眸一扫那九人,或是秀女的父母,要么是宗族族长,个个期盼自家的姑娘“妃”上枝头。
热浪灼人,掌珠有些呼吸不顺,娇嫩的肌肤泛起潮红,前襟后背全被汗水浸透。
礼部尚书、和司礼监的几个大太监站在树荫下,不停地用衣袖扇风。
“今年的夏天尤为炎热。”
“是啊,宫里要给大人们分发冰块了,也不知谁家分的冰块多些。”
“还用说,自然是景国公府啊。”
“也是,跟选妃一样,人家的嫡次女直接封了贤妃。”
“这话可不能瞎传,你瞧见圣旨了?”
“这倒没有。”
“这消息,只怕是景国公府故意传出来的!”
你一言我一语,聊得起劲儿。
掌珠身形不稳,悄悄抬起衣袖,扇了扇风,闷热感不退反增。
倏然,一道公鸡嗓穿透炎热,输送一道凉风——
“陛下驾到,众人接驾。”
礼部尚书小跑出树荫,朝日头下的二十人比划着:“陛下过来了,快跪安。”
众人裹着一身臭汗,齐齐跪地请安,“吾皇万福金安。”
华盖之下,萧砚夕一袭玄色绣金常服,清隽如风。比起快要冒烟的众人,不知惬意多少。凤眸随意一瞥,视线落在秀女后排,一身霜白襦裙的小姑娘身上,微勾的唇顿时一沉,停下步子。
随行宫人立马停下脚步。
萧砚夕看向跪地的礼部尚书,微微敛眸,“后排左起第二名女子,卿可认得?”
礼部尚书虎躯一震,伏地道:“兖州牧杜忘之女。”
男人呵笑一声,刚要发问,被点到名字的女子突然两眼一翻,栽倒下去。
“姑娘,姑娘?”
一旁的担保人们下意识发出惊呼,可宫人们没得到帝王首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萧砚夕凝着倒地的小小身影,拢在衣袂下的拳头咯咯作响,本想拂袖离去,可终究击溃了心里的别扭劲儿,淡声道:“抬过来。”
“...诺。”
两名宫人小碎步走到掌珠身边,将她抬到华盖之下。其中一名宫人提醒道:“陛下,这女子中暑了。”
萧砚夕睥睨着昏迷不醒的小姑娘,眼中晦暗不明。
宫人掐住掌珠的人中穴,小幅度为她散着凉快,“姑娘醒醒。”
再不醒,就要触犯龙颜了。
昏迷中的人儿皱下秀眉,缓缓睁开眼帘,入目的是宫人的瘦脸蛋,以及一双云锦皂靴。
视线微微向上,与帝王垂下的眸光交汇。热浪翻滚中,他如寒江雪柳,令人如沐沁凉。
头胀发晕,掌珠咬住唇,大着胆子伸出手,去够男人的一角龙袍。
宫人们瞪大眼睛,心道这女子怕是疯掉了,可帝王没发话,他们不敢阻止。
然而,若是换成东宫侍卫,可能就没那么惊讶了。毕竟,帝王曾不止一次召她侍寝。
一阵夏风吹来,吹起男人华美的龙袍,掌珠心头一急,一把攥住。
周遭似乎静止了,都在等待帝王的反应。
触犯龙颜,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更何况是触碰了龙体。
是杀是剐,全凭为君者一句话。
萧砚夕看着那只小手,眼眸无波,嘴角下压,像是随时要踩扁那只轻易僭越的小手。
掌珠费力抬起头,正面迎上男人的视线,轻颤着睫羽,小声道:“我想入宫。”
一句话,如平地起惊雷,令人咋舌。
蹲在地上的宫人杵了杵掌珠,“姑娘怕是不清醒,认错人了。”
面前之人是帝王,帝王啊。
帝王今儿本就心情不好,又被太后催促婚事,已临界发怒的边缘,她在这里添什么乱子?
掌珠没理会宫人,执拗地攥着萧砚夕的龙袍。两人已有数月未见,男人清瘦了不少,也威严了不少。眉宇间浑然天成的矜贵犹在,却失了几分桀骜,变得冷清稳重。
掌珠深知,今日若是不成,就再无机会接近他,于是硬着头皮,抱住男人大腿,仰起头,楚楚可怜道:“掌珠舍不得殿下,掌珠知错了.....”
宫人更为惊悚,这姑娘一定是脑壳卡住了,怎可唤帝王为“殿下”,要尊称“陛下”啊!
他扣住掌珠小臂,想要把人从帝王腿上扯下来,奈何掌珠紧紧环着,像一只睡懵了的树袋熊。
萧砚夕大概能猜出掌珠想要入宫的目的,但有这个必要吗?
杜忘若是听说,“老脸”往哪儿搁?可知道,走火那晚,杜忘信誓旦旦承诺,再不会让明掌珠出现在京城。
还是说,她真的后悔了?
萧砚夕淡声开腔:“松手。”
掌珠跪在地上,搂得更紧。可怜兮兮的样子,颇有几分好笑。
从小到大,掌珠从没跟谁撒过娇。这会儿为了博得男人垂怜,软着嗓子道:“陛下,掌珠后悔了,掌珠离不开殿下,呜呜呜——”
眼尾泛红,说哭就哭,泪豆子大颗大颗滴在地面,很快干掉。
她揉下眼皮,看了宫人一眼,又抬头看向男人,“他掐疼我了......”
萧砚夕冷眼瞥过去,宫人立马松开手,退到一边,眼看着帝王弯下腰,为小姑娘抹去眼尾的泪水。
在场的人全都惊呆了。
选秀的民女成了背景。
萧砚夕凝着掌珠秋水洗过的杏眸,哼笑一声,流露久违的桀骜,“后悔了?”
“嗯。”掌珠发着鼻音,看上去伤心极了。可谁也不知道,此刻她心跳如鼓,浑身发抖,惧怕到极点。只因,察觉到男人眼底一闪而过的戏谑和狠厉。
萧砚夕轻柔地揩掉她的泪花,握住她手臂,将人提起来,“旧识一场,怎能怠慢,跟朕回宫。”
宫人们更为惊讶,自新帝登基,还从未带过哪个女子回燕寝的。
掌珠不敢去瞧旁人的目光,垂着眸,亦步亦趋跟在男人身后。头脑昏乎乎,来不及细想今后的路。而此刻的她也不知,华盖之下,是能为她遮蔽烈日寒风,还是会招来数不清的明枪暗箭。
她稍稍抬眼,望着男人的背影,无声的叹了口气。
燕寝外,太监们躬身迎接帝王归来,却发现帝王身后果果跟着一条小尾巴。
萧砚夕稳步跨入门槛,向后摆手,“这里不用伺候,都退下。”
宫人们各怀心思,不敢耽搁,为两人合上菱格门扉,阻隔了殿外的日光。
殿内静悄悄的,唯有漏刻发出的嘀嗒水声。
掌珠呼吸急促,背靠门板,双腿打颤,紧紧盯着男人的后背,不知他打算留她伺候,还是要羞辱她一番,然后把她撵出宫去。
正当她心思百转时,萧砚夕慢慢转身,目光清冷,高大的身躯笼罩住她。两人之间,流淌着怪异的暗流。
为了不被哄出去,掌珠决定先发制人。她握握小拳头,踮起脚,一股脑投进男人怀里,环住男人脖颈。
萧砚夕没想到她这般作为,下意识弯腰迎合。
掌珠贴着他的脖颈动脉,用前些日子学来的媚术,咬了一下男人跳动的血管,柔声唤道:“吾皇。”
作者有话要说: 紧赶慢赶,写出来了,都没去享受双11~上章可能转折突兀,回头我润色一下,不妨碍继续阅读,不必回去再看。【本章留言有红包,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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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章
燕寝内未开绮窗, 闷热异常。随着“哐”一声巨响,风云忽变,一场阵雨将至。
掌珠紧紧搂着男人脖颈, 整齐的贝齿一下下咬着男人的侧颈,用猫一样的软糯声音唤着:“吾皇。”
萧砚夕还未察觉她正在施展的半吊子媚术,单臂环住她盈盈一握的细腰, 将人提起来,抵在门板上,语气颇凶道:“正经儿点, 当心朕治你魅惑君主之罪!”
掌珠脚不着地,蹬了两下, 甩掉绣鞋, 细腿往起一勾, 环住男人的腰身,身体前倾, 挂在男人身上,小脸窝进男人颈窝, 一句话没说,“呜呜”哭起来。像是新婚妻子,在拥抱久别重逢的丈夫。
尤物泣泪, 勾缠人心。就不知年轻的帝王受用与否。
萧砚夕说不出什么心情,僵着身体站在原地,单手下意识护住女人的后腰。
掌珠哭够了, 歪头趴在他肩头,“陛下要去处理要事吗?”
萧砚夕嗤一声,另一只手狠狠拍了一下她的臀,“当完妖女, 当闺秀,样样让你占了。”
听他语气稍缓,掌珠暗暗松口气。看样子,他是不会轰她离开了。
萧砚夕抱着她走到湢浴,将人扔在汤池里,“一身汗,洗干净。”
汤池是用纯金打造的,八面环兽身,奢华至极,可里面一滴水也没有。
掌珠坐在里面,仰头望着池边的男人,怯生生道:“没水。”
萧砚夕拧动兽身,金兽嘴里顿时吐出温汤,慢慢浸没霜白衣裙的姑娘。
掌珠感觉身体上浮,左右瞧瞧。原来帝王的沐浴方式这般新奇奢华。
懒得看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萧砚夕转身往外走,“洗好后摇铃,会有人进来服侍你。”
掌珠游过去,趴在池边,湿濡的长发贴在脸颊上,像巴望主人的小猫,喵喵两声:“陛下去哪儿?”
萧砚夕回眸,凝着清水出芙蓉的绝色女子,“朕去哪儿,要知会你?”
掌珠摇头。发鬟上的点翠步摇掉进水里,沉至池底。
她哪儿敢啊。
萧砚夕收回视线,大步往外走。真要此刻享用她,她还有命活在宫里?
百官定会谴责她迷惑君主,祸乱朝纲,齐声要求处死她。
寝外的宫人以为帝王至少要逗留小半个时辰,没想到只呆了一刻钟。
是那女子不够魅惑,还是帝王不行......
宫人们暗自腹诽。
萧砚夕步下石阶,淡声道:“摆驾御书房。”
宫人撑着华盖,随帝驾移步。天色渐昏,未雨先风,狂风卷起枝头绿叶,拍打在人们的身上、脸上。
御书房内,宋贤和景国公已攀谈多时,表面和和气气,暗地里各怀心思。
见帝王走进来,两人赶忙作揖请安。
“免礼。”萧砚夕拂下衣袂,来到御案前,斜睨两人一眼,“两位爱卿有事启奏?”
宋贤先一步递上密函,收回手时,含笑看了景国公一眼。
景国公假笑,退到一旁等待。
密函是由茺州信使快马加鞭送来京城的,不用猜也知,定是杜忘的亲笔书信。
萧砚夕一目十行,阅毕,阴郁多日的面庞终于浮现一丝笑意,“杜忘果然是个有本事的,不负朕望,慑住了鲁王旧部。”
宋贤笑道:“杜大人也是托了陛下的洪福。希望此番整顿,能将一部分社稷蛀虫剔除个干净。”
一旁的景国公老眼一眯,心想,宋贤这老狐狸是在指桑骂槐吧!茺州一带遍布自己的爪牙,杜忘此去,定会打压他们。
萧砚夕收好密函,看向景国公,“老国公有何事?”
景国公弯腰道:“杜忘赴任茺州牧,使得大理寺卿一职空缺,老臣是来向陛下举荐人才的。”
“哦?”萧砚夕靠在平宝座上,单手撑头,好整以暇等着他的后文。
景国公乐呵呵推举了一人,是他的宗族后辈。
萧砚夕托着侧额的手动了动,情绪不明。
宋贤替帝王说道:“老国公常年在外,与将士们相处在一起,怕是忘了官场的禁忌。举荐人才,亲戚近邻理应避嫌。”
景国公意味深长道:“如此说来,宋首辅也该避嫌。”
宋屹安坐拥大理寺第二把交椅,是最有可能晋升大理寺卿的官员。在举荐人才上,内阁和吏部最有话语权。而内阁首辅宋贤身为人父,当避则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