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拉的正是阿肆,他脸上挂着笑道:“是,我家大公子回来了。”
说着还不忘伸手指了指人群中最清瘦的背影道:“呐,那就是我家大公子。”
程九顺着视线看去,眯了眯眼睛才看清,人忽的一顿,眼底闪过几分惊惧,不过须臾又消失干净,摇了摇头轻笑,也是荒唐,这可是宁京,怎会是那人。
阿肆见他神色不大对,有些不明所以的额挠了挠脑袋问道:“程九先生?”
程九闻声回神,看了眼手中药盏便端给了阿肆道:“你送去吧,看着你家姑娘喝酒就成了,我不好凑热闹,这个时候去,一定是哭天抹泪的,罢了。”
阿肆刚接过药盏,便见程九转身离去,是片刻都不想待,阿肆见状也是无奈,端着药盏便往娉婷阁去。
出了长廊的程九忽又顿住,又看了眼那已走到长廊尽头转弯便将消失的清瘦背影,回想方才腿都有些软的瞬间,不禁轻啧了一声:“跟那人还真是像啊......”顿了顿又笑了笑:“这人既回来了,陆焉生也该心想事成了。”
刚抬步要走,忽瞧见眼前多了一人,若非程九停的及时,险些就撞到了一起,不禁抚了抚心口,今日这事要吓他几回,回去定要吃两颗定心丸才成,免得先将自己熬死了,看清了是谁,程九不禁嫌弃道:“楚三公子,你走路也不瞧人吗?”
楚斟面上抱憾躬身歉道:“没瞧见程先生,冲撞了实在抱歉。”
程九见他身上还有泥泞,便掸了掸衣袖道:“着急忙慌,记着见盛大公子?”
楚斟闻声一愣,眨了眨眼睛眼里有些不解。
程九挑了挑眉头,原来还不知道啊,勾唇笑了笑,指了指已空荡无人的长廊道:“没人告知你吗?盛大公子回来了,方才才从这处过去呢。”
楚斟面色有一瞬的僵硬,只须臾又松缓许多道:‘我方才回来,并不知晓这些,盛大公子回来了,婳婳应当很开心。’
程九语焉不详的嗯了一声,见他告辞要往后院去,程九还很是贴心的往边上让了让,楚斟道了声谢。
程九闻声便抿了抿唇,眼里闪过几分挣扎,喊住了他:“三公子!”
楚斟顿下脚步回头看他:“程先生还有何事?”
程九撇了撇嘴自伤而下看了他一眼提醒道:“劝你换身衣裳。”
说罢便甩袖离去,再不看楚斟一眼,哎,自己素来心软,也是毫无办法,程九如是想着。
楚斟这才回神,垂首看去便见自己衣角都破了,今日他就这么顶着着一身衣裳在白楚两家往返,不经自嘲轻笑了一声,回身看了眼娉婷阁的方向须臾,才朝着自己的屋所走去。
盛婳不过想假寐片刻,可闭眼就是湖水那窒息的黑暗,慌忙惊醒,便听见外头杏枝撩开珠帘兴奋奔来:“姑娘,大公子回来了!”
“什么?”盛婳没反应过来,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只是下一刻,便见杏枝朝侧边站了站,珠帘被从外挑开,盛柏那道清隽的面便出现在小小内寝里。
盛婳恍若坠下梦中,试探的喊了一声:“大哥?”
盛柏看向盛婳的目光里带着心疼,眼泪从不轻弹的男子,此刻眼尾发红,点了点头喊了声:“婳婳。”
盛婳入梦惊醒,轻亮的眸子片刻便氤氲一片,掀起软被赤脚便下地,奔向了盛柏。
才从后近来的陆焉生瞥见盛婳的白皙小脚,不禁微微皱眉,这三四月的天,她怎敢就这样下地,衣角都叫他攥出褶皱,不知费了多少气力才忍着没上前将人抱起。
“凉!地凉的很!”白郝在后头叮嘱道。
盛婳并未想到陆焉生会跟着一起,待见到他时,人已经下了地,忽有些却步,这还是头回在他面前这幅样子。
盛柏忙上前几步,将攥紧怀里的盛婳一把抱起,盛婳便埋进盛柏的肩头,避开了陆焉生的眸光,盛柏怕春日里风动着她,便用大氅又将她环住,将她抱上了榻道:“再过一年你便及笄了,也不知仔细自己的身子。瞧你瘦的!”
盛婳面上含着笑,抹了下眼尾泪水,也不生气问道:“大哥这回回来,再不走了吧?”
话音落下,白郝也紧张的盯着盛柏瞧,毕竟这外孙曾一人离京七八载,主意正的很。
盛柏见他们都颇紧张,便抛出了定心丸,摇了摇头道:“不走了,往后都会在京中。”
血亲相见,总是涕泪四溅,见他们要讲体己话,便很是识趣的躬了躬身:“几位还有话要讲,今日的事焉生还要下去查,便想回去。”
白郝闻声点了点头,盛柏环着盛婳也谢道:“先多谢你费心了,待晚些,我再去寻你。”
“好。”陆焉生朝盛柏笑了笑,又看了眼盛婳才转身掀帘出去。
就是这一眼,叫盛柏瞧出了些别的意味来,他在外为官多年,见过形形色色奸诈狡猾之人,最擅便是察言观色,尤见盛婳神色也有些微僵,便更是确定了。
陆焉生刚出了屋,便瞧见了换了衣裳才来的楚斟,不禁皱了皱眉头,今日这门口,他们已这么遇见两回了。
楚斟微微颔首便算打了招呼,信步上前与杏枝说话。
陆焉生只侧目看了一眼,想起方才盛柏以为他是楚斟时的眼神,眼底便多了些笑意,挑了挑眉头便信步离去,他还需找程九,盛柏既回来了,前几日商量的局,他是一刻都不愿意多等了。
杏枝进了屋,站在外屋道:“老大人,楚三公子在外头等着。”
楚三公子,盛柏闻声便是一顿,神色微微肃起问道:“楚斟?”
第64章 污糟
白郝瞥了眼盛柏的神色, 想起他寄回来的信件,搓了搓指腹有些犹豫,只是他今日已来了两趟, 再赶回去对楚斟实在不大公平,那孩子心思又有些沉,犹豫再三到底还是让人进来了, 见一面便让他退下, 那事先搁一搁在与柏儿解释也不迟,不禁对盛柏笑了笑道:“正好你回来, 见见也好。”
回身便吩咐:“请他进来吧。”
见盛柏眼底盛着不悦,盛婳上前拉了拉他衣袖, 小声喊了一声:“兄长......”
盛柏看了眼盛婳, 只抿了抿唇, 算是应了,来了也正好, 他确实想瞧一瞧这人。
杏枝推开了门道:“三公子, 请进。”
楚斟微微颔首, 紧绷的嘴角舒缓不少, 点了头道了声谢,躬身便进了去。
关门时, 杏枝瞧见了停在不远处的陆焉生的身影, 虽诧异的歪了歪头,也未当回事,转身便进了屋, 只是门刚关上, 远处的陆焉生便回了头, 瞧见紧闭的屋门, 眼神黯淡,驻足良久才离去。
屋内
楚斟站在珠帘前,深吸了口气,低头仔细检查自己穿戴,生怕有什么褶皱似的,杏枝在一旁看着,见他如此小心不禁笑了笑安慰道:“我家大公子性子很好,楚三公子不必如此紧张。”
楚斟闻声笑了笑,虽觉确被安慰了不少,但高悬的心却并未放下,见衣着稳妥,才掀帘进去。
掀起珠帘,甫一抬眉,映入眼帘的便是垂落的纱帐边坐着的清瘦男子,白郝则坐在一侧,两人皆注目看着他。
盛婳此刻正坐在榻上,眨了眨眼眸,看着忽被撂下的帷幔,才反应过来,不禁无奈莞尔,也并不惊怪盛柏的态度,毕竟他早严明不愿她定什么婚约,便听话的并未再撩开,只是靠在了软垫上,瞧着帷幔上透过的模糊人影。
楚斟冲着白郝躬身请安,白郝点了点头,便指着盛柏介绍道:“这是婳婳的嫡亲兄长,你也可随着喊声盛大哥。”而后又看向盛柏介绍道:“这便是楚斟,是我新收的学生。”
这介绍微妙,并未提及定亲一事,只囫囵介绍是学生,楚斟垂下的眼眸暗了暗,却是极有谦和的又躬身冲盛柏打了个招呼:“盛大哥安好,在下楚斟、”
盛柏只是冷然的看着近来的楚斟,不咸不淡应了一声,白郝不提,但不意味着他不问:“你与婳婳已定亲了?”
白郝不禁心咯噔一下,脸色也有几分尴尬,这定亲的事自打知晓盛柏不同意后,便瞒着没将信送去,只说先将楚斟收了当学生,虽有意收他入赘但也并未行礼,囫囵到盛婳及笄后这事再谈,是以自始至终他都不知定亲之事,却不曾想他竟什么都知道了,这确实打的白郝措手不及。
楚斟看了眼白郝,想询问他的意思,白郝则是摆了摆手道:“柏儿,这事外祖父晚些时候再与你说。”
盛柏抿起的嘴角足见他此刻的不悦,但白郝如此讲,盛柏便并未再提只是道:“先要谢你来慰家妹病情,只是你虽是外祖父亲收的学生,记挂她病情也是常事,但也算是外人,这是女子闺房,再如何也不该踏足后院。”
这话里话外便是道他没有规矩体统,且一句话便否了他未婚夫婿的身份,楚斟闻声脸色便一白,盛柏这态度实在显而易见......
白郝见气氛不对,忙在一旁打圆场道:“是外祖父未曾注意,倒也不怪他甚......”
话音还未落下,便听帐内盛婳开口道:“兄长,我已与楚三公子定了婚约。”
任谁都没想到,盛婳会率先承认,盛柏闻声面色便是一僵,却没有斥责盛婳一句,只是敛眸看向楚斟问道:“是吗?”
楚斟虽感动盛婳的表态,却也知道盛柏并未接受他,躬身道:“确实定了婚约,但两家有言在先,先定不宣,楚斟时刻谨记,并未对外宣扬一句,外头并不知情。”
闻声盛柏面色才缓和了一些,只是他仍旧不喜楚斟,在他看来,两家定下婚约这事,本就荒唐,外祖父年岁已大为了婳婳听信术士所言出此昏招有错,楚家为攀白家权势趁此机会入赘毫无气节可言更错,先不论术士所言是真是假,这事他们楚家既知情,怎就能这样确信他在婳婳病情就能有所好转?这事再盛柏看来实在透着诡异与可疑。
他忽想起沈芜渊信上所言,说婳婳几次危难好转都是这楚斟功劳,这事竟也冒领,更是错上加错,在他眼里,楚斟即便仪表堂堂才情不错,但在气节与品行上便逊了三分,实非良配。
今日这一面到底是不欢而散,楚斟失魂落魄的出了娉婷阁,想起盛柏方才的态度,便觉心中压力更大,他全没想到,盛柏如此抵触他。
“外祖父是不是诧异,为何我知道这事?”盛柏忽开口道。
白郝方才大致猜出:“是芜渊那小子吧。”
盛柏抿唇未答便算是默认,转而一把撩开帐子看向盛婳道:“婳婳,这婚事退了吧,楚家事乱,你莫要沾染。”
一句话,盛婳便大致猜到了盛柏已摸清了楚家的情况,皱眉道:“兄长.......”
盛柏却打断道:“楚家非良善,便是退亲必也不会善了,外祖父你听孙儿一声劝,楚斟便是再好,都绝非婳婳良配。”
他这话说的绝对,言之凿凿的令白郝一愣,只当他是不喜楚斟才劝道:“楚家家事外祖也知道些,虽无甚大家涵养,大房确实乱些,但二房要好上不少,你倒也不至于如此抵触,且我们早便有言在先,便是退亲亦有弥补,这是外祖父已做安全安排,定不会污了婳婳清誉。”
盛柏却是并未被安慰到半分,反而皱眉看向白郝道:“错了,外祖父,二房的事远比大房污糟。大房至多要些权利,二房却是要人性命!”
“兄长怎知道,你这些年在那样远的地方,为何对楚家之事了解?”盛婳问出了其中关窍。
见盛柏神色不对,盛婳便猜到:“又是沈二哥?”
盛柏也未否认,抿唇道:“若非是他查了这些年,许多事你们定是要被蒙在鼓里的。”
见盛婳又要问,盛柏道:“婳婳,你莫问,这事不该你操心,有些事说来都污了你耳朵,你知道,我必不会害你。”
盛婳闻声不禁敛下眉头,到底是何事竟让兄长如此抵触?
这事莫说盛婳问不出来,就是白郝左右敲打也是问不出一句话来,天色已暗,书房里点了灯,烛火映照下更显白郝苍老:“你不愿说给婳婳听,外祖父尚能理解,那你为何连我都不愿意讲,楚家到底有何事?”
盛柏眼眸微微闪动,犹豫再三才道:“楚斟那一双父母,外祖父知道多少?”
白郝闻声轻松了口气道:“还当是什么事,他父亲只是有些怯懦,母亲欠缺些教养,底细我也早查了个仔细,祖上都算是本分人家。”
盛柏便知道是如此的,低声叹了口气道:“若只这般便也罢了,外祖父应当知晓他母亲是柳秋人士吧。”
白郝闻声点了点头:“自然知道。”
盛柏又问道:那祖父可知道,柳秋之地曾失守过几日。”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忙,少点哈,明天七千保证
第65章 一更
柳秋地临近边塞之地, 之前确实听说前线吃紧,一度退到柳秋,但从未听说过有失守这事, 只知道柳秋曾苦战几日才守住失城池,白郝闻声愣了几瞬,不可思议道:“京中怎不知此事。”
盛柏闻声面色微沉:“柳秋州长佣兵自用, 擅将驻守在柳秋的兵将调遣送自家女儿出嫁, 至使得蛮夷铁蹄踏入柳秋之地,兵将回城时早已尸横遍野, 为免这事扩大,封锁消息将一干人等皆灭口掩尸, 对外只宣称鏖战多日才守下此城, 柳秋偏远, 又有心瞒这此事,这失守这事京中自然不知。”
恰此刻烛火跳动, 发出霹雳爆烛声响, 慌得两人神色不清。
白郝抿了抿唇道:“那也不对, 蛮夷那边怎也无声, 蛮夷嚣张,若这事是真, 早便大张旗鼓人尽皆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