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你。”
时栎低着脸撩了下头发,掩去眼里一瞬讥讽。
她从前都没机会发现她的前未婚夫这么有意思。就算他此时面对的是真正的奚顾,这半年时间里他不闻不问,突然以男朋友一样的身份若无其事出现,他是对自己有多大的自信?还是对这个女人有百分之一万的把握?
“我跟你现在是什么关系?”时栎抬起头,冷静问他,“你是来找我复合的吗?”
面前的人脸色默了默,语气还是温和耐心的:“我知道,之前发生的事情吓到你了。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时栎往后靠,翘起来二郎腿,神色冷淡:“之前吓到我的事情有很多,你指的是哪一件?”
对方欲说话,她又打断:“以及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他终于皱了下眉,像是不太喜欢她的咄咄逼人:“奚奚——”
时栎抱起来手臂,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跟他多说:“我认为我跟你现在是前任关系,并且我不同意复合。”
气氛沉默陷进僵局。
桌子另一侧的人缓缓坐正,眼里的温和慢慢敛起来后,阴沈底色逐渐显露出来。
他声音淡了几分下去:“我觉得我们两个分开冷静这么久已经够了。”
时栎面无表情:“我冷静太久了。我不想复合。”
他静静看着她,许久,忽然意味不明笑了下:“我想。”
时栎冷漠抬眼,唇角暗暗抿了抿。
对方端起来桌上已经冷掉的茶水倒掉,握住茶壶慢条斯理地倾下来,绅士又耐性:“不过我更想看你高兴。”
他把杯子推过来,连带问题也抛回来:“你希望我怎么做?”
时栎对上他的视线。他眼底还是含着笑的,可是那笑意下面蕴藏的情绪,她没有把握。
虽然她一晚上对他冷脸冷语,但她心里清楚,以她现在的身份惹恼他绝不是上策。可她就是忍不住,这要是她自己的前男友来跟她讲这种话,她早在第一句就掀桌子走人了。
“好聚好散。”这是她现在能想出来的最文明的词汇了。
对方望着她,从容笑了笑:“我们都有半年时间没见了,怎么一见面你就跟我说散呢。”
时栎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耐心濒临极限。
面前的人宛若不见,自顾自地斟着茶,语气波澜不惊,仿佛在讲着与二人毫不相干的事情:“是因为那个警察吗?”
-
据说动物在感知到潜在危险时,身体会自动绷紧进入到防御状态。
时栎觉得现在自己就是这种状态。
她藏在臂弯里的手指暗暗攥紧,脸色从进来开始就一直是冷着的,一时倒看不出什么端倪。
桌子对面的人瞟她一眼,笑容里的深意莫测:“我看你之前是真的吓坏了,把给你办案的人都当成救命稻草了。”
这时候急于去否认显然更加欲盖弥彰。时栎冷静看着眼前的人,隔了两秒,镇定自若地避重就轻:“是啊,是吓坏了。”
她语气有意低下去,平静徐徐道:“有人想让我死,我很害怕。”
对方脸上的笑意逐渐隐了下去。时栎知道自己赌对了。
“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许久,他沉下声音道。没有解释,也没有安慰,就这样单薄一句话,说它是承诺好像缺乏诚意,但说话人的周身气场又好像可以让人情不自禁信服。
时栎端着手臂冷眼看他。以旁观者的角度客观来讲,她相信这一刻他对奚顾的歉疚是真实的。
那她更要抓紧时间了。男人的愧疚心不赶紧利用的话,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我的车祸,到底是因为秦枳,还是因为你?”
时栎收起来眼底的沉色,换上副平静面孔淡淡出声。
“如果没有你,我会经受这些吗?”
对方无声看着她,眼里的情绪复杂难解。
“你让我怎么相信不会有下一次了?”
…………
时栎被司机送到酒店。
她开了个房间,坐在落地窗前面独自抽着烟,回味着与前男友的初次会晤。
很难说到底谁占了上风,也很难讲交谈的最终结果是什么。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如果之前周队长还不知道这件事的话,那他很快就会知道了。
时栎靠在椅子上沉沉吐了口烟。
她回想起这个晚上,前面时她的态度太强硬,大概激到了他,所以才会拿警察的话出来敲打她。
并且这一次相处下来她就明显意识到,于他而言,她的态度一点都不重要。她想不想和他见面,愿不愿意跟他复合,以及喜不喜欢那个警察。反正他只会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这么自负又偏执到病态的一个男人,怎么会承认仰视他十几年的女人真的离开他爱上别人呢?
就算是为了证明这一点,他现在都更加不会放手。
时栎闭上眼睛烦躁地揉了揉眉间,细长的香烟夹在指尖,缭绕烟雾虚化了她的表情。
手机短促地振了一下。
她抬眼看过去,依旧不是周队长的消息。是陈经济人,通知她准备参加下周公司的一个发布会。
她拿起来手机,往回翻到跟周队长的对话框,看着他们最后一页的聊天记录出神。
从影棚出来时她撒了个谎,说同事临时聚餐推不掉。她不知道她这么久没有收到回复,是因为这个谎言太拙劣,还是听的人本来就存在疑心。有前一天两人间那样的蹊跷氛围在前,她现在丁点风吹草动都觉得草木皆兵。
时栎伸手把指间的烟落到烟灰缸里,垂眸看着火光一点一点缓慢熄掉,突然就不想再这样了。
她觉得这个奚顾做得太累了。她不想继续再这样了。
与其煎熬等待不可控的旧情人某天突然做出什么难以预料的事,她宁可选择现在全部主动说出来。
至于信与不信,就让周队长决定吧。
她终于横下心来,用力捻了下烟蒂,眉目深沉地站起身。
时栎裹得严丝合缝重新出了门。下了出租车后一路脚步很快,直至出了电梯到门前时,她手里拧着钥匙用力,才忽然后知后觉有瞬紧张迟疑。
但没有机会给她再犹豫,房门从里面推开了——
深绿色的出租车在小区门前等了几分钟,正巧碰上一对年轻情侣去机场。司机乐不可支地踩了脚油门,窗外商业楼体上的时钟稳稳指向顶端,广播里同时响起字正腔圆的播报:当前北京时间,二十三点整。
入夜,万家灯火,每一盏下面的光景与心情百态。
“时总,下周发布会的讲稿刚发给您了,请您过目。”
“染姐!你在干嘛?……赶紧开电脑!看你的邮箱!!快!!”
“封先生,了解到了,那位周警官下周复职,要现在安排吗?”
“你好,市刑侦队……噢,刘医生……什么?秦枳醒过来了?”
第75章 柒拾伍
门内外两个人相对站着。里面的人淡淡问:“怎么不进来?”
他穿着平时在家常穿的那件深灰色T恤, 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手上提着吃剩下的外卖盒子,神色看起来与往常无异。
时栎抬眸。
她原以为一晚上的剑拔弩张后见到他应该会松弛与心安, 然而事实却截然相反。她看着眼前的人,难以确定那种无端并突然的不安感是来源于他异样的平静, 还是来自她自己接下来即将面对的未知。
半晌, 她视线向下瞟向他手里, 轻声问:“你才吃晚饭吗?”
“夜宵。”他让她进来,示意自己先去扔垃圾,“信息看见了。”
他出来走到楼梯间扔了垃圾, 转回身来时脸色有些沉, 抬手在胃部的位置揉了下,眉目间似有忍耐之意。
他进来,重新关上房门。
往阳台的门是开的, 但客厅里的烟味仍旧浓烈。时栎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摸着狗,对于接下来的谈话预想了几种铺垫方式, 余光里看到对方在她身侧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神色浅淡地开了口:“晚上你们吃的什么?”
她顿了瞬,答:“日料。”
“这也算海鲜?”
“我没怎么吃。”
他语气平淡, 听不出来意味:“不好吃吗?”
他很少会跟她进行这种琐碎式的闲聊,时栎看了看他, 敷衍着回:“一般。”
面前的人盯着她的脸,似是一番研判, 复又开口:“你们的聚餐竟然没人喝酒。”
他的语气漫不经意, 但落在时栎耳朵里莫名像是怀疑质问。她心里那种反常的直觉越来越强烈,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进入正题:“推掉了。我有话想——”
“推的掉吗?”
对方意外出声打断。
时栎微怔, 抬眼看向他。眼前的人无声望着她,漆黑眼底深到不可抵达,语气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平静。
“那个人的酒,你推的掉吗?”
-
夜深。房间里一片寂静,静得仿佛最后一句的话音还在两人之间久久徘徊。
时栎怔然望着面前的人,整颗心脏跟着他的话一起沉了下去,再无声息。
她恍惚想,还是晚了。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那她想说的那些话,今天还有机会说出来吗?
周觐川从她脸上移开视线。
她的反应跟他所预想的相差不多,没有诧异,也没有惊慌,只有眼里一瞬停滞,像是早就料想过了这一刻,又像是一直压缚的心事被道破,她无从辩解,只能长久缄默。
他挺讨厌见她这样,他想听她亲口说这件事。她不来欺骗他,他就只能自己欺骗自己。
如果今天的事不是亲眼所见,他的自欺欺人或许还能更久一些。
下午时他想给她个惊喜。他心里还在为昨天对她的冷落抱歉,提前到她工作的地方,车停稳时刚好远远见她出来,跟在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身后。
她边走边低头看手机,路过了自己那辆奔驰,又往前走到一辆白色宾利前,两人停下,那男人恭恭敬敬为她打开车门。
他从敞开的后座车门忘过去,里面的男人露出张侧脸,她站在一旁,那一幕的场景恍若跟他昨天早上看到的视频交叠重合。
他看着那辆车缓缓走远,搁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机振了下,屏幕上她的名字被旁边的深红色花束衬得刺眼。
“我确实有过一段过去。”
终于,她低声开口,“不是有意向你隐瞒。”
“我以为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
周觐川许久没有回应。
这个晚上之前他也是这么跟自己说的。她跟那个人只是在一起过,那是她的过去,跟谁在一起并不能代表什么,代表不了她知情和参与了对方所做的事。
他就这样一直给自己洗脑,洗到最后连自己都陷进去了,又开始控制不住地介怀起她有一位十几年的前任。
“他今天来找我,我也很突然。我跟他见面是想和他当面说清楚。”
周觐川靠在沙发上淡淡开口:“是分手时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时栎暗暗抿了抿唇:“可能是他没听清楚。”
“所以分手是你提出来的?”
“嗯。”
“你对他有很多不满?”
“嗯。”
“甚至是怨恨?”
“…………”时栎一瞬迟疑,对方的视线投过来,紧接着道,“你对封氏的事情知情,之前故意透露给我、有意引导我,也是因为憎恨他的缘故,是这样吗?”
他逼问得这么紧,时栎被迫打起精神来:“不是。我跟他已经分开,他跟我是不相干的两个人。”
“也就是说,你没有带着个人感情、纯粹是因为知情他所做的事、出于正义感的驱使,才向我说出那些话是吗?”
“我不知情。我只是怀疑,而且怀疑的层面仅限于我从前说的,商业犯罪。”
“你不知情,为什么会有人想杀你?”
时栎一时语塞。
周觐川淡淡扫她一眼,复又面无表情开口:“如果你不知情,剩下的唯一可能是你的身份。严昭跟封岭不合已久,可能你对于后者来说,很重要?”
最后三个字被他以一种缓慢又微妙的语气念出来,面前的人默了默,低声划清界限:“与我无关。我是受害者。”
他两只手叠在身前轻敲了敲,姿势随意,语气也听不出来情绪:“所以从始至终,你是不知情被卷入其中的受害者,为了保护自己,刚好我负责这件案子,你才来找到我,是这样吗?”
“是。”
“为什么要说自己失忆了?”
“以前有些事情确实记不清了。”
“是你真的记不清了,还是你希望别人以为你记不清了?”
“都有。”她略微犹豫。
“可是你不是不知情吗?”
“…………”
时栎低下脸,深吸口气迅速调整后重新抬起头,冷静提议:“我们能不能心平气和地谈一下,不要用这种审犯人的方式?”
对方望着她,不说话。
时栎手指深陷进身侧的沙发里,整个人由内而外的感到无力。
原本回来前她是抱着向他坦白全部的打算,可是他却先一步挑明了封岭的事。现在她坦白不成,还要硬着头皮继续这场编造。
时栎强撑着精神抬起头,缓缓开口:“我跟他分手之后想开始自己的生活,我没有一刻想过要跟他复合,也不想再跟他有纠缠。他公司的事我略知一二,但是生意上的事情我懂得不多,所以具体并不知道他真正在干些什么。至于为什么会发生后来那些事,我不知道,也控制不了,我能做的只有尽可能的保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