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追查了那么久的案子,心里自然是很不甘,最好的朋友也因此而死,他对这件案子里的人恨之入骨,如果现在让他知道奚顾跟封岭的关系,即便没有证据能证明奚顾参与了那些龌龊事,他在情感上也绝对无法接受。时栎能想象出来他的反应,震惊、愤怒、质问、决绝,总之不该是现在这样,平静,冷淡,无事发生,绝口不提。
她带着这种无力的侥幸心,沉默跟在他身后,可越是想这样说服自己,就越是忍不住另一个念头。假如,假如他真的已经知道了,那他现在这样又是在想什么呢?
时栎慢慢停下脚步。
前面的人也停下了,在一个射击游戏的摊位前。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儿穿一身迷彩的衣服,端着比他矮不了多少的游戏枪,瞄准的动作都有模有样,可就是打不中,十次下来脸上已经委屈巴巴的就快要掉眼泪了,他妈妈在旁边摸他的头:“不能哭哦,林林不是最想当警察了嘛,警察叔叔会哭吗?”
小男孩儿绷着小嘴忍住眼泪,认真摇了摇头,看得围观一些大人忍俊不禁。
妈妈领着他去拿参与奖品。时栎走到周觐川身后,拽他的袖子:“警察叔叔玩这种游戏应该很厉害吧?”
他淡淡回:“没玩过。”
时栎晃了下他的胳膊,指着前面礼品柜最高那层:“我觉得一等奖那只白色的小狗还不错,你去打回来吧,带回去给砂糖作伴。”
周觐川低眸看她一眼,她挽着他手臂,狭长的眼睛弯起来,慵懒语调里莫名带一点娇憨,这么近在咫尺一张生动的脸,任她提出来什么要求,被请求的人都无法拒绝。
他付过钱,拿起来刚才小男孩儿的那把枪。
游戏到底与真实的射击不同,他前两次都没找到手感,后面尽管发挥得还不错,但最终的成绩算下来还是跟一等奖差了一点。
时栎拉着他去领礼品。二等奖是个头饰,巨大夸张的蝴蝶结发箍。
她推他:“你帮我挑一个。”
周觐川看那一筐花花绿绿,随手拎出来一个。
身侧的人嫌弃:“不要。我最不喜欢粉色了,你什么时候见我穿过粉色啊。”
周觐川听言深深看她一眼,放回去,又拿起来个黑色的,看她认真戴到头上,正了正,笑眯眯问他:“好看吗?”
他看着眼前的人,半晌没有作声,最后抬手给她掖了下额角落下来的一缕头发,低声道:“好了。走吧。”
回去时两人走的是另一条小路,更近但也更陡一点,中途有几段斜坡没有台阶,时栎的鞋子滑,最怕走这种路,前两次都胆战心惊地下来了,第三次那个坡度看着实在有点难度,她站在上面迟疑,身侧的人以为她是累了,转过身侧对着她点了根烟。
时栎犹豫:“要不我们还是回大路上去吧。”
周觐川没回头,漫不经心道:“我走过这里。不高,你一会儿跳下来就行。”
她再没说话,也没动作,望着那个坡所有所思。片刻之后,周觐川抽完手里的烟,扔到地上刚抬脚踩上去,余光里突然扫见人影一晃,紧接着坡底下传来撕心裂肺一声尖叫。
“周觐川!!!!!”
他一愣,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跳到下面。时栎坐在地上揉着脚踝,眼泪都疼得飙出来了,一见他下来分外眼红,抬起那条好腿就往他身上招呼。
周觐川单膝跪在地上按住她动作,拉过来她摔到的腿查看,脚腕处已经红肿起来,牛仔裤也擦破了,膝盖那里最严重,隐约看得见渗出来的血丝,想来里面也应该磕得不轻。
他皱眉,把她的脚腕抬高搁到自己的腿上,看她一副狼狈兮兮的可怜样,披头散发的,蝴蝶结也歪了,忍不住训斥:“你傻啊?”
时栎气得把发箍薅下来扔他身上:“是你说不高的啊!!”
周觐川一脸无语地看着她。
他说的是不高,跳下来就行,但他的意思是让她等他下去了再跳,他会接住她,谁想到就差了这半根烟的时间,又碰上这么个等不住的傻子。
他抿了抿唇,沉声道:“我说什么你都信?”
她没好气地顶他:“是啊!”
周觐川沉默,低头揉着她的膝盖。
他想,可她说什么他都不敢信。
又过了半天,待她脚上恢复了些,他在她身前蹲下:“上来。”
时栎没跟他客气,拎着自己的蝴蝶结爬了上去。再往下倒是没有大的陡坡了,但他负重一百斤走山路也显然不轻松,时栎看他侧脸上开始流下来汗珠,静默片刻,低声说:“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慢慢走。”
他没理会她的建议,手臂默默用力把她托得更紧了一点:“等你走下来大门都关了。”
时栎没回嘴,给他擦了下脸上的汗,趴在他肩上不出声了。
两人一路都再没交流。到车上,周觐川把人放到后座,安顿好之后关上车门,却没上来,径直往旁边的便利店去了。
时栎以为他是去买水了,没多想,兀自低着头发呆。几分钟后,他回来,还是先打开她这侧的门,递给她个袋子,里面一袋冰块,一条毛巾,一盒膏药,还有几包零食。
“先冷敷,药回去再贴。”
他帮她把裤脚卷起来,毛巾裹了冰块放上去,嘱咐完了之后要退出去时,突然被身前的人抱住了。
车厢里狭小拥挤,他俯身的姿势其实不太舒服,一只手把着前车座,另一只手迟疑了许久,见她也不说话,只是安静抱着他,终于抬起来,在她头上轻轻揉了下。
“还疼?”他低声问。
她没答话,只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今天两个人在这种折磨人的氛围下过了一整天。
他们各怀心事,又都装作若无其事。谁都不好受,可是谁都不敢先开口。
他们各自明白,这件事说出口之后,最坏的结果是结束。他们都希望能拖延的久一点,可能再久一点,她就会侥幸发现是自己多心他真的还不知情,也可能再久一点,他就能够完全说服自己接受她的所有过去。
总之再久一点,让这段关系能再久一点,哪怕是以现在这样尴尬又煎熬的状态。他们都还不想就这样结束。
许久之后,时栎埋在他怀里闷声问:“海鲜是不是不能吃了。”
他静默片晌。
这一整天她早就察觉到了他情绪不对,她一直试图缓和气氛,他全部看在眼里,说没有一点动摇也是假的。
“等你好了再去。”
她点头,放开他,低着脸笑了下:“好。”
周觐川垂眸看了她片刻,又开口:“今天要回去处理伤口。明天你拍摄回来后,带你去吃别的。”
她还是没有抬起脸看他,只是不住点头,笑着轻声应道:“好。”
那一瞬他心情复杂,忽然不忍再看她,退出来关上门在外面无声站了半晌,走回驾驶位。
-
隔天。
昨天下午回来后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所和缓。中午出门时他们约好了拍摄结束后她先开车回来,再一起过去餐厅,晚饭后时间允许的话,就再去看一场电影。
时栎踏进化妆室,明眼人都看出来她心情不错。
化妆师跟她聊天,一旁有人推门进来,皱了皱鼻子:“怎么这么浓的膏药味儿……你又落枕了?”
“什么「又」啊?”化妆师不满,“我就上次那一次,你能不能别总提了?”
“害,年纪大了就要勇于服老,你怕什么?”
“哎,你烦不烦?”
时栎坐在椅子上,无奈笑道:“是我。我脚崴伤了。”
后进来的人是造型师,也在星娱工作多年,跟这帮艺人都熟,上下打量着揶揄道:“奚奚,你脚「又」崴了?”
时栎顿了下,笑道:“还真是。”
他给她出谋划策:“你去给你的脚专门上个保险吧。”
“再有一次我就考虑考虑。”
“可以。不过你这一会儿得去撕了啊,影响我的造型发挥。”
“好。”
几个人闲聊间,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生进来跟她礼貌打招呼:“奚顾姐。”
时栎眯着眼睛从记忆里调出来关于他的信息:“宋航,是吧?”
男孩子的笑容很清爽:“对。”
时栎今天也是跟他第一次见,说了几句话后让他去给大家买咖啡。化妆师往他离开的背影望了眼,评价道:“这小伙子也挺乖。”
“但原来那小姑娘不是很机灵嘛,跟你又那么久,怎么突然开掉了?”
时栎闭着眼睛上妆,笑笑,没说话。
整个下午的拍摄顺利,艺人的状态好,摄影师的效率都提高了。最终结束的时间比预计的还早了半个钟头,时栎换好衣服出来,宋航拎着她的包跟在身后。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走廊上,时栎低头专心在手机上打字,没注意到前面什么时候多出来个人,毕恭毕敬地拦住了她:“奚小姐。”
时栎看着眼前西装革履的男人,眼底的笑意还没完全敛起来。
“封先生在等您。”
第74章 柒拾肆
宋航从电梯里出来, 按地标顺利找到白色奔驰车,走过来的时候意外迎面碰到熟人,年轻的脸庞立时扬了起来:
“周警官?您怎么在这里?”
对方穿一身黑色, 站在奔驰车旁不远的位置,手随意插在裤兜里, 但站姿仍旧笔挺, 闻声转过来, 见是他,淡声回道:“等个人。”
宋航一边拿出来车钥匙,一边开着玩笑:“还以为您查案子查到这边来了。”
白色奔驰车灯晃了两下。对方面无表情收起视线, 问:“还在星娱?”
“嗯, 对。”宋航点点头,见他似乎一直盯着这辆车牌,下意识解释, “这不是我的车,帮忙开回去。”
面前的人看他一眼, 淡淡道:“这也是你的工作之一?”
“哈, 是的。”小伙子笑了笑,跟他示意, “那您继续等,我先走了。”
原地目送着他离开后, 身后的人转身回到自己的车前,拉开车门, 上车, 启动,驶出停车场。
外面天色与他来时的不同,仿佛越往前, 越阴沉。
时栎靠在座椅上,安静看着窗外。
白色宾利平稳行驶在路上,音响里缓缓流淌出优雅的小提琴曲,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气,原本是该很舒适安宁的氛围,却莫名彰显着一种无声的诡异。
从时栎上了车后,两个人就没说过话。
身侧的人一直在捧着电脑处理工作。他这副状态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展现过,身着深色的手工西装,戴副金丝眼镜,一副高级商业精英的派头。
时栎不知道他这番前来的态度,没有贸然开口。
这会儿她的心态倒还平静。他来找她也好,省得她一直对两个人的关系猜想担心。这件事不解决清楚永远是个问题,早来总比晚来好。
唯一令她遗憾的是她原本的约会。在停车场里时她给周队长发了条消息,他到现在还没有回复。
车子驶进市区一处会所。
下了车,正门进来是一小片竹林,夜幕笼罩下散发着郁郁森森的光泽,格外清幽静谧。两个人一前一后沿着石子铺成的小路进来,有服务生来引路,时栎走在最后面,路灯幽暗,她没留神一脚踩偏,鞋跟陷进了石板的缝隙里。
她停下来,左脚用力挣了下,可鞋跟卡得太牢,一下子鞋没出来,脚倒是挣得滑出来了。
前面的人敏锐听到声响,转回身来。
她光着脚被两人盯着,不免有点尴尬,正欲踩回去再用力,身前的人已经走到她面前蹲下,大手微微用力□□鞋子放稳,看着她直至穿好,才站起来。
“还是毛毛躁躁的。”
他低声念了句,站起来示意她走到他前面。时栎扣着包带的手指稍微收紧,没有回应,抬脚往前走过去。
进了包厢,两人落座。
房间里是偏日氏的装修格调,服务员上过餐之后,恭敬退回至门外,轻轻拉上门,离开了。
桌子对面的人早就摘了眼镜,五官似乎比半年前更加轻减也更锋利些,靠在椅子上的姿势未变,只略微抬了下手,缓声开口:“这边换了个新厨子。我上次来尝过一次,还不错,就是偏甜,应该合你的口味。”
时栎也没动,无声看着他。
他继续慢悠悠说话:“你休假这么久,看你好像胖了一点,现在这样刚好,之前太瘦了。”
她一直没回应,他像是也不在意,表现得十足平常,不像许久没见,也不像是来求复合,仿佛只是随意接她来吃个晚饭,顺便聊几句她的近况。
“今天你拍摄还挺快的。新戏你经济人跟你说了吧,这个导演资历还不错,你什么时候进组?”
最后一个问句后他停了下来,隔着沉寂氛围与她对视。半晌之后,时栎终于淡淡开口:“你找我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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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厢里的音乐没有间歇,一曲之后紧接着又到下一首。
男人的声音低沉磁性,透着她从来没见过的柔和:“还在生气?”
时栎没答话。
她不想把自己绕进他的逻辑里。她在跟他理性发问,他却只当她是对他有情绪,这种认知不对等的谈话没法进行。
对方见她不讲话,继续低声哄道:“已经过去的事,我们都不要再提了好吗?”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话说了一半,停顿片刻,复又开口,“我想着把那些事情全都处理好再来找你,结果拖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