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觐川眸光深沉地盯着屏幕上的人看了会儿,电话恰逢在这时打进来。
陌生的号码。他接起来:“喂?”
听筒那头的声线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周警官。”
沙发上的人辨出声音后愣了下。
对方继续问:“你现在有时间吗?”
第18章 拾捌
两人约在周觐川家后面一公里的清吧。
一进门他就看到窝在角落里一身黑的女人,也不知道是从哪儿过来的,竟然比他还快。帽子、口罩、羽绒服……周觐川看着都替她热。
时栎看到他,懒洋洋地把二郎腿换了个方向,声音略哑,口气不冷不热的:“周警官,这个时间出门也要梳妆打扮吗?”
周觐川在她对面坐下,面无表情地想,人看着病怏怏的,说话还是那么尖酸,看来还是病得太轻。
时栎摘下口罩,露出半张脸,嘴唇没什么颜色,看着有些憔悴。
“打扰你休息了吗?”
“没有。”周觐川语气冷淡,言简意赅,“你遇到什么事了?”
“没什么,就是今天很累,想找个人陪我说会儿话。”她从桌上拿起烟盒抽出一根放在指尖来回捏着,露出来的苍白手背上有道医用胶布贴过的痕迹,帽檐挡住的视线里有一瞬无人察觉的失神。
“可以吗?”
周觐川看着她沉默,没有回答她这个看似楚楚可怜的问题。
当然他也不是不情愿,他主要是觉得没有必要。中国人有个传统叫「来都来了」,他不是都坐在这儿了吗?
“觉得累怎么没留在医院好好休息?”
——倘若时栎了解情况的话或许会生出一瞬的感动。因为过往数十桩的相亲案例表明,这已经是周队长所能给予陌生女人最大程度的关切。
“明早还要拍摄,打了针就出来了。”时栎回答完,顿了顿,抬眉,“你怎么知道我去医院了?”
周队长这次是纯粹嫌弃这个问题弱智。他拿上桌上的水杯喝了口,随口搪塞:“看新闻。”
时栎淡定点点头:“你还挺关注我的。”
周觐川也没留情面,拿上次的话噎她:“我怕你出事了来不及报警。”
时栎听后笑了笑,伸手把桌边两折的黑色菜单翻开推到他面前按定:“喝什么?”
对方拒绝:“开车。”
时栎挑了下眉,抬起头往路过的服务生身上扫了眼:“咱们两个什么也不点干坐着的话,会被赶出去吧?”
周队长不解风情:“那你正好早点回家休息。”
时栎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朝走回来的混血Waiter笑了下。
年轻男孩子立刻端着托盘走过来,礼貌微笑:“您好,需要点什么?”
她抬头,戴着两个银色戒指的食指在菜单上敲了敲:“这个,一杯。”
“好的女士。这款酒原本是没有冰块的,您需要另外加冰吗?”
时栎特意抬眼看看桌子对面的人,微笑里别有深意:“不需要。已经够冷的了。”
“……”周觐川别开视线,薄唇抿了下。
“好的,请稍等。”
服务生离开,时栎低头点着手里的烟,隔着烟雾看他:“你刚才最后一句说什么?”
周觐川有点反感她抽烟,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下,沉冷的语调像是不耐烦:“你喝完赶紧回家。”
时栎细长的手指夹着烟,淡淡地说:“不敢回。”
她意有所指,周队长觉得于公于私自己都似乎该在这时象征性宽慰一句:“人已经查到了,正在抓捕,你不用再担心这件事。”
“说起这个——”时栎另一只手敞开外套,露出深领的针织衫,正中垂下一条精致的银色符筒项链,“派出所跟我说那人是个极端粉丝。”
周觐川收起目光:“你觉得不像?”
她吸了口烟,反问:“你觉得呢?”
周觐川靠在沙发里,语调沉得没有波动:“我觉得,你要是又说不出来做过什么,又觉得有人想害你,这挺矛盾的。”
“不是你先跟我说我的交通事故可能是人为嘛。”时栎懒洋洋地笑了笑,“我现在看什么都保持戒心。”
周觐川看她一眼,隔几秒,问:“你的车修好了吗?”
眼前的人略微顿了下,像是全然忘记了这件事:“好像还没有。”
“你事故之前,车给别人开过吗?”
“没有。”
“那段时间你去修过车吗?或者做保养?”
她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侧头掸了下烟灰:“平时我助理在管这些,我不太清楚。”
周觐川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突然问:“那天你为什么会去Soc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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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iter端来酒杯,时栎示意放到对面。
“给你点的,度数很低。”时栎低下脸把烟摁进烟灰缸里,真心提议,“还有,夜半三更,孤男寡女,咱们能不能不聊案情?”
这番措辞把端庄的周队长听得无语:“那还能聊什么?”
“很多啊。”时栎往后靠,姿态随意,“这世间万物,红灯绿酒,不都比案情有意思吗。”
“……那你想说什么,说吧。”
时栎捏着打火机垂眸想了想:“我今天心情不太好。”
这是个基础难度的开场白,却半晌也没有得到回应。
酒吧的灯光昏暗,投影下男人的脸棱角明晰,冷峻而魄人。此刻他一语不发,狭长的眼睛幽黑深沉,从还带着一点潮湿的凌乱发梢间盯着她,身上的气息跟店里的淡淡酒气一道浮在空气中,压在她脸上。
时栎顶着这无形的压力把他整张脸细细看了一遍,忽然问:“你是单身吧,周警官?”
周觐川:“?”
“女人跟你表达心情不好的时候,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原本老老实实等着下文的周队长脸色有点尴尬:“……你心情不好是因为网上的负面|评论?”
时栎耸了下肩:“那倒不至于。”
不至于吗?周觐川回想起那些堪称暴力和侮辱的措辞,怀疑地看着眼前的人。
“嗯。”时栎翘着二郎腿,反倒很洒脱,“因为我今天还没时间去上网看评论。他们都说什么了?不敬业、耍大牌,还有什么?”
周觐川无话可说:“就这些。”
时栎不屑地笑了声,手指上把玩着打火机,语气自嘲:“成年人了还怕水,听着确实挺荒谬的对吧?”
“不一定。”周觐川冷淡地回了句,声线跟脸色一样察不出情绪。
每一个健全成年人看似怪异的行为或习惯,只要是真实存在,都一定会有深层原因可溯。这种事情他见得多了,与案情无关时,他通常不是很感兴趣。以及从眼前这位的嘴里套话,他嫌累。
但这次她却意外地主动悠悠开口:“我小时候有一次,差点被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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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觐川听言抬起头,眼里诧异,揉着疑忌。
她这个说法也通顺,只是今天之所以有这么多人骂她,正是因为有人翻出了她出道前一张在海边的照片。大众攻击的重点随即演变成了「到底是晕工作还是晕水」以及「晕水这种病症会后天突然形成吗」。
这也是周觐川此刻的怀疑。
她却没有再往下说,只是神色暗了暗,在不停明灭的火光中看着有些阴沉。
“那之后你一直这样么?”
她眯起眼睛回忆了下:“开始的时候比较严重,后来我会有意避开有水的地方,所以有时候我自己也会忘了这件事。”
周觐川神色不明地俯身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道:“你从小在海边长大,这样不是少了很多乐趣么。”
时栎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片刻后,忽然笑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每一句话都在撒谎?”
周觐川看看她,未置可否。
时栎明白了,笑了笑,又问:“那下次我叫你你还会出来吗?”
片刻沉默,对面的人沉声说:“看情况。”
时栎点点头,隔了数秒,没头没尾地说了句:“你很像我从前认识的一个人。他也是个警察。”
这话像是暗示,又像是解释。解释了那个一直萦绕在周觐川脑海里的疑问:为什么她对于他的态度里有种超出陌生人的熟络。
可他对于她的那种熟悉感,又是从哪来的?
时栎不知道他一波三折的心思,招手叫来服务生:“买单。”
她打开钱包抽出张黑色的信用卡,片刻后服务生拿回来单子,她拿起笔签名字,第一笔潇洒地画下去后忽然握着笔顿了顿,而后又在旁边继续写完,工工整整的楷体。
周觐川的眸光沉了沉。时栎把笔还回去,叫他:“走吧?”
这结束和开始一样,都挺突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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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进寒风里,周觐川问身边的人:“你去哪里?我送你。”
时栎戴上背后的帽子,幽幽叹道:“无家可归。”
周觐川皱了下眉:“那去酒店?”
时栎站在台阶上似笑非笑地平视着他,语调一本正经:“你在邀请我?”
“……”周觐川无语地看着她。
她身上的羽绒服很蓬松,像张小被子披在身上,帽子很大,露出小小的一张脸,尖尖的下颌,肤色白皙,眼睛漆黑晶亮,嘴角的弧度带着狡黠,像只漂亮又调皮的小狐狸。
他心里忽觉有一瞬毫无预兆的松动。
这是人类必须永远承认的一点,美貌是全世界的通行证。即使美人初愈,还素颜。
周队长板着脸转身:“不去算了。”
身后的人小跑着跟上来:“君悦,谢谢。”
十一月的风阴郁寒冷。入夜后街道鲜少再有行人,路灯把两道身影拖长,直至交叠那一瞬,走在前面的人重新恢复了那副冷淡禁欲的神色。
上车后时栎一直在打电话。
“……明早六点出发?那我今天还睡不睡了?……体温已经正常了,我没回家,去酒店了……我是真的恐水……对,是没出什么事,真出事了那导演就是谋杀……”
“……这破戏……我自己接的?……好吧,我脑子最近有点问题,但你是专业的,你为什么要由着我胡闹?……行,以后全都听你的,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行了吧……”
红灯前,周觐川心不在焉地听她讲话。这种不管是讽刺、自嘲还是不耐烦,把所有情绪全都转化为略带点贫的戏谑腔调调侃出来的说话习惯,跟她在大众前的优雅形象判若两人。
他下意识转过头来费解而探究地看着她,视线意外与她对上那一瞬,他脑海里突然有种奇怪的意识,之前面对她时那种诡异的熟悉感仿佛找到了答案。
她也很像他从前认识的一个人。甚至这一瞬夜色里,她坐在副驾驶侧头看向他似笑非笑的鲜活神情,跟他记忆里的那一幕几乎复刻般的重叠。
可那个人,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啊?
作者有话要说: 时姐:其实我们真的见过。
周队: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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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姐:那是十年前的秋天,那年我刚刚十六岁——
周队(打断):你清醒一点,你今年三十。
第19章 拾玖
六点钟,酒店门准时响了。
门里面的窗帘紧闭,床上的人安详地躺着,鼻子以下都盖在被子里,一动未动,沉浸在一片黑甜中。
梦里面是一片白昼,审讯室里,一个看不清面貌的中年警察皱着眉,口气不耐:你嘴里有一句真话吗?
时栎看到自己又回到了中学时的打扮样貌,脸色无奈:我也不想穿越啊。
那警察更加不耐烦了,冷笑一声:还穿越,你从哪儿穿来的?唐朝?清朝?上辈子是哪个妃子?
时栎被激得有点恼:反正我跟你们这个案子没有关系,我不知情,我要回家。
对面的脸一下子狰狞了,恶狠狠道:你现在身上有两条人命,你哪里也不能去!
时栎气得猛地站起来踹翻了桌子,怒不可遏:我根本不是奚顾!我是——
那人拿出手铐,语气凶横地打断了她:来人啊!人就是她杀的!她现在已经疯了!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去!
立刻有几个人凶神恶煞地围上来拉扯她,时栎拼命用力挣开,尖叫着喊:不是我!我没有!……
混乱挣扎中,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淡而威严的声音:放开她。
身上的桎梏瞬间消失。时栎头发凌乱,呼吸不匀,她心有余悸地回过身,周觐川穿着黑色夹克跟牛仔裤,面无表情地抱着手臂站在门前,声音沉正,带着冰冷的压迫:我看谁敢动她。
时栎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房间豁然变得开阔了,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们站得很近,他低头看着她,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和,与刚才在众人面前天差地别:阿栎——
她仰脸望着他呆呆地应了声,面前的人凝视着她的眼睛,捏住她的下巴缓缓凑了过来,动作轻柔而缓慢,直到时栎的脸颊开始发烫,他在她唇边缓缓低声道:该起床了。
时栎:…………?
突然间一片翻天地覆的刺眼白光,她下意识挡住眼睛,手臂却被人轻轻拉住了:
“小奚姐……醒醒……该起床了……”
时栎的意识逐渐恢复现实,躺在床上有点懵地看着床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