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他诸多产业之中,Soco无疑是最具讨论度的一个。能光顾这里的,都不是等闲之辈。
虽然名义上这是家夜店,但实际并不嘈乱,封闭性强,消费也高,实行会员邀约制,新顾客只有得到资深老会员的引荐才得以进入——当年周觐川为此特意拜托他妈发动了全家直系血亲的人脉,才找到一个比他小两个月的堂叔可以带他进去。
堂叔叫周勤,是周觐川他爸的堂弟。他家那支的周老爷子老来得子,对这个小儿子宠溺至极,全家奉行着老爷子的旨意把他从小供奉到大,养成他一副骄贵张扬的戏精个性,除了学习跟犯法,他什么事都干。
两个人年纪相仿,从前两家又离得近,打出生就在大人嘴里被比较到现在。小时候多少次周觐川被他爸罚站罚跪的时候,周勤叼着棒棒糖在他面前绕着弯来回走秀,还趁机把自己刚弄坏的东西推到他头上,再嚎啕着召唤出堂兄来评理。
周觐川就吃了天生寡言的亏,更没那个胆子在他爸面前辩解,只能熬到逢年过节时不经意地秀出自己的成绩单,再由陈艳芬女士来配合他演出,在众人面前谦虚地推脱一番:觐川这都是小聪明,哪比得上勤勤啊——这次考了多少分?再努努力就快及格了吧?
后来因为周勤的成绩实在是太没眼看,被他家两个哥哥联合上谏,老爷子无法只能忍痛把他送出国,连带着周觐川的人生也消停不少。
两人一别有十来年,再见面时周勤一改小时候圆墩墩的模样,身材和五官都出落得利落了,西装一穿上,不仔细看也有点商务精英内范儿,只是一张嘴就马上现出原形,还是那副轻浮又自负的腔调:
“贤侄,你们这次又遇到什么案子了?”
“……”有求于人的周队长默默忍下了这个称呼,“保密。”
“哎。”周勤叹口气,像是为了他的不坦诚而苦恼,“你什么都不肯说,这可让为叔怎么帮助你?”
“上个月二十号凌晨三点,有人从扫黄大队拘留所里被拎出来。”周觐川抬起眼皮瞥他一眼,淡淡道,“这件事家里人现在好像都还不知道,要是——”
“误会!那都是误会!”周勤瞬间翻出满面笑容,恭敬地给他斟满酒杯,“我们兄弟之间有什么话不好说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什么帮不帮的!……”
陶染听他说到这段的时候,躺在他腿上笑得不行:绝了,你们家的人都这样吗?表面都不动声色的虚伪,然后背地里暗着搞腹黑?
周觐川手指揉着她的头发,一本正经地应声:你以后的孩子也是这样。
陶染拍他的手臂,嗔道:什么啊,关我什么事。
周觐川垂眸看她,神色看不出是认真还是调侃:真的,这就是我们家的基因,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特别沉稳、可靠、优秀。
陶染推他:对不起,周警官,这些没看出来,只看出来你特别自恋了。
周觐川捏住她的下巴,低下头,威胁的声色里带几分笑意:那你再好好看看。
……
陶染睁开眼睛。
桌上的手机还是没有动静,电脑屏保上的翻页时钟恰好翻到了20点整。办公区里其他工位都已经没有人了,她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夜色下的衍城,动了动僵痛的肩膀。
正走神儿的时候,外面的门禁「嘀」了一声。
陶染从玻璃上看清来人后转回身,有点诧异:“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进来的人是她们组里广院的高材生,小她三岁,当年从实习起就一直跟着她到处跑。两人同事搭档有六年,个性一动一静,工作上默契十足,生活中也有许多互补。
比如陶染的作息不规律,祁也是出了名的养生青年,每天早上到公司第一件事就是抓一把枸杞红枣以及各种陶染都不认识的东西煮茶,然后强行给她倒一杯,还苦口婆心地劝她也买一个养生壶加入自己,但每次都被陶染干脆地拒绝了。
再比如陶染的性格很慢热,对外的一面高冷话少居多,其实并不适合跑采访,但有了祁也这朵天才交际花外加妇女之友的存在,不只是陶染,他们整个报社都松了口气。几个已婚已育的姐姐非常喜欢他,每天把他当成吉祥物一样爱护,舍不得让他干脏活累活,这会儿要是见他一个人拖着大包小裹回来,准要集体批|斗把他带去出差的徐组长。
祁也进来,甩了东西就近坐到陶染的椅子上瘫倒,喘匀那口气,俊朗的一张脸皱得苦不堪言:“高铁晚点,老徐急着回家陪女儿,蒋姑娘赶着去约会,我只能牺牲自己把这些东西亲自护送回来了。”
陶染叠着手臂靠在窗台上,半笑不笑的:“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和谐社会建设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好青年。”
祁也有气无力地摆手,苦笑:“你怎么还不下班?”
“有点事情。”
他收起长腿伸了个懒腰,问:“电话打通了吗?”
陶染摇头:“没人接。”
“她最近好像还在剧组里,可能比较忙吧——你晚饭吃了吗?”
陶染背靠着夜色,一张脸兴致索然:“没什么胃口。”
祁也朝她狡黠地笑笑,像只帅气的小奶狗:“我今天还有餐补,走,请你。”
陶染看着那张明明也带着倦色但依旧散发着蓬勃少年气的脸,片刻后,还是拒绝:“没胃口。”
祁也无奈:“唉……你还想着秦枳的事呢?”
回答他的是沉默。
他皱眉抱怨:“早知道你这样,当初我就自己处理,不告诉你了。”
陶染幽幽说:“就算你不跟我说这个,其实我也一直在想,三年前那个衍艺自杀的学生到底经历了什么。”
“Soco的事我们关注了这么久还是毫无进展。”她低头捏着自己的手指,“明知道它有问题但就是无从下手,这种时候就觉得自己特别渺小无力。”
“你是记者,不是警察。”祁也站起来强行把窗边的人拉过来披上外套,口气佯装严厉,“你一己之力能做的已经都做了。你呢,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跟我去吃饭,其他的就交给人民警察——你要相信他们。”
最后一句是当时陶染劝他把信息告知给警方时的原话,她听后忍不住笑了。祁也把她的帽子歪着扣到她头上,拎起她的包推着人往出走:“快走,我做了一天的苦力,都要饿死了!”
窗外早已四合的夜色掩盖了漫天阴云,远处的云层里有隐隐的低闷雷响。都市霓虹闪烁,繁华照亮,五光十色变幻着投向天空。
大雨将至,无人察觉。
与此同时,刑侦。
周觐川一边看着电脑上郝利发过来的消息,一边扒着外卖。一荤两素,色泽暗得看不出原本食材,隔着塑料盒子透出来的热气很低微。
他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旁边搁着的手机亮了。
“周队,那副墨镜查过了。那个品牌在衍城只有一家店,店员说看监控里这款应该是今年夏天的礼品款,非卖品,当时是作为公关礼物送出去的,全店只有不到二十副,但不排除山寨货等其他渠道。”
周觐川嗯了一声,放下筷子。
“还有,这个墨镜品牌现在的代言人是奚顾,但今年六月之前,是秦枳。”
第16章 拾陆
一大早时栎睡眼惺忪地从酒店赶到摄影棚,预告片的长镜头就从这里开始。
时栎坐在化妆间的凳子上,心不在焉望着镜子里的脸。
从车祸到现在已经有快一个月的时间,她对于这张脸仍旧不甚习惯,每次遇到镜子时都会下意识避开,每次上妆完之后都有种焕然一新的陌生,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能很清晰地察觉到,镜子里的人相比一个月前,月半了。
谢渝已经不声不响地开始控制她的饮食,在她拍戏时溜进酒店房间拿走了所有的零食,还私自把她的饭盒换成了XS号,粉红色的,上面印着Hello Kitty——时栎怀疑这根本就是个儿童饭盒,用来装咸菜她都嫌小。
不过时栎没有贸然抗议,她隐隐觉得谢渝不是个简单的角色:早上起来的时候她瞟到谢渝在音乐软件上搜索「卡路里」,相比一时的口腹之欲,她更惶恐今后每天三顿都要就着这首歌下饭。
门外传来敲门声。
时栎头发被造型师拽着回不了头,只听得一阵响动,有人神采奕奕地走进来,中英文混杂着打了一圈招呼,最后落到她头上:
“哈喽哈喽……奚奚!好久不见!”
进来的是位花枝招展的男士,身上从外套到包上的小挂件都大面积印着一线奢侈品的Logo,年纪和身高都跟奚顾相仿,眉毛是半永久,左耳上一颗晶亮的玛瑙耳钉,整张面孔莫名的很是熟悉,眼睛很大,微笑唇,颧骨高耸僵硬,一看就是新注射的苹果肌。
时栎眯起眼睛在记忆里检索了一圈,先下意识开口接上他的话:“……好久不见。”
男人站在她身后:“从前初的颁奖礼之后咱们就没见过了吧?”
“嗯……好像是吧……”
他鼻子微微皱起,幽怨道:“我给你寄过几次衣服,结果你还都没穿。”
时栎看着他的脸理亏又茫然怔了几秒,脑袋里「叮」一声,终于搜索成功。
Cecil,这几年靠着毒舌点评明星造型一飞冲天的时尚博主,微博千万粉丝,时尚品牌带货的新宠,艺人们乐于结交的新贵。
他现在业务做得很广,除了写文章拍视频接广告外还创立了自己的服饰品牌,款式和价格都令人咂舌,只卖个名声流量。时栎之前逛过他的店,那张扬的风格和鲜亮的饱和度她都很难驾驭,更别说奚顾了。
“回去就穿。”时栎笑了笑,语气不亲不疏的。
Cecil对于她这番表态似乎还算满意。时栎造型完毕,站起身。因为今天拍摄墨镜产品,她穿了套深红色西装,黑色细高跟,又帅又飒,整个人的气场翻出两米,把Cecil搞得很有压力,回头跟助理抱怨:“我就说今天出门应该垫两副增高垫吧,你为什么要拦着我!”
周围人配合地笑起来。两人坐到品牌墙前的高脚凳上,Cecil把麦递给时栎:“那咱们就开始吧?”
-
“开始。”
刑侦的小会议室里坐满了人,韩局抱着保温杯最后落座,大手微抬起来挥了下。周觐川伸手拿起桌上的激光笔,打开屏幕上的影像资料。
“十月七日下午,秦枳出门后十五分钟,嫌疑人潜进其家中,约一个小时后乘坐一辆黑色套|牌|车辆离开。从监控排查来看,这辆车先到了秦枳案发的停车场,随后上了高速往栩州方向驶去,整个行进路线跟秦枳受害的时间基本吻合。”
“嫌疑人掌握秦枳离家的时间、知道她家门的密码、戴着她代言的墨镜——按照该品牌店里人员的说法,这款墨镜很大的可能是他们作为今年夏天新签代言人时的公关礼品使用的非卖品。从礼品名单来看,其中大部分是送给了星娱的中高层,另有两个是一家艺术品投资公司的经理。”
众人凝神听着。周觐川按下手里的按钮,屏幕上的画面转到一页公司信息查询的截图。
“这家公司叫「风故」,是今年初新注册的,具体经营情况不明,但能查到投资了三部电视剧,都是星娱参与的项目,而且其中有一部原定由秦枳出演女主角。”
“风故……”韩局轻皱眉看着屏幕,低声念了一遍。
这种公司近几年越来越多,多是产业庞大的大老板们或哪家的公子哥儿开来玩儿票的,经营信息都是掩人耳目,真实作用是为博红颜一笑,名字也都往云里雾里的取,仿佛生怕别人以为他们只有钱似的。
到今日,整个案情看似越来越清晰,所有的线索似乎都在指向与验证潜规则的说法,但实际情况并不明朗。
那辆套|牌|车从案发当日离开衍城已经这么久,它最终是否真的去了栩州?现在是不是还留在那里?再把它捞出来的几率能有多大?所有在座的人都不敢乐观。
而且就算真的找到这辆车,他们现在也没有有力的证据可以敲定「教唆自杀」的罪名。那个傍晚在那个车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最坏的结果是,可能会成为永远的谜。
“另外还有一点,似乎很巧合。”
周觐川转身环顾桌上的人,百叶窗的阴影打在他棱角清晰的脸上。
“秦枳案的嫌疑人驱车去向栩州,潜进奚顾家的人逃往栩州,还有现在联系不上的池慕,也是栩州人。”
他抬眼看向长桌尽头的人,脸色沉静。
“韩局,我申请栩州警方的介入协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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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节目的拍摄地在栩州,我记得奚奚就是栩州人对吧?”
“……”时栎脑子里暴风回忆着那份《奚顾粉丝必备的101个知识点》,谨慎地点点头,“对,是的。”
“能不能给大家简单介绍下栩州?”
时栎拿着麦低头略微回忆了下,缓声道:“栩州是座临海的旅游城市,气候很舒服,生活节奏也比较慢。那里的自然景点很多,最著名的就是这次的拍摄地,颐山,景色很好,山上还有座颐山寺,佛教文化的色彩很浓郁……接下来的拍摄还是很期待的。”
Cecil道:“我听说那里求平安的比较多,尤其是男生去祈愿会很灵。”
“是吗?”时栎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有点新奇地开玩笑道,“那我要推荐纪间去,要不然他在游戏里总是死得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