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玄正色道:“你素来精明,侯府以后的前程全拴在我身上,你名正言顺入了永微园,我阿娘来寻不痛快,不是故意讨我心烦吗?
“她以后的仰仗是我这个亲儿子,若是为着你而与我闹生伤,于她有何益处?
“再说回我祖母,你就更不用担心了,她向来偏疼我,只要是我喜欢的,她都没什么异议,我自有法子说服她。”
“至于我爹,之前跟寿王府联姻本就惹得她们不痛快,就更不用管他了,没有话语权的。
“你回京后要做的就是暂且等待,等我跟寿王府掰扯清楚,替你谋娘家靠山,把你的所有后顾之忧安置妥当。
“在这之前我得护你平安,会暂且把你送进沈家,我与沈正坤私交关系不错,你也认识他们,相处起来不会尴尬。
“我看你与郑妈妈关系颇好,以后可以把她讨过来服侍你,她行事稳重,又是府里的老人,许多事你可以问她。
“只要你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与我说,我都会替你处理,因为我是谋的两个人的前程,两个人的前程,你明白吗?”
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苏暮忽地抿嘴笑。
顾清玄皱眉道:“你别笑,我跟你说正经的。”
苏暮敛容道:“你真不在意我一无所有?”
顾清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我在意的是你又像以前那样哄我,哄我也就罢了,你倒是哄到头啊,哄到半路就跑了,什么意思?”
苏暮一本正经道:“以后不哄你了。”
顾清玄傲娇道:“你最好是这样。”
迟些时候许诸送来早食,用过早食后苏暮便躺到摇椅上陷入了冥思。
顾清玄则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单手托腮看她,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苏暮望着逐渐露出晴朗天气的春日,又鬼使神差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男人,忍不住细细打量他。
那男人五官清俊,眉眼温柔,看她的眼神里好似会发光。
不可置疑,她确实对这个男人动心,喜欢他的好涵养,有君子德行。
欣赏他健全温和的人格,脾性稳定,头脑清醒,更重要的是他听得懂她说的话,能有效沟通。
这是极其难得的。
要知道他从小受父权世道熏陶,在这样的背景下还能保持一丝理性,委实难得。
亦或许,这全得益于顾老夫人的悉心教导,才能让他不像多数男人那样轻视女性。
他的胸襟与格局超越了大多数人,骨子里的宽容具有同理心,会思考,会尊重。
这样的一个人,当该前程似锦。
有时候她还挺羡慕他的,有一个疼爱他的祖母,良好的家庭氛围,在关爱下成长,造就了他的磊落光明。
他的君子德行,是折服她的关键所在。
这个男人虽然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但对她来说本心并不坏。
或许她可以借着他的搀扶大胆地走出去,走进他生活的世道里,去直面它,融入它——以现代女性的样子。
就像他说的那个商贩一样,一半保持本心,一半改变能忍受的习惯,去跟那些当地土著融为一体,成为真正的局中人,而非旁观者。
现在她的面前就蹲着一个可爱的土著,他真的很可爱,戳心窝子的那种,既暖心又能给人安定。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瞧,眼神怪怪的,顾清玄忍不住问:“阿若又在瞎琢磨什么呢,嗯?”
苏暮笑道:“我在想,我以后真能像京城里的女郎骑着高头大马遛弯吗?”
顾清玄失笑,“自然。”顿了顿,“不过当街遛马横冲直撞闹事是会被抓去坐牢的。”
苏暮撇嘴。
顾清玄:“我阿娘击鞠技艺甚好,你还可以让她教你击鞠,也可以让她们教你打叶子牌,京中的女郎都喜欢玩它娱乐。”
苏暮作死问:“那青楼呢,我可以去涨涨见识吗?”
顾清玄愣了愣,“我没去过。”顿了顿,“祖母佛堂里供的那把戒尺还在呢。”
苏暮咧嘴笑。
在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他就是那个不停打捞她的小土著,一次又一次用耐心与诚意把她从海里打捞起来,让她这个外来的失意商贩重新生出走进这座孤岛的勇气。
之后两日苏暮都在思考要不要跟他回京的问题。
最终徘徊了许久,她才决定跟自己和解,遵循本心。
她的本心是什么呢?
她想要这个男人,想跟他结为夫妻。
她渴望爱情,渴望亲情,也渴望三五挚友。
她想要走出去,走出这个小院,走出自己的心门,尝试去接纳这个不太美好的孤岛。
而这场接纳,就从接纳这个男人开始。
接纳这个可爱的小土著开始。
确定了自己的意愿后,苏暮忽地从手中的绒花里抬头,看向窗外逗猫的顾清玄,冷不防说道:“顾文嘉,我想好了,跟你回京。”
这话委实来得突兀,顾清玄愣了愣,扭头道:“你方才说什么?”
苏暮重复道:“我想好了,跟你回京。”
顾清玄半信半疑,“你莫要哄我。”
苏暮一本正经道:“不哄你,我想明白了,我苏暮是个贪得无厌的女人。
“我想要很多很多,我想要你顾文嘉对我忠贞不二,想要你一夫一妻,想要你陪我走完这余生,想要结交三两朋友知己,想要继续做绒花,想要随心所欲过很好很好的日子,想要在这个世道里挺直脊梁扎根儿……”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很多,噼里啪啦听得他渐渐展露笑颜,“做人就得有欲望追求,要不然多没意思。”
苏暮点头,“对,我就是那么贪得无厌。”
顾清玄起身愉悦道:“你可要想好了,我当初在梅香园求的姻缘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就像祖父母那样,从头到尾,不能在半道儿上走岔了,若不然就丧偶。”
苏暮愣住,“丧偶啊?”
顾清玄点头,“对,谁要是在半道儿上走岔了,当该遭天打雷劈,我就问你敢不敢?”
苏暮的眼皮子跳了跳,其实……倒也……不至于这么狠。
顾清玄问:“你敢不敢?”
苏暮没有答话。
顾清玄指了指她,“你瞧,怂了。”
苏暮撇嘴,她忽然意识到,在情感上他其实比她更保守,甚至还多了几分爱幻想。
啧,恋爱脑。
作者有话说:
苏暮:好怀念以前作死的日子,反正都没有死,那就再继续作死吧,
顾清玄:欸,阿若你跟祖母讲什么红楼梦,害得她饭都吃不下,天天跟我说磕什么神仙爱情?
忠勇侯:唉?最近老婆有点奇怪?
盛氏:我已经很久没在他跟前晃悠了。
苏暮:再忍忍?我跟讲,男人这贱骨头。。。。
顾清玄:你俩在唠啥?
盛氏:女人讲话你插什么嘴?
苏暮:滚。
顾清玄:。。。。
第六十一章
确定要跟着顾清玄一起回京后, 苏暮把院子里养的霸王鸡和大黄托给隔壁祖孙。
刘老太笑眯眯地看着她,问:“陈娘子要走了?”
苏暮点头, 应道:“打算走了。”
刘老太一边摸大黄的头, 一边道:“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合,既然打算走了,以后可要和和美美的。”
苏暮笑着回应, 说了些感谢他们照料的话语。
刘琴对绒花很有兴致,她便把剩下的绒花和蚕丝赠予她。
院子还有两三月才到租期,之前已经付过租金, 只待到期后主家收回去便罢。
花了一两日把这里的所有都处理妥当,离去的那天早上苏暮在院子里看了许久。
这一两年来她已经习惯了小院里的平和安宁,内心深处多少还是有几分不舍, 可是她更清楚的明白, 她应该走出去。
那所小院,就如同她的心门。
而今她勇敢地打开心门,尝试着去接纳这个世界。
不管过程是否美好,她都想去拼一拼, 搏一搏, 哪怕玉碎,也要碎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从平城回京千里迢迢, 苏暮尝试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学骑马。
她先是由顾清玄捎带着骑, 后来一步步懂得技巧后, 便开始尝试独自骑行,速度慢些不打紧,她只是想独立。
沿途经过好几天的练习后, 苏暮已经能独自驾驭了。
春日里山花烂漫, 几匹快马穿梭在山间小道里。
苏暮一身胡服, 走在最后,那匹红棕马性情温顺,小跑虽然颠簸,她好歹能驾驭。
山间的风大,吹动衣衫飞舞,苏暮在阳光下奔跑,只觉得刺激,忍不住高声道:“顾文嘉,我在飞!”
“你慢着点!”
顾清玄大声提醒,连忙追了上去。
前头传来许诸撇脚的常州评话,苏暮也跟着他唱,五音不全,跟魔音似的惹得众人失笑不已。
她彻底放开了,□□的马儿飞奔,携带着温柔的春风抚慰自由的灵魂,也不管自己的歌声有多难听,只想肆无忌惮在山间高歌,像只吵闹的山雀。
顾清玄似受到她的感染,也跟着唱常州评话。
那时他们在明媚的春光里恣意驰骋,苏暮一点点加快速度,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被速度带动,刺激得她像个二傻子一样再次高呼:“我在飞!”
顾清玄与她并肩而行,看她笑得像个孩子,眉眼里皆是放纵,再也没有了压抑。
他颇觉欣慰,这才应该是她本来的样子啊。
学了这些天,苏暮操控马匹的技巧越来越娴熟,跟马儿的磨合也默契许多。
有时候顾清玄会放手让她飞奔,有时候张和他们会在边上护着。她仿佛不知疲惫,体力好得不像话,跟犯人放风似的,甚至还会跟许诸比谁跑得快。
许诸忍不住啐道:“你这是野人啊,不要命了跑这么快!”
前头的苏暮伏在马背上,身体跟着马儿起伏,只觉得全身上下的毛孔里都透着速度与激情的刺激。
她真的觉得自己在飞!
像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翱翔在天地里,不管它是什么时代,不管它是什么世道,在这一刻她真的在飞!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欢愉令她通体舒畅,遵循本心的感觉真的很好很好,不再压抑,尽情释放热爱自由的天性。
这一刻她其实是感激的,感激能在这个糟糕的时代里遇到一个充满着温情的男人,他的坚定与强大给了她走出去的勇气。
她就像一个有家长在身后扶持的孩子,可以肆无忌惮去闯荡,因为身后有一双手在默默牵扶,给了她足够的安定与底气。
他是她勇气的来源,更是她放飞自我的坚实支撑。
在他们回京的途中,来了一场倒春寒,京中的顾老夫人不慎中招,咳嗽得厉害。不仅她遭了,忠勇侯也嗓子疼流鼻涕头疼得只想躺着。
盛氏送来汤药给他服用。
忠勇侯担忧自家老娘,她毕竟年纪大了,盛氏道:“方才我去看过了,阿娘咳得厉害,大夫给她扎了银针,每日都要扎。”
忠勇侯捂着头,精神颓靡。
盛氏道:“赶紧把药喝了。”
这场倒春寒委实厉害,府里不少人都遭了殃,再加之春日又是风寒高发的时节,真叫人防不胜防。
另一边的顾老夫人扎过银针后,咳嗽稍稍缓解了些。
接连换了两个大夫诊治,这个姓钟的大夫更厉害些。
她扎了两三天的银针,又加服药治疗,症状得到有效缓解,虽然嗓子还不舒服,至少比先前好多了。
之前天气转暖屋里的炭盆被撤了,如今又重新烧上,断不能再受寒,以免病情加重。
倒是盛氏一点毛病都没有,过来瞧她时,顾老夫人说道:“莫要进屋来,恐过了病气。”
盛氏应道:“我身板好得很,不打紧。”又问,“今日阿娘可好些了?”
顾老夫人端起碗盏喝水润嗓子,“好多了,这些日天天灌药,肚里的油水都给我刮干净了,想吃肉。”
盛氏掩嘴笑,“阿娘想吃,便让庖厨给你做。”
顾老夫人馋嘴道:“我想吃羊肉。”
盛氏:“羊肉不行,火气重,给你炖鸭子好,酸笋鸭,开胃清热。”
顾老夫人想了想,“那就做酸笋鸭锅子。”又道,“你不怕过了病气,中午就在这儿用好了。”
盛氏点头。
顾老夫人问:“承棋呢,可好些了?”
盛氏道:“稍稍好些了,就喊头疼,他以前就有头风,多半发作了,估计得熬好些天才行。”
顾老夫人叹了口气,似想起了什么,说道:“文嘉那孩子也真是,去年夏天就去的新阳,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