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母连连点头,“小郎君且放心,我们娘俩不嫌命长!”
许诸:“若是有他人来问起,便说苏暮留下和离书跑了,具体跑哪里了你们也不清楚。”
他耐着性子一番叮嘱,二人连连点头,只想保自己的狗命。
待他离开周家后,母子二人惊魂未定。
周母又惊又喜地打开桌上的布袋,沉甸甸的。似觉得自己在做梦,她也不嫌脏,暗搓搓拿了一粒金锞子咬了一下,是真的金子!
这简直是笔横财啊!
周母笑得合不拢嘴,自言自语道:“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的好事,要是多来两桩,我家岂不是发大财了?!”
听到这话,周荣安不由得露出绝望的表情。
他家老娘真是无可救药!
六月酷暑,京中的贵人们多数都躲在屋里不愿出门,为了让家里人对自己打消疑虑,顾清玄经常陪顾老夫人,有时候祖孙二人也会手谈一局。
君子六艺,顾清玄身上学来的东西多数都是从顾老夫人那里继承来的,别看老人家年纪大,脑子却灵活,不输年轻人。
二人在棋盘上厮杀时,盛氏则在一旁观望。她是将门出身,对琴棋书画一点兴致都没有,什么都会一点,但也仅仅只是皮毛。
忠勇侯也跟她差不多,什么都会,但不精通,夫妻俩资质平平。
也幸亏生了这么一个儿子,悟性高,又从小得顾老夫人引导教养,在京中的世家子弟里算得上出类拔萃的人物,若不然顾家以后的前程光靠祖上庇荫和那些个庶子,多半会走下坡路。
屋里有冰鉴,凉爽又惬意,看着自家儿子跟往常一样并未受到什么影响,盛氏稍稍觉得安心。
当初忠勇侯说让她尽管放心,隔不了多久顾清玄就会把那个通房忘得一干二净,盛氏半信半疑。
她一边觉得男人太过薄情,一边又觉得拿得起放得下方才是大丈夫。
两种矛盾心情令她的心情多少有几分复杂。
这会儿见顾清玄没心没肺的样子,盛氏作为女性,还是无比嫌弃他渣。
当初大老远从常州把苏暮带进京,还以为他有多上心呢,结果回来还不到一月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压根就没继承到老侯爷的忠贞专一,分毫都没有。
简直是个渣男。
察觉到她审视的目光,顾清玄好奇抬头看她,问:“阿娘何故这般看我?”
盛氏回过神儿,不耐烦道:“自个儿下你的棋,别乱瞟。”
顾清玄撇嘴。
棋下到一半僵局时,忽听永微园那边的婢女来报,说张和回来有事要寻他。
顾清玄道:“这局我输了。”
顾老夫人:“还没到绝路,就认输了?”
顾清玄抿嘴笑,“祖母越老越精,不容易忽悠。”
顾老夫人也笑了,指了指他道:“你这是拐着弯骂人,骂我年纪大成精了。”
顾清玄:“我可不敢,孙儿盼着你长命百岁呢。”
他说了好些乖话把老人家哄得高兴,鉴于张和等着,也未逗留多久便过去了。
待他出去后,盛氏同顾老夫人八卦道:“瞧文嘉那模样,应是翻篇了。”
顾老夫人点头,“应是翻篇了。”
盛氏这人装不住话,快言快语,忍不住数落道:“当初阿翁那般专一深情,何故儿子和孙子就没有继承到一分半点呢?”
顾老夫人被气笑了,戳她的额头道:“天下乌鸦一般黑,你就少做点白日梦罢。”
盛氏撇嘴,指着外头道:“你瞧瞧文嘉,那么多年房里都干干净净,我还以为他多专情呢。
“哪曾想去了一趟常州就带了一个女郎回来,我又以为他有多上心,结果这才不到一月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当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跟他老子一样。”
顾老夫人没好气道:“你就庆幸吧,倘若他为着一个女郎跟你要死要活,我怕到时候你巴不得他满肚子花花心肠,别那么感情用事。”
盛氏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这倒是实话。”
顾老夫人淡淡道:“寿王妃这般疼宠长宁,多半舍不得让她过府,文嘉早就是成年人了,也总不能让他守活寡。
“这回那边的举动委实不成体统,把人给空霸占着,还不准屋里养通房,若实在介意,大不了进了门把人打发出去便罢,哪曾想搞了这么一出,委实仗势欺人了些。”
提起这茬,盛氏“哎哟”一声,拍大腿道:“我的老娘,我还一直以为你忍得下呢!
“跟寿王府的这桩亲,我悔得要命,这都拖多少年了?
“当初那边的长宁郡主还不乐意,觉得文嘉配不上她。
“如今那边看他有出息了,反倒不愿意放人,就那么空占着,就算是续弦也得把人给塞进府,且还这般蛮横霸道,我心里头早就不痛快了,仗势欺人也不至于这般蹬鼻子上脸。”
顾老夫人叹了口气,说道:“这桩婚是不可能退的,毕竟文嘉亲口应允娶长宁郡主,君子重诺,我们顾家断不能做那背信弃义之事。”
盛氏冷静道:“我也明白,肯定不会退亲,现在长宁油尽灯枯,未出阁的姑娘若是去了连宗祠都不能进,孤魂野鬼也着实可怜。
“况且她这般模样,除了顾家,谁还敢求娶,寿王府定不会把她砸在手里。”
顾老夫人:“顾家也算是她亡故后的归宿,若在这个时候把亲退了,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落井下石也太过缺德,我们顾家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婆媳二人就顾清玄的婚事议论了一番,心里头其实都埋了怨言,却因为大局而选择隐忍,也是无奈之举。
另一边的顾清玄回去后,张和同他前往书房,说起查柜坊之事。
京中的所有柜坊都查过了,甚至包括了飞钱,皆没有苏暮存储的记录。
至于飞钱,因涉及到诸多杂乱商铺,甚至还有黑市的,查得并不全,也并未发现她留下来的痕迹。
顾清玄坐在太师椅上,想了许久,才说道:“既然查不到线索,便先差人去一趟常州,从宗州开始找。”
张和点头。
顾清玄把前两日亲自画的画像给他,叮嘱道:“切记勿要走漏了风声。”
张和慎重道:“老奴明白。”
顾清玄做了个手势,张和匆匆下去办事。
在京中这般被误导一门心思往常州那边追踪寻人时,苏暮已经跑到十万八千里去了。
起初她计划进蜀地蛮夷之地藏身,后来还是决定在开州下面的一个小城镇落脚。
她爱极了这里淳朴的风俗人情,当地人的本土方言她能听得懂大部分,不存在语言障碍,再加上这里的气候适宜,就算是六月,也不是暴热,非常宜居。
这几月风尘仆仆一路奔波实在把她累得够呛,原本打算暂且在这个叫平城的地方歇几天再走,哪曾想转了一圈后觉得还不错,索性在这里安置下来。
小地方的开销不高,她托当地的牙人给她寻了一处院子。
那牙人也是欺负她是外地人,居然找了一处凶宅给她。
苏暮不知情,看过那宅子后觉得特别合她的心意,就是简单的四合院,里头干干净净的,什么都备得齐全。
问过价钱后,她欢喜不已,比市价要少许多。
也有人打抱不平,背着牙人给她提醒,说是凶宅。
若是一般的女郎,只怕吓得两股战战,哪曾想苏暮剑走偏锋,兴致勃勃问妇人道:“大娘可莫要诓我,那宅子真是凶宅?”
妇人小声道:“我哄你作甚,就在前两年才发生的命案。”
当即把宅子里的情形同她细说一番。
那房屋的主人原是一屠夫,姓牛,后来因为怀疑自家婆娘偷人,喝醉酒发酒疯把媳妇给砍死了。
苏暮听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妇人接着道:“那娘子也真是够倒霉的,自家男人疑神疑鬼,误会了一场,结果发酒疯要了她的性命,后来牛屠夫也入了狱,闹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苏暮:“之后就空置了吗?”
妇人:“牛家媳妇死得冤,听说半夜经常回来,没人敢去住的,卖也卖不出去,也只有骗你们这些外地人。”
苏暮笑笑不语。
她不怕鬼,她怕的是人。
真要说起来,她自己都还是鬼呢,借尸还魂的玩意儿。
若有所思地看向那凶宅,她一个女郎家,且又是孤身一人,就要凶宅给她镇镇才好,这简直是不要钱的护身符!
于是没过两日她就拍板租了下来,并且还同牙人讨价还价又砍便宜了不少,一年才一吊钱。
拿到租赁凭证后,苏暮美滋滋入住牛家宅院。
不仅如此,她还特地弄来一条大黄拴在院子里看家护院。
那院子共有四间屋子,她住在东厢房,西厢房那边则是庖厨,主屋是空置着的,用于堆放杂物。
把不要的家具器物换过后,苏暮请来木匠简单修缮,并且还给门窗柱子上了新漆。
那木匠也佩服她胆子大,边干活儿边说道:“陈娘子的胆子也委实大,这样的宅子竟然敢住进来。”
苏暮忽悠当地人她姓陈,说自家男人是商贾,过阵子就回来了。
她同那木匠道:“钟郎君还真别说,昨晚我是有听到主屋那边似有什么动静,也幸亏大黄狂吠了几声,才安静下来了。”
这话把钟木匠唬得一愣一愣的,虽是白日里,却总觉得后背发凉。
把活计做完后,钟木匠生怕沾染了晦气,拿了工钱跑得飞快。
之后两天苏暮又把院子清理打扫一番,并且还颇有情调地种了几盆花草。
新修缮的房屋看起来非常亮眼,小小的院坝里干净整洁,每间房屋虽然不大,却五脏俱全。
她站在院子里叉腰看自己的劳动成果,倍感欣慰。
稍作休息,苏暮把井里冰镇过的甜瓜切来解暑,又给大黄扔了一块去。
那狗儿欢快地摇着尾巴啃甜瓜。
她则坐在门口啃食。
一人一狗一小院儿,听着不远处赶集的嘈杂声,苏暮眯起眼歪着头看艳阳高照,对往后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虽然这个世道充满了荆棘,但对美好的追求初心不改。
她热爱自由,热爱自己,热爱这市井里的小喧嚣。
这些都是活生生的烟火人间。
鉴于接连几日都在打理院子颇劳累,她舒舒服服地躺了几天。
至于闹鬼,估计是她八字大,能镇宅,晚上并没有听到什么异常,反而是夏日的蚊虫多了点,喜欢叮咬人。
这里每过一段时日就会赶集,周边的村民多数会聚集到一起交换货物,苏暮也上集市去转了一圈。
她挎着篮子,穿了一身粗麻布衣,戴着草帽,一副农家妇人的穿着,毫不在意形象。
集市上聚了不少人,有挑着担子吆喝的商贩,推着小车卖小食的妇人,也有提着鸡蛋来换物的婆子,什么人都有。
苏暮听着人声鼎沸,特别喜欢这种喧闹嘈杂,处处都充满着世俗的人情味儿。
瞧见有卖鱼的,她便买了一尾,原本想弄只鸡来解馋,后来仔细一想,杀鱼似乎比杀鸡要容易得多,便退而求次。
瞧见有妇人卖豆腐乳的,她爱食麻辣口,尝了尝觉得不错,便又拿了一罐,早上佐粥最适宜了。
在集市上东转西逛,苏暮挑挑练练,直到她把竹篮都装得差不多了,才心满意足打道回府。
在回去的路上,她瞧见卖肉脯的商铺,便进去看了看。
通常贩卖的都是猪肉脯的多,像普通的平民百姓多数食猪肉,至于牛肉是禁止随意宰杀的,因为这是农业时代,耕牛的作用巨大,极其珍贵,倘若被举报私自宰杀耕牛,牢狱之灾跑不了。
像贵族阶层就很少食猪肉了,以羊肉为主,认为猪肉属于贱食。因为这会儿养的猪都没有阉割过,特别腥臊,烹饪起来颇需要点技巧。
苏暮平时贪吃,偏爱咸口,便买了少许肉脯回去解馋。
那肉脯上洒了不少芝麻,闻着喷香,一般的人家可舍不得花这个钱。
说起这肉脯,当初还是许诸给她尝过后才觉得很好吃,时不时会惦记着。
这不,京中这边的许诸馋嘴,从纪氏手里讨了些来。这原本是寿安堂那边送过来的,顾老夫人牙口不好,嫌嚼着废腮帮子,便打发过来。
顾清玄平时不贪吃,但凡屋里有好东西皆被许诸薅了去。
那家伙嚼了两块瞧见自家主子过来,忙送上叫他尝,说道:“郎君尝尝这个,周记的肉脯,甜口的,贼好吃!”
顾清玄瞥了一眼,瞧着色泽挺不错,闻着也香,便随手拿了一块尝尝。
他本是要去书房的,谁知走到半道上,似想起了什么,又折返回来,问许诸道:“你说这肉脯是哪家的?”
许诸应道:“周记家的。”
顾清玄露出狐疑,“不是黄记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