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高级货。”白沙冲着霍曼竖起大拇指,“真是百病全消啊。”
“不要高兴地太早。”霍曼叹息一声,“好了就赶紧回去上课。”
白沙抽着嘴角看了他一眼。
“说的不是我的课。”霍曼伸了个懒腰,“是你落下的文化课。”
格温妮特来给白沙做最后的身体扫描,如果结果是好的,她就能回归正常生活了。
出乎意料的是,白沙不仅康复了,甚至连她的身体机能也得到了相对的提高。
白沙正式被格温妮特放出了医疗室。
“再见,亲爱的。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希望你能茁壮成长,变得像波霎一样坚硬。”格温妮特的语调活泼而轻柔,像一个母亲在送别自己喜爱的孩子。
波霎又名为中子星,宇宙中最坚硬的物质。如果将宇宙比喻成一片海,那它就是海里的金刚石,名副其实的“硬茬子”。
白沙感受到了格温妮特对自己的美好祝愿,真心实意地回应了一句“谢谢”。
霍曼注意到了这句祝福语,心里暗道别的孩子可没在格温妮特这里受到过这样的待遇:“这几天你都做了什么?你们的关系变得这么好。”
“只是聊天而已。”白沙耸肩。
“嘿,格温妮特,我们都是多少年的老朋友了,你就不能顺便跟我说一句再见吗?”霍曼回头大声对医疗机器人喊道,“你不是装载了感情芯片吗?难道哪里故障了?”
“滚吧,你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你根本不感念科技的伟大,不尊重机器人。等我哪天故障断电的时候,你估计还指望着能在杂物间里翻到一本沾满灰尘的说明书来救我。走开,你这只智慧有限的草履虫。”
机械臂“哐当”一下把医疗室的大门给关上了。
霍曼蹭了一鼻子灰:“她这又是发的哪门子疯?如果她故障了,我当然是去翻说明书,不行了就找人报修,我还能做什么?”
白沙叹息:“格温妮特这个型号批次的医疗机器人在八年前出厂,出厂的时候没有配备说明书。”
霍曼轻轻咳嗽两声。
“而且你不该质疑一个机器人哪里故障了——尤其对方是个有智慧的机器人。这会让她不高兴的。”白沙慢悠悠地说道,“其实,我一直很奇怪,格温妮特作为一个医疗型机器人,她的智慧性能似乎和她现在的躯体不匹配……”
“其实格温妮特不是个单纯的医疗机器人。这么说吧,虽然她的主体是普通的医疗机械,但她装载的芯片是绝对的高级货,有拟人的情感,还具有极强的学习功能。最开始的时候,我们慈育院雇不起教师,格温妮特就是孩子们的教师……”霍曼说,“嗨,买个高级芯片我可以分期付款,但真要聘请教师,你总不能跟他说‘您的工资我们分期付给您’吧?”
白沙:“……”所以到头来还是穷闹的吗?
“那您的分期还完了吗?”
“嘿,去年年初的时候就全部还完了。”
“……”
买一个芯片分期六七年,您还挺得意的?
白沙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你好像已经对格温妮特很了解。”霍曼冲着白沙挑眉,“你这几天真的只是和格温妮特聊聊天?”
“格温妮特怕我养病无聊,她就让我借用了她的信息端口访问星网。”白沙说,“一开始格温妮只让我看动画片。我故意装作提不起精神的样子,她就让我自由搜索信息了。我闲着没事干,研究了下蓝斯洛星,顺便研究了下康恒生命科技公司和他们的医疗机械产品。”
提起蓝斯洛星,就肯定绕不过康恒生命科技公司。
康恒生命科技公司在星际联邦中属于医疗巨头,总部在帝都星,总体势力倒也没有厉害到一手遮天的程度。但它在蓝斯洛星却处于绝对的统治地位。
因为蓝斯洛星是颗没有太大价值的、无人问津的边陲星。
首先,星际联邦有边陲星域这个概念,是由于联邦与星虫、联邦与帝国之间连年的战争。和星虫的战斗没有一刻止息,和帝国的战斗或许隔十几年会爆发一次。期间联邦的疆域有过扩张,但也有过紧缩。靠近战区的、在战争爆发时容易沦陷的、或者曾经有过沦陷史的,就会被定义为“边陲星域”。
边陲星域没有经济价值,战略价值也并不相等。蓝斯洛星就是边陲星域中的一颗极小的行星,虽然荒僻了一点,但还算安稳。直到联邦在蓝斯洛星上发现了一种珍贵矿物t晶的矿脉——联邦政府迅速介入了矿脉的管制和开采,在蓝斯洛星建设了重要的太空港和军事基地,康恒生命科技公司因为联邦军部提供医疗服务,也一起进驻了蓝斯洛星。在那以后,蓝斯洛星迎来了短暂的繁荣。直到矿脉因开采而衰竭,只余一些没有被掏空的余矿,蓝斯洛星又以和当初同样的速度迅速衰落了下去。
短暂的繁荣为蓝斯洛星带来了一些建设,还有一些因矿脉而发家致富的本地人。他们提供资金,与康恒生命科技公司合作,让“康恒”在整个蓝斯洛星的各个领域遍地开花,通过产业垄断榨取了巨大的利润。
于是康恒生命科技公司成了蓝斯洛星独一无二的地头蛇。连联邦军部安排在地方上的巡逻兵、治安官等,都是康恒生命科技公司推上来的势力。
蓝斯洛星这些年的变化没有在星网上掀起任何水花,毕竟谁会关心这么个籍籍无名的小星球呢?因此白沙费了点劲才搜索到一些散碎的信息,最后拼凑出事情的原貌。
白沙把她搜集到的东西总结完之后,霍曼点了点头:“大致就是这样。”
“本来蓝斯洛星已经是个无人关心的地方,康恒生命科技一来,本地居民就更难出头。”霍曼轻轻笑了一声,脸上似乎有淡淡的嘲讽,但很快就消失,“唉,既然你都心里有数了,我也该带你去见识见识真实的世界了。”
“你之前跟琼夫人说你擅长和机械打交道?”霍曼摸了摸下巴,说道,“精通机械也挺好……这样吧,我带你去个地方,试试你的天分。反正军校也收机械师。”
白沙刚想问为什么你们都对军校那么执着,霍曼就又接了一句:
第八章
霍曼说要带白沙出去见见世面。
白沙问亚宁和静怡:“你们以前出过慈育院吗?”
亚宁和静怡双双一愣,向来开朗的亚宁踌躇不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而静怡的神情却是肉眼可见地变得阴沉了一些。
“我们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静怡耸肩,“亚宁是一年前来这里的,我比他早两岁进慈育院。我们本来是被遗弃或者失去所有亲人的孤儿,原本生活在不同的环境里。但我们一致认为,这地方烂透了。”
“你可别对蓝斯洛星抱有什么期待——你会失望的。”
白沙心想,其实她已经逛过星网了,知道蓝斯洛星是个多荒僻的星球。但她毕竟是从别的世界穿越来的,是个真正的“乡巴佬”。即使荒芜似蓝斯洛星,也能每天给她带来不同的惊喜。
所以霍曼来喊白沙和他一起走的时候,白沙是非常兴奋的。
直到霍曼把她领到一个破破烂烂的飞行器前——飞行器的金属外壳坑坑洼洼的,有些地方还掉漆,露出一些鬼画符般的涂鸦来。白沙仔细看了看,隐约是个骷髅头的形状。
“这飞行器是二手的。原主是个鬼火佬,驾驶它的时候出了事故,本来已经快报废了,我用超低的价格把它了回来。”霍曼瞧了眼骷髅头的位置,对白沙说,“我找人修好它,还想办法翻新了一下。但翻新时用的漆不是很好,你看这就掉色了……”
白沙:“……”
霍曼伸手,一个用力,不知道在哪里摁了一下,飞行器的驾驶舱门弹了出来。他示意白沙先进去。
白沙觉得这台二手飞行器看起来像要散架的样子:“它真的能飞么?”
霍曼笑出一口白牙:“当然能,我当初就是开着它去废弃矿场瞎转悠,才把你捡回来的。”
白沙无法再拒绝,满脸视死如归地钻进舱门,坐在副驾驶位上,麻木地抽出安全带扣在自己身上。
随后霍曼也坐了进来,扣好安全带后对着驾驶台说了句“启动”。他们眼前的屏幕瞬间一亮,关于飞行器的各种数据顿时浮现在前窗上。驾驶台上的按钮闪烁着淡淡的蓝光,甚至开始自动播放一首音乐。
那是一首电子舞曲,节奏明快嘈杂,主唱却是轻柔的女声。她吐出的气音轻盈得惊心动魄,魅惑的曲调如蜻蜓点水般拨动神经,让人一秒就置身于气氛暧昧的舞厅,跳舞的人群像是在霓光灯下扭动的水草。
白沙欣赏着这首歌,就当在欣赏异域文化。只不过这个歌词唱着唱着开始不对劲了起来,从派对讲到一夜情,然后变成了“成人互动故事”……用词直白到有点少儿不宜。
霍曼掐着时机关掉音乐,说道:“这是原主留下的系统启动音,没法改了。你就当什么也没听见。”其实霍曼想的是这小屁孩这么一丁点大,就算听见了估计也什么都不懂,回去之后别在琼夫人面前鹦鹉学舌就行。
“其实还挺好听的。”白沙中肯地评价道,她甚至有些意犹未尽,“你不如把它放完得了。”
霍曼抽了抽嘴角,瞪了白沙一眼,郑重地说:“你想得美。”
随着霍曼一个抬手动作,飞行器晃悠悠地起飞。
摆脱了引力的控制,白沙总算能以俯视的角度好好打量这个星球。她所在的慈育院周围是一片荒山。几分钟后,白沙见到了更多建筑,它们看起来也是由混凝土浇灌成的,这点倒是和她的时代没什么不同。那些建筑紧紧挨在一起,形状各异,有高有低,高层间都连接着电网。
“这就是我们慈育院所在的十一号街区,整个蓝斯洛星最贫穷的街区之一。”霍曼对白沙说道,“蓝斯洛星的行政划分很简明:排在十号之前的是富人街区,十号之后是穷鬼街区。我的飞行器没有在前十号街区航行的许可证,但我可以带你去我常去的十九号街区看看……那里地势高,能看见排名前几的富人街区是什么样子的。”
霍曼花了十分钟把飞行器开到了一座灰暗的高塔边,白沙靠着飞行器对景物的放大功能远远看了一眼所谓的“富人街区”。富人街区的建筑规划看起来有规律地多,优美的浅色建筑组成了庞大的宫殿群,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花园和透明的游泳池,天上也飞着许多银色的穿梭机。穿梭机发动的时候,周围的空气没有半点动静,速度快地只留下一线残影,比白沙他们这破破烂烂的飞行器不知道强多少倍。
再回过头来看这些穷人街区。
灰蒙蒙的、原始的、杂乱的。人群中鲜少有打扮光鲜亮丽之人。他们只是工人、是服务员、或者是混混,身上仿佛都蒙着一层厚厚的尘垢,阻止他们散发出一星半点轻松快活的气息。白沙甚至看到不少有明显残疾或畸形的人在街道的暗处出没,脸上有精神濒临崩溃的征兆。
飞行器从十一号街区开到十九号街区,就这一路白沙就目睹了至少四起暴力事件。最后一起像是帮派恶徒聚众打群架,被从天而降的穿着白色盔甲、手拿激光武器的士兵给制服,统统压上了军用飞行车。
“这就是巡逻兵。”霍曼解说道,“他们的头头叫治安官。每个街区都有自己的治安官。”
空中除了霍曼之外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飞行器。霍曼混迹在其中丝毫不显眼。这些飞行器停留在巡逻兵拉起的警戒线之外,等他们的逮捕行动结束后才慢悠悠地重新上路。
最后,霍曼带着白沙在一家修理厂前停了下来。霍曼走到那家修理厂生锈的卷帘门前,抬手轻轻敲了两下:“嘿,老廖,在不在——”
背着工具带、赤裸上身的精瘦男人从货架深处走出来。他背上画着某种似花瓣又似齿轮的黑色纹身,一头白发,五官刻板中带着点肃杀,左眼戴着的机械装置滋啦滋啦地旋转。同时,一只圆溜溜的小机器人滑着轮子从他脚边跑出来,头顶的绿灯一阵闪动。
被喊做老廖的男人瞥霍曼一眼:“你还有脸来?上次改装矿场机器人的钱你还没付我,整整三千八百星币。还有上上次——”
霍曼哈哈一笑,上去拦住老廖的肩膀,含糊不清地说:“唉,我们多少年的朋友,谈钱多伤感情啊。”接着又指了指自己身后的白沙,“这次我是给你送徒弟来的。这孩子——在我们慈育院里是一等一的好苗子,无论教她什么都是过目不忘,测试怎么考都是满分。不是我说啊,那些在富人街区正经上学的孩子都不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