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师雁行来了兴趣。
孟晖沮丧道:“他说我向学之心不诚。”
师雁行哦了声,有点明白了。
孟晖固然喜欢读书,但更看重科举,非常渴望出人头地,确实不太符合裴远山收徒的标准。
“为什么?”
话赶话说到这儿,孟晖已经有点激动了。
“你是不是想说,裴先生说你向学之心不诚,不肯收你为徒,可为什么转头又收了一个女商户?岂非自相矛盾?”
孟晖脸上白一阵红一阵,既觉得自己怀疑师长、质疑资助人,有点狼心狗肺,却又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
师雁行站起身来,在室内踱了几步,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慢悠悠说:“我觉得你可能把某些事情搞混了。”
她转过身来,看着孟晖。
“你以为的心诚,大约是一辈子只做一件事,你觉得我都不想别的了,难道还不够有诚意吗?”
孟晖下意识点头。
确实。
我一辈子读书科举,为何反倒不诚?
“非也,”师雁行笑了下,“真正的诚是你做一件事的时候,只想做这件事,而转头去做另一件事的时候,也只是全心全意对待这件事。”
就好比学霸,玩的时候疯玩,学的时候疯学,互不干扰,效果极佳。
一番话硬是把孟晖说懵了。
“这,这不是一码事吗?”
“是两码事,”师雁行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下,索性翻开桌上的茶杯,“就拿我来说,我读书的时候只是因为喜欢读书,渴求知识;而经商的时候只是因为喜欢经商,渴望赚钱,两件事相互独立,互不相扰。”
“就好比喝茶的时候只想喝茶,吃粥时只想吃粥。
但你不同,你吃茶的时候既不为品茗,也不为解渴,想的却是我能不能通过喝茶这件事彰显我的格调,获得别人的赏识,改善自己的生活?”
师雁行手持茶壶,向茶盏内注入茶汤,然后轻轻推到孟晖眼前。
“我不能说那种吃茶方式是错的,只是个人目的不同,仅此而已。”
孟晖看着茶杯中荡开的涟漪,好像终于明白了点什么。
他沉默半晌,忽然笑起来。
“我知道先生为什么喜欢你了。”
通透,想得开。
师雁行笑笑,没说话。
再说就显得凡尔赛了。
孟晖低头看着那杯茶,又想了会儿,认真道:“或许我确实不诚,但我有我非这样做不可的理由,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师雁行点头,“你确实没有错,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谁也没资格指责别人。所以你看,裴先生只是没收你为徒,却依旧愿意为你筹谋,觉得你有大好的前程,不是吗?”
孟晖一怔,复又笑了,是那种想明白一些事,也放下一些事的很疏朗的笑。
他退后一步,竟朝师雁行做了个揖,“受教了。”
孟晖离开后,师雁行从窗口看着他渐行渐远,胡三娘子也感慨道:“这人跟人真是不一样,都是县学的,可孟先生就比那个王秀才讨人喜欢的多。”
师雁行慢慢扇着扇子,“是啊。”
够坦诚,能审时度势,关键时候放得下身段,还有悟性,拿得起放得下……
这样的人日后会有出息的。
第98章 贺寿
结束面试后, 师雁行就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裴远山,顺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那王玫有没有来告状。
裴远山问:“他做什么了?”
他是很信任师雁行的,这姑娘为了达到目的,标准可以非常有弹性。
而在这种情况下王玫竟然还会落选, 必然在某方面犯了大忌讳。
师雁行也没藏着掖着, 当场说了, 把田顷气个倒仰,“呸, 他想得倒美!”
裴远山也给气笑了。
学问不好可以慢慢补, 但人品坏了……
这人废了。
“我估计他也没那个脸面来告状。”说话时,师雁行正削梨皮, 准备给大家熬个雪梨银耳汤。
估计还是有点水土不服, 一到换季, 裴远山就容易上火,这两天开口都有点哑嗓子, 宫夫人嘴上也干。
万一人家问王玫,哦, 那你为什么落选?
岂不露馅儿?
所以不骂白不骂。
师雁行刀工很好,一颗梨子削完, 螺旋形的皮一点儿没断。
她自己也挺得意,举起来给大家看。
田顷就很捧场, 呱唧呱唧鼓掌, 宫夫人也笑着说好。
加点冰糖、川贝和银耳,细细炖一锅,满室甜香。
太香了, 师雁行本来嗓子没毛病, 可也忍不住舀了一碗来喝。
嗨, 煮水果棒呆了!
田顷捞了几块绵软的梨肉吃,吃着吃着一拍脑门,端着碗就往书房走。
“差点忘了,前儿小师弟的信到了,还有单独给你的一封,额外有一匣子东西,我正想着哪天给你捎过去。等着哈!”
师雁行有点惊喜,“给我的?”
上次柴擒虎托人捎过来的信中也曾提到过她,但单独捎东西还是第一回 。
其实她对这位三师兄的印象有些笼统,也相当有限。
毕竟素未蒙面,更没接触过,截至目前为止对“他是个怎样的人”这种概念都源自于田顷和裴远山等人口中讲述的零星片段,总觉得模糊。
没一会儿,田顷果然捏着一封信和一个匣子来。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好字,展开信纸的瞬间,满篇龙飞凤舞便扑面而来,锋角凌厉,颇有金戈之气。
都说字如其人,这位三师兄果然不愧武官之后。
柴擒虎在信中表达了对小师妹的问候,又简单讲述了自己最近在哪里做什么,师雁行看了,嗯,觉得有点像哄小孩儿。
“啊,三师兄说会来咱们这里一起过年!”
她惊喜道。
裴远山等人先她一步接到信,自然早就知道了,但这会儿再说起,也是欢喜。
宫夫人追忆着笑道:“这么久不见,那孩子想必长得更高更壮了。”
柴父体型并无过人之处,但柴母很高,柴擒虎的身量完全是青出于蓝,前些年初遇时就跟头小牛犊子似的,异常结实矫健。
当年劝说柴擒虎改行,私下里众长辈就说:“那小子来日成就如何暂且不提,但有一点可以很肯定,绝对是文人里面最能打的。”
挺好!
只要不玩儿阴的就吃不了亏!
师雁行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话,又打开匣子一瞧,乐了。
匣子大约成年男子巴掌大小,挺深,中间一个隔断,左边是个锦袋,装满了形状各异的……巴洛克珍珠?!
右面软软的棉托上固定着几只簪子、耳坠,精致小巧,有圆润的白珠,也有这种奇特的异形珍珠。
田顷凑过来看,“喝,正经挺亮!”
嘿,这小子,送的还挺恰到好处。
柴擒虎年纪也不大,况且师兄妹之间互赠礼物,太贵重或太简薄了都不好。
那对小白珠只约莫两颗黄豆大小,光泽细腻,圆润可爱,上面镶嵌银托,应该是这一盒中最值钱的。
简单大方,灵动可爱,也能配正经场合,提着轻轻一晃便滴溜溜抖起来,很俏皮。
师雁行很中意。
如今大禄朝已经开始尝试人工养珠了,但因技术不够完善,珍珠和蚌的品种欠佳,养殖海水珠的成功率很低,要么珠子不够大,要么珠子不够圆,形状歪七扭八。
但是色泽出乎意料的好,色彩也多。
好不容易养的,总不好直接丢掉,单纯磨珍珠粉似乎有些可惜。
后来就有人琢磨出新的门路,就是往里面多塞几枚珍珠核,让它们连接成片,专养这种大颗的彩色异形珍珠。
如此一来,产量翻倍。
而产出的异形珍珠色彩和形状若有可取之处,便借本身形态打造成新奇饰品,销量还不错。
若有无法掩盖的残缺,磨成珍珠粉也不亏。
反正量大么。
柴擒虎送来的这袋就是精挑细选的异形珍珠,其中颇多橘色粉色系列,光泽柔和,很漂亮。
除那对白珠耳坠外,另有一对一头粗一头细的水滴形异形珠,尖端掐了银扣子,也很好看。
几根发钗、发簪都依托珍珠自身形态加以修饰,做成小兔子、蝴蝶的样子,活泼可爱。
另有一些细碎的有棱角的小珠,单看上不得台面,所幸色泽艳丽,都细细打了孔,串成链子。
虽不如圆珠和大珠名贵,但竟颇具异域风情,意外的挺适合小姑娘佩戴。
他在信里说,看当地许多女孩子都拿着把玩,或是直接做抓子,就顺手给小师妹买了些解闷。
师雁行又把那信细细看了一回,禁不住笑起来。
“三师兄倒是很细心。”
说起柴擒虎,裴远山也有点小骄傲,“有度粗中有细。”
有度是柴擒虎的字,裴远山取的,希望能压一压他的性子和过分生猛的大名。
通过之前大家的讲述,再结合柴擒虎信中所说,师雁行大致知道他所谓的镖局买卖是什么了:
古代版快递!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买卖不好做。
快递的诞生必须依托通畅的交通和高度发达的海陆空运输工具,而这两方面古代一个都达不成,不然也不至于到了近现代还有类似“要致富,先修路”的口号,足见交通运输的重要性。
如今倒是有很多笔直顺畅的大道,但是大多都是官道。
所谓官道,开山架桥只为迅速传达朝廷讯息和运输粮草之便,必须时时刻刻保障畅通无阻,纵然是官员也须得有专门文牒方可上路。
简单来说就是民不能走,不然很可能出现朝廷八百里加急被老乡的猪群堵住,运往前线的粮草被羊群啃了之类的情况。
而民道么,沟壑崎岖,雨天烂泥,真的不提也罢。
所以才有“富贵了回乡修路”的套路,因为大家是真的迫切需要。
民间传递消息主要靠同乡捎信,并由此诞生了相当多的古诗词,譬如“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等。
但这种传递太过依赖偶然性,有时有急事想通知谁,偏又没人往那里去可如何是好?故而镖局应运而生,这就是最初版本的快递。
镖局的业务范围很广,既送货,也送人。
且镖师们大多身强体健,会武艺,遇到地方土匪、流寇也不怕,所以许多达官显贵都喜欢用,颇具市场潜力。
但是有个问题:你拿着人家的东西走了,到底送没送到,对方根本没办法及时知道。
没法儿查物流信息!
这就导致镖局起步很艰难,因为没有信誉保障。
还有人说飞鸽传书,师雁行也是来了之后才知道真扯蛋。
有这种方式吗?
确实有,但并不普及,还是官方用的多。
民间倒是不少养鸽子的,但要么为了吃,要么为了溜。
指望它们送信儿?开什么玩笑!
首先,飞鸽只能在固定航线之间往返,路线定死了的。
一旦想和第三人交流,得了,从头开始驯养吧。
另外它们体重小,导致能携带的重量也极其有限,最多不过几张纸。
而驯养一只能够独立完成任务的信鸽需要非常专业的技巧和很漫长的周期,民间这种技术非常罕见,成本又高,没什么百姓会为了这个单独养鸽子。
但最致命的是,实际上飞鸽传书的成功率根本没有小说和影视作品中表现的那么高!
它们也会迷路会叛逆!
甚至被人随手射杀煮了吃了。
故而需要同时放多只信鸽,传递相同的内容,如此才能保障消息准确无误地传达到收信人手里。
可但这么一来,成本就又上去了,所以多被军中垄断。
回去的路上师雁行还在想呢,如果柴擒虎真的把快递做起来,大家完全可以搞个合作嘛!
刚进门,凳子还没坐热乎,师雁行就被苏北海派来的人提走了。
已经合作过几次,又有裴远山这层关系在,苏北海就开门见山地说了。
“那奶油蛋糕能送去外地么?”
师雁行精神一振,“敢问大人送去什么地方,多远,中间会经过什么地段?”
奶油蛋糕价值不菲,苏北海自己一次也没买过,可现在却要送去外地,给谁?
苏北海迟疑了下,显然是不大想说的。
师雁行倒不是非要刨根问底,“大人有所不知,那奶油蛋糕极娇贵,容易发霉变臭不说,裱花极容易化,更容易塌。”
下月初也才是八月,后世公历的九月,白天正经挺暖和的。
这话之前苏北海就有所耳闻,无奈之下,只好说是州城。
“州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