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已经与她讲过的过往,又耐着性子与她说一遍。
桃夭忍不住向他撒娇,“哥哥总待我这样好。”
“真是傻,”许凤洲笑,“阿宁是我嫡亲的妹妹,我不待阿宁好,还要待谁好。”
“那哥哥何时娶亲?”
说到这个,桃夭有些愧疚。
在船上时采薇曾告诉她,哥哥为她到现在都不曾娶亲。
她心思单纯,什么都写在脸上。
许凤洲宽慰她,“家中已有合适的人选,只待我点头而已,到时阿宁替我选一个好不好?”
桃夭惊讶,“哥哥难道不自己选个喜欢的吗?”
许凤洲微微蹙眉,随即眉头舒展,摸摸她的头,“这天底下想要找到真正情投意合的人,是一件极难的事。”
像他这种身份,娶妻自然讲究门当户对。喜不喜欢又有什么要紧,最主要为家里开枝散叶,稳固家族利益。
其他的,若是真有看上眼的,讨来做妾室便可。
不过他虽这样想,自己的妹妹将来的夫君定不能纳妾!
思及此,许凤洲想起早上赐婚的事儿,试探着问:“阿宁觉得沈家二哥哥为人如何?可喜欢?”总要她喜欢才好。
桃夭颔首,“沈家二哥哥是极好的人,我很喜欢。”这里的人每一个都待她这样好,她虽不记得,可都很喜欢。
许凤洲放下心来。
沈家家风极正,沈时与她自幼自幼的情谊,想来成过后两人必定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这时外头有人来报,说是宋大夫与莲生娘已经侯在外头。
桃夭一听到动静,赶紧出门将他们迎回自己的屋子,
对着妹妹千般体贴,万般温柔的许凤洲斜了一眼宋大夫与莲生娘。
宋大夫忙低下头去。
许凤洲收回视线,与他客气寒暄几句后对桃夭道:“阿宁莫要聊得太晚。”
桃夭乖乖应下来,待他走后,见宋大夫同莲生娘两个面有戚戚,担忧,“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们了?还是说不习惯?”
连生娘正待要说话,宋大夫挤出一抹笑,“没有的事儿,这里不晓得多好!”
他其实说的是实话,她哥哥虽然凶,可待他们不算差,安排的地方极好,还特地拨了人服侍他们。
若说待他们不好,那是昧着良心说话。
不疑有他的桃夭放下心来,本就憋了一肚子话的她与他二人聊起了今日的所见所闻。
宋大夫瞧见她一脸兴奋的模样,一时之间心中五味杂全。
她适应得这样好,想来不出多久,就不需要他们在这里了。
桃夭却瞧出莲生娘总走神,摸摸她的手,似也凉得很,揽着她问:“阿娘怎么了这是?”
莲生娘瘪瘪嘴。
宋大夫连忙道:“就是有些累,想要跟你撒撒娇。时辰不早了,你也早些睡。”
确实有些晚了。
桃夭只好叫人好好将他们送回去。
宋大夫才跨出院门,低声对莲生娘道:“你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好了不能这样,免得她放心不下。”
莲生娘拭泪,“我就是忍不住。”
宋大夫叹息,“忍不住也得忍!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总有到头的时候。”
莲生如此,桃夭也是如此!
*
屋子里,洗漱完的桃夭倚靠在床头,问采薇,“姐姐有没有觉得我阿耶阿娘有些奇怪?”
“有吗?”正在收拾妆奁台的采薇手顿了一下,随即笑,“也许是头一日不习惯,可能过两日就惯了。”
公子这样疼爱小姐,定然是同那两位老人家说了关于小姐做寡妇的事情。
不过小姐与他们不似亲生,胜似亲生,自然不能说与她听,免得伤了她与公子之间的感情。
她道:“夜深了,小姐早些睡,明日家里的表小姐们要来找小姐玩。”
她的卖身契早已经被许凤洲给了桃夭,不再是王家
婢女。
桃夭“嗯”了一声,由着她服侍着躺下。
人真的很奇怪,初时还不习惯被人服侍的桃夭经了这些日子竟也十分受用,甚至想到若是以后过回穷日子,也不知会怎样。
只是这一夜她都睡得不安稳,次日醒来时已经是晌午。
王家的表小姐们已经来过,见她睡着又走了。
桃夭十分不好意思,“我如今都懒成这样了!”
她从前天不亮就起来了,可最近一段日子,时常睡到日上三竿。
采薇望着镜中休息一夜,容光焕发,明艳不可方物的少女,笑,“小姐想要睡到几时都可以,不会有人说的。”
桃夭甜甜一笑,“无论我做什么,姐姐都是说好的。”
“也有一样不好。”
“哪一样不好?”
采薇一脸认真,“小姐以后可不能再管奴婢叫姐姐,若是给其他人听到,奴婢麻烦可就大了。”
桃夭生怕给她带来麻烦,连忙道:“我晓得了。”
在王家的日子并没有桃夭想得那样难,如许凤洲所言,她是许家的千金,没有人敢小瞧她。
再加上外祖父外祖母心中有愧,待她十分的好。甚至以她的名义设了米棚赈济百姓。
她来王家不到三日,整个金陵的人都知晓王家的表小姐,当朝宰相左仆射家走失多年的嫡千金人美心善,是个活菩萨。
她做了许家失而复得的千金许筠宁,好似这天底下人人都爱她。
就连她养的小白身份都水涨船高,短短数日染上了奢靡的毛病,已经不晓得自己从前不过是桃源村众多看家护院的一条土狗,敢冲着王家府中养的那些她见都没见过的宠物狗叫唤。
太嚣张了!
桃夭心想。
就算是做一条狗,也不能忘本,人一旦忘本,就容易不接地气儿,都不接地气儿了,能有什么好?
不过她不能过多责备小白。
因为她也有些不接地气儿了。
从前花一文钱都心疼的人,如今打赏下人的都是银锞子。
都是外祖母,以及舅舅舅母们,表哥表姐等等比她年长的亲戚们给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装了满满一箱笼。
外祖家的人并没有因为她是乡下来的瞧不起她,反而每个人都待她很好,处处谦让。
比她大的疼她,比她小的敬她。怕她无聊,总找着各种由头请她去各家坐一坐,聊一聊。
桃夭虽没有印象,可她性子一向乖巧可爱,再加上嘴巴又甜,不出几日,无人不夸表小姐是个性情极好的人。
只是有一事她觉得奇怪,竟然没有人问过她成婚的事儿。
不过人家不问,她也总不好上赶着同人说她成了两次婚。
只是王家虽好,她还是有些不大适应。
再加上许凤洲忙得不得了,成日里除了每日都要同宋大夫同莲生娘待在一块,就是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
有一次她心血来潮想要在院子角落里种花,谁知地还没有松土,当日下午,她的院子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名贵花朵。
她外祖母说了,喜欢什么直说就是,她的外孙女那双手可不是拿来种花的。
桃夭抱着小白望着满满一院子姹紫嫣红的花朵很是惆怅。
“小白,再这样下去我就没用了!”
小白汪汪陪着叫了两声,去花丛里扑蝴蝶去了,留桃夭一个人望着满院子的花出神。
这样的日子好得有些不真实。
就是阿娘好像不适应,每回见着都郁郁寡欢。
阿耶说阿娘只是想家,过段日子就好了。
桃夭也有些想家。
想她养的那朵花不晓得好不好,想着小花每日一个人守着家门会不会觉得寂寞。
早知道把小花带来了,她总觉得自己厚此薄彼了。
而且出来这么久,莲生哥哥一个人在家定会觉得孤独。
不过没关系,等她同哥哥再待一段时日,就回家看看。
金陵离姑苏这样近,回家也方便。
一晃眼七八日过去,中秋节也到了。
桃夭对于今年的中秋很是期待。
自从莲生哥哥去了以后,家里只有他们三个过中秋,未免显得冷清。
今年不一样。
这一次,她同哥哥一起过。
阿耶阿娘也在。
还有外祖母他们一家子,总归是热闹的。
可中秋节这一日去了泗水县的哥哥并未回来。
他提前派人递了口信,说是要晚些才到。
桃夭知道他在忙漕运改革一事,日日忙得焦头烂额。不只是他,沈二哥哥也同他一起忙,不过他经常会叫人给她送东西。
有时候是糕点,有时是一些新鲜的小玩意儿,有时候是书信。
信里也只有简单一两句话。
说泗水天气不好。
说砥柱山的风景极好。
偶尔,他也会说一句:宁妹妹,二哥哥想回家看看你。
桃夭从来不回信。
沈二哥哥待她这样好,她心里很不安。
她总觉得与一个即将有未婚妻的人这样来往很不妥当。
用完晚饭后,哥哥还没到家。
王家所有的人在花园里放烟花。
烟花响彻足足一个时辰,下人们又拿出了早已经准备好的孔明灯。
不多时的功夫,无数的孔明灯游离在王家大宅的上空,与天上清冷的月光相映成辉。
一旁的采薇拿了笔来,“小姐若是有所求,可都写在上头。”
所求?
桃夭认真想了想,如今什么都有,实在无所求。
不过她该同莲生哥哥说一声,她现在过得很好很好的。
写完以后,采薇松了手。
桃夭望着倒映在眼帘里成了盛景的孔明灯,想起七夕兰夜谢珩送她的花灯,一时之间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来。
也不知先生如今怎么样,想来他也过得很好很好的。
她又叫采薇拿了一盏孔明灯,在上头写了一行字。
采薇瞥了一眼,只见上头写着:祝先生也安好。
*
长安。
夜宴之上。
身子不适的皇后并没有出来参加宴会。
圣人也早早同又有了身孕的贵妃离了席。
柔嘉最不爱这样的热闹,早已经偷偷溜出去玩。
就连卫昭都不在宴席上。
谢珩环顾一眼静默的宴席,知道有他这个古板无趣的太子在,没有人能尽兴,于是也只坐了不到两刻钟的功夫便离席东宫。
他吃了两杯酒,并未坐轿撵,一路顺着永巷往东宫走去,途中经过未央宫时,听见里面格外热闹,忍不住停驻。
未央宫里住着的是贵妃。
隔着高墙,齐云听到里头圣人爽朗开怀的笑声,以及贵妃同五皇子温声细语说话的声音。
每年圣人都要这样陪着贵妃过中秋节,与寻常百姓家并无区别。
他拿眼角偷偷打量着面色晦暗不明的谢珩。
贵妃有孕,圣人压下了王兆林溺毙的消息,所以才这样相安无事。
恐怕到了明日圣人定要找殿下算账。
谢珩停驻片刻,道:“孤累了,回去吧。”
齐云立刻叫轿撵上前。
回到东宫以后,谢珩独自坐在院子里赏月。
齐云问:“不如微臣去请公主过来陪殿下赏月?”
谢珩摇头,“不必叫她。”她定是同裴季泽在一块。
这样的日子总要有人团圆,又何必非要叫过来。
齐云想想也是,又道:“那微臣叫人送些酒来?”
谢珩“嗯”了一声。
一会儿的功夫,宫人摆好一桌酒菜。
齐云替他斟了一杯酒。
谢珩道:“今晚不必当值,回去过中秋吧。”
“可是殿下——”
“去吧。”
齐云只好告退,临走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谢珩孤零零一人坐在院子里,托腮望着满月发呆。
这样阖家团圆的日子里,殿下为了想要同皇后娘娘与公主过中秋,一路上马不停蹄,终于在宴会前两刻赶回来,谁知道因为贵妃有孕,心里头不痛快的皇后娘娘连个照面都没打就回了坤宁宫,而向来贪玩爱热闹的柔嘉公主更是到现在连人都没有见到。
若是早知道殿下这样难过,他应该偷偷把小寡妇绑回来。
殿下要骂就让他骂,终归有人陪着他。
*
独自一人在院中小酌的谢珩头一回没有克制自己饮酒。
几杯酒下肚,月光下冷得有些出尘的面容似多了几分暖意。
身后响起脚步声。
谢珩还以为是齐云去而复返,道:“不是叫你回去过节吗?”
身后的人道:“微臣想要向殿下讨一杯酒水吃。”
谢珩回头,是裴季泽。
他神色微动,往他身后瞧了一眼,“柔嘉呢?”
裴季泽向他拱手行了一礼,道:“公主说若是她同我一起出现,殿下必定要骂她不成体统,所以她叫我先行进来,然后再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