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谢珩颔首,“泗水县县令安道和暂代登州刺史一职,与沈卿一同拟定章程,许侍从从旁协理。”
沈时同许凤洲立刻应了声“诺”。
还未反应过来的安道和下意识望了一眼自己的直隶上司,呆愣在原地,眼眶微微红了。
今年是天宝十五年,他一个一甲进士熬了十年还是个县令。
原以为一辈子都是个县令了,没想到竟然还有出头之日。
太子殿下终是还记得他!
许凤卿提醒道:“安县令还不快快谢恩。”
激动不已的安道和赶紧向上首的谢珩行礼谢恩。
登州刺史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就这样将自己罢免了,忙不迭告罪。
谢珩已经站起来,凌厉的目光扫了一眼席间部分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藏到胸口的官员,缓缓道:“孤说过,黄钟毁弃,瓦釜雷鸣之辈,孤不会留。位置有限,自然有能者居之,希望在座的好自为之。诸位接着饮宴,孤就不奉陪了。”言罢便离了宴厅。
在座官员忙都站起来恭送他离开,直到那一抹高大挺拔的玄色身姿消失在舱内,捏了一把汗的众人才重新坐回去。
这一场宴席,他们算是见识了太子殿下的雷霆手段,各个心有余悸。
不多时的功夫舱内乐声再次奏响,歌姬们鱼贯而入。
可宴席上的人焉还有心情饮宴,尤其是从前与江御史来往甚密,底子不是太干净的几个官员心中惶恐不安,不时打量着跪在地上呆若木鸡,面色惨白的登州刺史,总觉得那就是自己的前车之鉴。
只有一些行得端立得正的官员神色如常,向终于熬出头的安道和与得到太子殿下青睐的沈时道喜。
这种相互恭维的场面沈时早已司空见惯。
他虽未有正式官职,可官员之间一向以进士排名来攀比地位。他比之在座的官员们高出一头来,即便是刺史见了他也是十分客气。
他与他们客气几句后重新坐回位置,与身旁的许凤洲道:“没想到殿下行事如此雷厉风行。”
许凤洲扫了一眼在场交头接耳的官员,压低声音道:“殿下来江南之前早已经将江南道整个官员的老底翻查了一遍,登州刺史与上任御史江兆林狼狈为奸,殿下早有罢免之意,之所以留到今日发作,也是给在座的一些不大干净的官员一个警醒。”
“至于泗水县县令安道和,此人能力不弱,却因为性子耿直得罪了不少人,殿下早有重用之意,也借此好叫他们知道,凡有能之辈,绝不会被埋没。夜卿若是以后入朝为官便知,殿下向来知人善任,将来必为明君。”
沈时光是听一听就已经神往。像他们这样出身的世家子弟,读书做官早已不是要改变命运,为得就是能够遇上这样的明君,将来也能青史留名。
许凤洲自然也是如此,又提点他几句后,问:“阿宁如何?”
提起桃夭,沈时脑海里浮现出一张纯真可爱的笑颜,不自觉弯起嘴角,“宁妹妹自然是极好。”
许凤洲瞧着他的模样,心中了然。
他年长沈时两三岁,对于他的品性自然是信得过。若是他不介意自己的妹妹是个寡妇,他既然乐得其成。
不过……
他忍不住问:“夜卿是不是得罪过太子殿下?”
否则以殿下的性子,绝不会开口刁难他一个还没有官身的探花。
“此话怎讲?若是得罪自然没有,”沈时迟疑,“我方才同宁妹妹夜游时被太子殿下瞧见。”
难怪。
许凤洲提醒他,“殿下对于底下人的德行要求甚高,方才定是误会了。不过你尚未成婚,应无大碍。”
沈时放下心来。
两人正说着漕运改革之事,见齐云朝他二人走来,忙止住话头。
沈时向他见了一礼。
齐云客气还了一礼,道:“殿下有请沈探花去甲板一叙。”
沈时与许凤洲对视一眼。
齐云催促,“殿下正在等着,还请沈探花快些。”
沈时提步朝舱外走去。
待人出了宴会舱,许凤洲问齐云,“殿下好端端叫他做什么?”
齐云环顾左右,小声道:“沈探花胆子夜忒大,在宴会时偷溜出去不算,竟然还与一妓子在船头亲热,被殿下瞧个正着。”
许凤洲闻言眉头紧皱。
难怪这小子方才笑得春心荡漾,感情是没成婚便占了阿宁的便宜!
他那妹妹成了两次婚心思还单纯得很,不晓得被他哄成什么样!
殿下教训教训他也是应该的!
齐云见他面色也不好看起来,以为他是担心沈时。
可谁让沈探花这样不检点,先是在万安县勾搭小寡妇,勾得心思单纯的小寡妇看上他,同殿下说要嫁给他也就罢了,转头竟然又与一妓子公然亲热,恰好触了殿下的霉头。
以殿下的性子,即便不会罚他,也会小惩大戒。
只是殿下给人做过赘婿的事情实在不宜声张。
他含糊道:“许侍从倒也不必太担心,咱们殿下最多也只是提点一二,叫他以后注意些就是。”
甲板上。
立秋时节,入夜外头还有冷,微凉的风从江心吹来,刮在人脸上极不舒服。
还保持着拱手请安的姿势,头低了快有一刻钟的沈时只觉得脖子都僵了。
他脑子迅速转动,不断思考着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眼前负手伫立在栏杆旁,心思深沉的东宫储君。
可思来想去,除却年少时那件事外,便是今晚宴会上溜出去夜游之事,正要主动开口解释,突然听见他道:“沈卿可有婚配?”
沈时回道:“尚无。”他高中时恰逢祖母去世,再加上他心里记挂着许家妹妹,一直无心婚嫁,一拖再拖。
不过如今人已找到,心中也有了婚嫁的打算。
“即便是无,”眉眼矜贵的储君冷睨他一眼,声音低沉,“君子当时刻谨言慎行,方是立身之本。”
这话说得着实有些重了。
一向洁身自好的沈时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人说德行不好,好似又回到当年被他训斥文章“狗屁不通”的年纪,那种无地自容的感觉自心头涌出来,羞得面上一阵红一阵白,背后也汗涔涔。
可他确实偷溜出去与人夜游,也无可辩驳,只好告罪,“微臣谨记殿下教导,以后必当谨言慎行。”
“沈卿能如是想,便是再好不过。”
他面色稍霁,“回去饮宴罢。”
沈时松了一口气,只想着立刻离了此地,向他告退后疾步朝着宴会舱行去。
才踏进门槛,迎面碰上来寻他的许凤洲。
许凤洲见他面色不大好看,皱眉,“可是殿下有交代?”
沈时也不好明说,只好道:“太子殿下的心思着实叫人难猜。”
“确实如此,”许凤洲深以为然,拿眼睛斜他一眼,似笑非笑,“不如夜卿先同我说说夜游同阿宁亲热之事?”
沈时楞了一下,面红耳赤解释,“并无此事!”
随即反应过来,定是他帮宁妹妹吹眼睛时被太子殿下瞧见误会了。
可即便是真的,他一个未婚男子与一女子亲热又有什么不对?
这太子殿下未免管得太宽了!
他自己要做圣人,难不成还要求臣子们同他一起!
*
舱外甲板上。
齐云瞧见自家主子又望着姑苏的方向出神,想到他这些日子以来夜夜不能安寝,忍不住道:“不如微臣安排女子今晚给殿下侍寝?”
说不定睡了第二个,知晓旁的女子好处,心里也就没有那么记挂了。
不然总这样熬着,恐怕熬到长安人非得倒下不可。
话音刚落,齐云只觉得一道阴冷凌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叫你多嘴!
他暗自抽了自己一巴掌,忙告罪,“是微臣口误。夜深了,还请殿下早些安寝。”
好半晌,他突然听到殿下道:“准。”
齐云心里咯噔一下,这,这是想开了?
彻底不要小寡妇了?
作者有话说:
【1】:关于漕运改革,我在百度以及百度文库查了些资料。这里是化用了唐朝时的刘晏提出的方案。
另:昨天我发了牢骚,然后看到小可爱们都为我不平,心中真得非常高兴。
这本书肯定会好好写下去的,我自己也超级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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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时:我品行不好?某些人,呵呵!
桃夭: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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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回长安◎
王家船上。
回到船舱没多久, 桃夭听着原本静悄悄的江面好似又热闹起来,问采薇:“哥哥还没有回来吗?”
她方才听着曲子停了,还以为宴会结束了。
怎么他们应酬得这样晚?
采薇摇头, “恐怕要后半夜才散, 小姐不必等着, 不如奴先服侍小姐睡觉?”
“我现在又不困了。”桃夭推开窗子朝那边张望,见极目之处有一光亮处正朝着这边水域驶来。
今晚因为太子殿下设宴的缘故,周遭不允许靠近, 也不晓得什么人那么大胆竟然敢过来。
等了约有半刻钟的功夫,那艘挂了好几盏艳丽花灯的乌篷船停靠在靠在对面的画舫旁边。
两艘船相隔半里地,因距离实在太远,她只模糊瞧见一身段窈窕的女子由人搀扶着上了画舫, 向伫立在甲板上,身形颀长的郎君行了一礼。
那郎君的身形与先生实在太像,以至于桃夭一眼认出是太子殿下。
采薇道:“那样艳丽招摇的船, 想来是秦淮河上的妓子,娘子还是莫要看的好。”
她常听人说,出来这里玩乐的人,几杯酒下了肚, 什么君子礼仪都没了,有些甚至就在外面荒唐起来。
虽说小姐已经嫁过人, 可总归不好。
桃夭托腮, 眼睫轻颤, “可是哥哥同沈家二哥哥也去了。”
“那怎么能一样呢, ”采薇笑, “咱们家的郎君同沈家二郎君自是与旁人不同。”
她虽是王家的婢女, 可公子为了找寻自家妹妹, 每年都要来金陵一段时日,一向是她与白芍服侍,是以对于公子的品行自然有所了解。
至于沈家二公子,无人不赞他是翩翩君子。
府里头的几位待嫁的姑娘也曾属意他为如意郎君。
只可惜沈二公子表明自己无意,也只好作罢。
桃夭其实心底也这样想。
除却莲生哥哥同先生外,哥哥同沈二哥哥在桃夭心中便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自然要比那个“假道学”太子强得多。
她见那女子朝着太子殿下靠近,正想要看看他们要怎样胡来,采薇上前关了窗子,笑,“还是别看了,免得污了小姐的眼睛。”
桃夭只好作罢,心想那太子殿下管旁人倒是宽得很,自己却偷偷找了女子厮混。
可见这个太子殿下不但是个“假道学”,还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不过他们怎么能吃酒吃一个晚上?
莲生哥哥同先生也喜欢吃酒,可都吃得极少。
从前县里也总有人请莲生哥哥赴宴,可莲生哥哥不爱去,十之八九是要拒绝的。
先生是外乡人,没有人邀请他去玩,只有在下雨无聊时吃一两杯,便不肯再吃了。
她有一次瞧着他一个人坐着实在无趣,想要陪着他吃两杯酒,却被他骂了,说若是他瞧见她同男子饮酒,必定打断她的腿。
他总是那样严苛,这不许,那不许,不是要扒她的皮,就是要打断他的腿。
可她不知为何,总很想他。
想听他说说话。
采薇瞧见抱膝坐在床上,生得明眸皓齿的少女眼眶微微泛红,担忧,“小姐怎么好端端伤心了?”
她揉揉眼睛,“我只是突然想起我的赘婿。他走那日,我连句好听的话都不曾同他说过。”
采薇比她大了两三岁,想着她年纪这样小就没了两个夫婿,也跟着红了眼眶,不由自主摸摸她披散在背后漆黑浓密的青丝,“人死不能复生,小姐请节哀。”
桃夭楞了一下,心想这个谎话只能这样圆了,抬起湿漉漉,还挂着泪珠的眼睫,吸了吸鼻子,乖乖应了声“好”。
*
夜色渐浓。
舱房内的宴席终于散了,赴宴如赴刑的官员们像是得到特赦一样终于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