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为安就能有亲生爹爹陪伴在身边了。
真好啊…真好……
阮府,寿喜堂。
春日的生机仿佛被隔绝在了屋外,内里犹如沉沉死水般,丝毫泛不起波澜,用于遮风的厚重棉麻帷幔垂落在地,空气中弥漫着久吹不散的药味…
“咳咳……咳……”
黄花梨木八仙过海雕花的床架上,阮母半躺在床上捂着胸口剧烈咳嗽着,透着病气的蜡黄脸上,微微泛出些不健康的血色来。
阮丽云立马将手中装了药汁的瓷碗放在一旁,上前给母亲抚顺着背部,神色关切道,
“前几日靠着首辅大人送来的那几根硕大的百年老参,母亲的病情愈发好转,连咳疾都鲜少犯了,今日这又是怎么了?
莫不是在哪里受了风?着了凉?”
阮母虚虚摆了摆手,取了常年放在枕头旁的巾帕捂在唇边,咳毕后气弱道,
“这么多年来,我不过就是在吊命罢了。
阎王爷没有一早收了我,还能容我活到现在,眼见着你们一个个前程越来越好,有了着落,已经尚算得上是赚了……”
阮丽云听不得这样的话,眸光中有泪光闪烁,
“母亲莫要这么说。
女儿还盼着您能长命百岁,能看着舒姐儿出嫁生子,做曾外祖母呢。”
算起来,舒姐儿今年已经十岁了,相貌随了母家的各个姨母们,小小年纪就出落的亭亭玉立,今后若是长大了,又是个难得的名媛美姝。
晏朝女子十六便可出嫁,若是待到生子,快的话不过也就□□年的光景。
可阮母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显然没有那么乐观。
她到底也不愿在女儿面前表现的那么丧气,只面上露出丝苦笑来,
“但愿吧。”
其实阮母心中清楚,她除了年轻的时候落下了病根,其实更多的是心病。
大喜之日在即,上午当着顺国公夫妇面前,她不便多说,可现在关起房门,当着自己女儿的面,她不禁吐露了心声感慨着。
“你们这几个孩子啊……我是一个个都不操心了。”
“先说你。纯甫是个好孩子,从未因你以和离之身,二嫁给他而看轻过,不仅在我面前侍奉周到,将舒姐儿也视为己出……可孩子,你莫要怪我多嘴,舒姐儿到底不是他亲生的,你们总是要有个自己的孩子才好…”
阮丽云点了点头,轻声应道,
“母亲说的这些,女儿心中都清楚的。
我俩也早就有此打算,以前是舒姐年龄太小了,再要一个只怕她吃味不合适,现在已经开始预备着调养身子了。”
说罢便将方才喝了一半的药汁递送上去。
阮母先是将药小口饮尽了,擦了擦嘴角的药汁,复又继续说。
“至于珑玲,就更用不着我担心了。
眼瞧着后日就是她与首辅大人成亲的大好日子,我打眼瞧着,首辅他是真心实意待她的,就是顺国公夫妇心中或对她还有些微不认,可有咱们安哥儿在,他们迟早有一天都会接纳她的。”
“成峰中了状元,即将议亲。
玉梅的婚事也快谈定……我听说那孩子与成峰是同榜进士,在礼部任职,人也生得周正,想来也是门不错的姻缘…”
阮母说着说着,脸上露出几分悲伤落寞,浑浊的眼中涌现出些晶莹泪意来。
“快越是如此花团锦簇,蒸蒸日上的好时候……
我就不禁想起你们那苦命的大哥。
云儿,你说你哥哥若还活在这世上该有多好?他看着你们这几个弟妹如此出息,该有多欢喜?多欣慰?
为何天道如此不公,天降水灾生生将他从我身边夺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都不晓得他此时究竟是正躺在何处被脏水沤着,还是正被淤泥埋着?我们连他的尸身都寻不回来,年年都只能对着衣冠茔祭拜……
呜呜…我就算是死了,在地府里连他的魂都寻不着……”
阮母本就身体亏空得厉害,现在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悲痛流泪之下,愈发连气都喘不上来,出气少进气多,轻捶着胸口似乎是极其不适。
距那次水灾后,大哥已经了无音讯近十一年。
阮家人这些年来动用了无数的财力物力人力,却依旧没有探寻到他一丝蛛丝马迹,就连那条出了事的河道,都被阮家人花重金雇人搜寻过了许多次,可惜依旧无所获。
寻到大哥的尸首,何止是阮母的心病?更是阮家所有人的心病。
阮丽云闻言亦是心痛,又想起儿时被大哥照拂着的,那些无忧无虑的闺阁女儿时光……不禁也是悲从中来,抹了几滴泪后,不想要再惹得母亲伤怀,只轻声抚慰道。
“母亲身子要紧,切莫忧思过甚。
会找到大哥的,定会找到的!”
“以往我们是商户人家,那些河道官员难免看低,不肯尽力配合调查线索,可如今不一样了,现在峰弟当了状元,妹夫又是当朝首辅,他们便不敢再怠慢了。
假以时日,咱们定能寻到大哥的。”
这番话好似有了些效用。
阮母浑浊的眼中,迸射出了些微希望,她握住女儿的手,
“真的么?
云儿,你说的话是真的么?
你说我真的还能活着等到有他音信的那一日么?”
“自然是真的。”
阮丽云回握了握母亲的手,“自从妹妹传出与首辅大人即将成亲的消息后,淮扬河道那头的官员都未等咱家去催,前日就巴巴送了信到府中来,说要特意组了支水性绝佳的官队,专为咱家重新搜查大哥的下落而用呢。”
阮丽云扶着阮母躺下,然后帮她掖平了被角,柔声哄道,
“……所以母亲就养好精神,等着听淮扬来的好消息便是。”
这些话倒也并非阮丽云信口胡诌的。
自从家中的境况好转之后,就有许多人一改以往的丑恶嘴脸,上赶着登门来巴结,可对于探寻大哥下落一事,虽说淮扬的官员殷勤得很,可到底年头太过久远,阮家人心中难免灰心,并不抱什么希望。
阮丽云哄睡了母亲,踩着清辉的月光踏出了院门。
她不禁抬头望着高悬在夜空中,那圆若玉盘的冷月,思绪飘向远方……
哥哥,家中一切都好。
我们这几个姐弟妹,不再忍饥挨饿同吃一块薄饼了。
身上的衣裳不再破旧,住的也不再是摇摇欲坠漏雨的屋宅,更再不会为母亲的药钱而发愁……
你若此刻在天上看着,也必会为我们现在的好日子感到开心的吧?
可我们宁愿没有眼前这一切,宁愿再过以前的苦日子……
也想要将你换回来。
明日大婚。
给小天使们发请柬啦!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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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大婚前一日。
诸事安宁, 无波无澜,春阳暖煦,微风舒畅。
上到皇亲贵戚, 下到黎民百姓……整座京城都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吉日当中, 或是为了这门婚事添喜, 边陲战场上都捷报频传……
平时少见的宫中女官们一个个衣袂翩跹,列队出现在京城的青石板街上, 脚步匆忙在大内皇宫, 顺国公府, 阮府,澜翠苑不断穿梭……以确保明日的所有一切都能顺利如常进行。
而明日这场婚事的两个主角,也在各自做着准备。
大陀巷,阮府这头。
作为众多官员们选择的居住地,大陀寺的路面尚算得上是很宽敞的,能够同时并行五辆三架的马车通过。
可明日首辅来接亲的车架,自然不是区区寻常的三架车架,再加上还有许多随亲压队的护卫……这便显得大陀巷窄仄了起来, 偏偏阮府又坐落在巷尾,只怕是调转车头都是难事。
阮丽云只能操持着, 命小厮们带了喜糖上门拜访街坊四邻,盼着他们明日能将闲置在门口的车架先挪挪,此乃小事, 邻居们一个个都应承了下来,接过喜糖, 喜笑颜开嘴中说着道贺之词…
阮玉梅心细些, 又是个厨艺绝佳的, 一到早就感到了后厨中, 仔细确认着采购回来的新鲜食材,看是否有相克之物,又根据收集上来的宾客喜好,将那些普罗大众都易过敏的菜肴剔除掉。
阮成峰与吴纯甫身为男丁,后院中的事情是顾不上了,主要是忙着修整家祠,联络外头车马,处理鞭炮爆竹,安防守卫这些诸多事宜。
舒姐儿年纪虽小,可阮丽云有心让ʲˢᴳ她学着掌家理事,也是前厅后厨账房四处连轴转。
阮珑玲更是忙得焦头烂额,坐镇统管大后方,浑然顾及不到小为安。
好在自从被虏事件之后,顺国公府加派了许多家丁护卫,顺国公又以雷霆手段肃整了仆役,打杀了好几个帮凶,现在已然再无隐患,所以她也乐得放孩子去基恩巷,在校场上去那些孩童们肆意玩闹,踢球宣泄精力。
对比起阮府,顺国公府的杂务便轻减许多。
顺国公夫妇年事已高,操持起这种大场面来,心力难免跟不上,李明珠体贴父母,专门由宫中派了十位操持国宴的女官从旁帮衬,一道凤令下来命所有仆婢听命行事,将顺国公府上下打点得妥妥帖帖,顺国公夫妇竟未曾操半分心。
而李渚霖这个即将拜堂的新郎官,就更轻松了。
他本就是个世家贵公子,多年来对于规制礼仪那套尽数熟稔于心,礼部尚书只将大婚之日的流程略略一讲,他心中便有数了,压根就无需如阮珑玲那般事无巨细提前预演一遍,只略略试过几件成亲当日用的冕袍,便只等明日了。
大婚在即,李渚霖只觉神清气爽。
他接到捷报后,先是下令封赏兵将,然后又从国库中拨出银款犒赏三军,现在正与薛烬在御花园中下棋。
二人穿着一白一黑迥异的衣装,正隔着石桌,在精养了几百年,姹紫嫣红的皇家园林中对坐着。
“啪嗒”轻微一声。
李渚霖指尖执起黑色的玉棋,落在棋盘之上。
“知你不喜喧嚣,等闲不参席宴,可明日总是要给我几分薄面,当一当大喜之日的男傧相吧?”
薛烬自嘲一声,
“还是罢了。
我这双手还是更适合杀人取命,不擅长待客挡酒。
待宴末时去露个面便是,男傧相,就不做了。”
何必要带着昭狱中的通身肃杀煞气?
去玷污了宾客盈门,大婚之日的喜呢?
李渚霖知道他的性子,晓得等闲劝不动,只轻哼了声,
“料到你不愿,幸好,还有个备选的。
我那妻妹阮玉梅,不是当女傧相么?
她正好在与何国公嫡次子王昀在议亲,眼看着就要定下来,差不多走到纳采问名那一步了,珑玲的意思,是让他在喜宴上露露脸,也好借此看他的接人待事的分寸,你既不愿意,那便让他上。
待我们成完亲,想必用不了多久,便擎等着喝他们那对金童玉女的喜酒……”
?
这才几日?
阮玉梅就在筹办家中喜事,忙中偷闲的空隙,与旁的男子相看成功?
且都快走到订婚那一日了?!
原以为已是囊中之物,谁知一个不慎,倒被旁人捷足先登?何国公那嫡次子?那又是个瞧着风流倜傥,实则缺少根骨的烂果子,阮玉梅是瞎了眼?想要嫁给他?
薛烬心中不禁生出些烦躁来,眉头深蹙,摩挲着指尖的棋子,暗着眸光,直接呲道,
“那小子是祖坟冒了青烟?
给你做男傧相,以他何国公府的家世,也配?”
“罢了。
与其眼睁睁看着这些靠裙带关系上位的阿猫阿狗砸了你的场子,我还不如自己上。
男傧相而已,我去便是。”
?
?
他方才还不愿意呢。
现在将那何国公的嫡子次王昭乱吣一通,竟又肯了?
李渚霖不禁又联想起那日在阮氏商行前,他为阮玉梅解围的场景,心中了然,抿唇一笑,指尖的黑子“啪嗒”一落,
“薛烬,你输了。”
晏朝元庆年三月二十五日,诸事皆宜,百无禁忌。
春阳高照,扫尽沉霾,晏朝上下所有官员自今日起休沐十日,街头巷尾全都挂红,百姓们一早就换了新裳,各个脸上喜气洋洋,携家带口来到道路两旁只等着观礼。
阮府,才将将寅时九刻,躺在床上正睡得香甜的阮珑玲,就被阿杏摇醒,洗漱过后,坐在摆满了钗镮的梳妆台前,被宫中的妆娘伺弄着涂脂抹粉,编织发髻,更换吉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