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做妾——不语忍冬
不语忍冬  发于:2023年03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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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二太太今日本就是为了卖好而来,自然不在乎她失礼,只是一叠声夸赞道:“我也不爱那些个繁文缛节,夫人这性子倒与我相和。果真是赤子心性,行止皆发乎自然。”
  沈澜正疑心这人是不是有事想求裴慎,便开口道:“二太太这性子才是好,快人快语,煞是爽脆,忒叫人艳羡。”
  两人互相吹捧了几句,二太太不肯说正事,沈澜便绝不问,两人话里话外打太极。
  二太太眼看着她八风不动,格外沉得住气,到底耐不住了,侧身至她耳畔,低声道:“好妹妹,我也不瞒你,外头的风言风语都传开了,你且多多小心。”
  沈澜一头雾水,只笑道:“我打从昨日起便闷在这院子里,哪里知道什么风言风语。”语罢,问道:“外头怎么了?”
  二太太上下打量了她一通,见她眉间略有倦色,难免心生怜悯,便温声安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昨日在龙江驿遭了难的几个客商,逢人便说自己运气好,正好撞上兵部尚书之女也在龙江驿。”
  沈澜微怔,淡淡道:“这帮客商倒是幸运。”
  “是啊。”二太太感叹道:“那起子客商不懂事,私底下说去救人的裴大人昨日与兵部尚书范意之的幺女举止亲密,都以为两家要成婚了。”
  沈澜终于明白这位二太太是来做甚的了。
  昨日倭寇在场时她以布覆面,裴慎抱她入南京时,又取了大氅将她遮得严实。这位二太太不知道她便是所谓的范意之幺女,得了这消息,忙不迭来向她卖好,也不知要求些什么?
  “多谢二太太。”沈澜笑道:“我心里有数。”语罢,再不肯多言。
  二太太只将帕子拧成了麻花,这人晓得自家爷们要娶妻了,怎得半分都不生气。
  “夫人,那范意之幺女虽不知年纪如何,可既然敢与倭寇相争,必是个狠性子,万望夫人早作准备。”
  二太太又说了几句,这才离去。
  晚间,瓦上霜冷,月色空明。
  裴慎着人提着一盏气死风灯回来,骤见沈澜单衣纤薄,立在院中,仰头望着杳杳疏星,不免冷下脸去。
  “这院子里的丫鬟好不醒神。晓得主子身子弱,也不劝着些。”说罢,取下身上大氅,只将沈澜打横抱了进去。
  “你莫与她们置气。”沈澜回神道。
  廊下丫鬟婆子们慌慌张张跪了一地,裴慎面色霜冷,只打定主意明日便叫裴荣换一批。
  沈澜见他冷着脸不语,干脆示意春兰带人下去,莫在这里招惹他。
  “你倒好性。”裴慎冷哼道。
  沈澜不欲他再提起此事,便换了个话题道:“白日里裴家二太太来寻我,只说外头传言你要与范意之幺女成婚。我不知她是何用意?”
  裴慎心知肚明。往日里在外联络交谊的多是裴显,与范意之交好的也是裴显。

  然而如今裴显刚被他拿下,裴荣趁此上位,忽然听闻他要与范意之结亲,生怕范意之为裴显说话,便遣了自家夫人来探听口风。
  “无甚大事。”裴慎笑道:“你若喜欢那二太太,便请她来多说说话。若不喜欢,便打发了出去。”
  语罢,又凑近了沈澜,瞥她几眼:“你可是生气了?”
  沈澜莫名,诧异道:“我为何要生气?”
  见她眉眼清淡,说话不疾不徐,照旧是平日里那副样子,裴慎也不知怎么的,胸中隐隐生出一股子怒气来,沉下脸道:“我若真娶了范意之幺女,你也不生气?”
  沈澜怔忡,复又垂下眼眸,淡淡道:“你总要娶妻的,于我而言,娶谁都一样。”
  裴慎被她一语激出了几分怒气,也不知生得哪门子气,只想起自己辛辛苦苦去救她,又为她找太医,气得骂道:“果真是个没心肝的!”
  平白无故挨了骂,沈澜神色也冷淡下来:“不是你要我曲事主母,自安卑贱吗?怎得如今我说哪个主母都一样,都要我伺候,你又生起气来?”语罢,讽刺道:“裴大人一天一个主意,好难伺候!”
  裴慎最恨她这副神色清淡,浑不在意的样子,是喜是怒,俱不因他。
  “我明日便去范府提亲。”裴慎沉着脸,一字一顿道。
  沈澜微怔,低下头去:“恭贺大人了。”说罢,转身自去歇息。
  见她这般,裴慎越发生恼,恨恨拂袖而去。
  出了院门,林秉忠被他留在了山西,陈松墨在京都,潭英与平山俱在养病,如今留在裴慎身侧的,是平山的弟弟,平业。
  平业提着一盏气死风灯匆匆追上裴慎:“大人要去哪儿?卑职来领路。”
  裴慎脚步一顿,这里是裴府,他只要了一个院子安置沈澜,一时间竟无处可去。
  平业见他顿住,挠挠脑袋道:“大人怎么不走了?”
  裴慎面上挂不住,恼怒道:“回去!”
  平业终于反应过来,自家大人无处可去,便好心劝慰道:“大人莫恼,夫妻吵架,床头吵架床尾和。再说了,大人要娶妻了,那夫人闹一闹,使些小性儿也是寻常事。”
  裴慎一窒,心头越发气闷,斥了一句“谁说我要娶妻了?!”语罢,停步道:“你又没娶妻,哪来这般经验?”
  平业与他哥平山一般,是个憨性子,闻言嘿嘿笑了两声:“俺是没娶妻,俺哥倒是老挨嫂子挠。上回俺哥看了眼路过的小娘子,面皮都被俺嫂子挠出血了。”
  旁人家的娘子都知道吃醋,她倒好,成日里当一尊菩萨!裴慎一时气闷不已,只冷着脸回了院子。
  沈澜已躺在床上,她吃了药,正昏昏欲睡间,忽觉纱帐被掀开,朦朦胧胧的烛光透进来,便懒声问道:“怎么了?”
  见她还有心情安睡,裴慎心里越发复杂,只冷着脸道:“你睡得倒挺香。”
  沈澜隐约猜到他发得什么癫,加之昨日又被他救了一命,心中复杂难当,千万言语横在心头,到头来只问道:“你到底要怎样?”
  裴慎一时沉默,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做甚,不过是心里不痛快,就见不得她好过。
  见他不说话,沈澜干脆起身,冷着脸道:“你要娶妻,我高高兴兴恭喜你,你偏生心里不痛快了。难不成非要我冷着脸,你才高兴吗?”
  裴慎那点心思被她戳中,又不好说旁人家的娘子都要吃醋,你为何半分反应都无?又或者,问得再深入些。
  你待我可有情意?
  这样的话,裴慎这般士大夫,哪里问得出口,只好冷着脸等着沈澜来挑破。
  可沈澜不动弹,裴慎没法子,只好自己圆话道:“没人要你冷着脸,可我娶妻,你半分反应都无,难不成是个木头?”
  “你又要我有什么反应呢?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做了你的妾,既要自安卑贱,好似不会痛的木头,任由主母摆弄,又要喜怒哀乐宛如生人,时刻哄着你高兴。”
  沈澜只觉疲惫:“我待你本无情意,是你强要我做妾。如今看来,做你的妾要求太高,我做不了。”
  听她说“待你本无情意”,只这六个字,裴慎一时间又是恼又是恨。一颗心,活像是在荆棘林里滚了一遭,绵绵密密地疼起来。叫他呼吸之间,都泛出一股血沫子。
  “好好好!你待我无情意,是我强迫的你!”裴慎怒恨交加,正欲拂袖离去。
  见他盛怒,沈澜已是疲惫至极:“我是个妾,你要娶哪个,我管也管不着。”语罢,怠懒道:“夜深了,睡罢。”
  沈澜只将薄被盖好,兀自睡去。裴慎僵在原地,气闷不已,良久方才开口问道:“你方才那句本无情意,到底是真是假?”
  沈澜困极,不欲再与他吵下去,便敷衍道:“气话罢了。”
  裴慎一时喜,一时忧,又疑心她是不是敷衍自己。正欲追问,又觉没趣。左右她也不是头一次说不愿做妾了。只不过这一次格外直白,竟说什么她待他无半分情意。
  思及此处,裴慎心头又恨起来。他要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何苦在她身上费力?
  倒不如遂了那太医的话,也免得她成日里惦记着逃跑的事,弄得自己寿数不久。况且她既心心念念要跑,叫她去外头吃了苦,便知道自己的好处了。
  转念一想,只觉自己与她好不容易才消磨至今,眼看着就要成了,若要就此撒手,哪里肯答应?
  裴慎立在原地,脑海里千头万绪,到头来忍不住追问道:“你确定是气话?”
  沈澜含含糊糊应了一声。裴慎方觉怒气稍去。她这人,惯会气他,保不齐心里待他也是有几分情意的,不过是嘴硬罢了。
  裴慎脱靴上床,伸手将沈澜搂在怀里,低声道:“我方才也是气话,那范意之幺女与我何干?”
  沈澜迷迷糊糊地想,没了这个,也会有下一个,有什么区别?
  裴慎只将她紧紧搂着,继续哄道:“莫与我置气了。待将来你养好了身子,便给我生个孩子。”等有了孩子,她的心也该定了。
  沈澜全当他夜半胡言乱语,含糊敷衍了他几声,便在药力作用下,昏昏睡去。
  裴慎见她兀自睡去,好梦沉酣,忍不住骂了一句“没心肝”。又打定主意,生个孩子,再天长日久地耗下去,总能等到她待自己有情意的那一日。
  思及此处,裴慎心思稍定,便也阖眼睡去。
 
 
第63章 
  裴慎每日里早出晚归, 沈澜又吃了药, 成日里昏昏沉沉。就这么过了几日,裴慎突然叫她收拾行李。
  “要走了?”沈澜恹恹地饮了盏蜜水, “没什么好收拾的。若缺什么, 届时去山西添置便是。”
  裴慎笑道:“不去山西了。”
  见沈澜颇为惊诧地望过来,裴慎低声解释道:“我原是山西巡抚,如今被平调为浙江巡抚, 改道去杭州赴任。”
  沈澜微怔, 半晌, 抬起头道:“可是因为南京城倭寇一事?”
  裴慎挑眉,颇为惊诧她反应灵敏。复又点头道:“不错。”
  共计五十三个倭寇, 从浙江高埠登陆,一路过杭州、淳安、歙县、江宁, 打到南京城下, 其中仅江宁镇死伤士卒就有三百余人,秣陵关守军千余人甚至弃城而逃, 国朝颜面俱丧。
  若不是他将这些倭寇于龙江驿擒获,任由其流窜下去,只怕丢脸更甚。
  因此一事,浙江巡抚邓豪、南京兵部尚书范意之被罢官,其余林林总总被罢免的官吏另有数十人。
  裴慎也因为擒拿倭寇有功,转为浙江巡抚,清缴倭寇。
  “什么时候走?”沈澜问道。
  裴慎温声道:“明日便走,从龙江驿坐船,先至姑苏驿, 再转松陵、平望、嘉兴驿到武林驿。”
  沈澜应了一声, 又问道:“平山和潭英如何了?”
  “已能起身了。”裴慎笑道:“你且安心。”
  无事便好。沈澜心里稍稍好受些, 便抬头道:“我先去收拾衣物。”虽无需带什么大件,但日常换洗的衣物总还是要带几件的。
  第二日一大早,辞别了裴府众人,裴慎带着沈澜,只坐船往杭州而去。
  船上的日子颇为无趣,入目唯有茫茫河面、瑟瑟江风、两岸芦苇罢了。
  已至十月,天气越发寒冷,有些浅窄的河道已结冰,两岸纤夫身着单衣,昼夜不停地破冰,粗粝的麻绳磨破肩膀,红肿青紫。
  沈澜见了,颇为不忍,却又无能为力,只是越发沉默下去。
  她身子骨不好,裴慎不欲她出船舱受风,也乐得见她不出去,只窝在舱中烤火。
  十月中旬,裴慎和沈澜终至杭州武林驿。一下船,裴慎只将沈澜安置在巡抚衙门后院,便径自出了门,去会见同僚下属。
  沈澜实在没什么要添置的,也没兴趣摆弄这些。她兴致不高,只清扫了一番后院便入住了。
  谁知她方才将行礼规整好,便有丫鬟来报,只说杭州知府的夫人前来拜访。
  许是长时间吃药的缘故,又或者是见多了生民疾苦却无能为力,沈澜近来格外疲惫。
  那是一种精神上的倦怠感,像是溺水的人,手脚挣扎得太久了,难免乏力。再后来,疲惫到呼救声也越来越小,直到被淹没。
  “不见。”沈澜摇摇头:“若有事,叫她相公去寻裴慎。”语罢,沈澜解了衣物便要去歇息。
  几个丫鬟都是陈松墨新采买的。裴慎赴任浙江,陈松墨和林秉忠自然也从京都、山西赶来。
  见沈澜说不见,几个丫鬟也不敢违逆,一人出去拒了,另几人便忙着铺床叠被,泡茶燃香。
  沈澜刚服过一剂药,又昏昏沉沉睡去。
  冰梅纹窗格嵌着琉璃,清透干净,此刻略开了半扇,漏出庭前廊下三两梧桐,窗前榉木束腰灵芝纹禅香案上摆了个兽首博山炉,正隔水蒸熏四弃香,淡淡的香气逸散在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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