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慎沉默叩首,许久许久以后,裴俭握着这卷早早写好的旨意,吭哧吭哧的喘着气:“去、咳咳、去烧了。”
裴慎微愣,静默地起身,将那卷诏书扔进炭盆里,焚烧殆尽。
火苗舔舐着诏书,裴俭看着那诏书一点点成了灰烬,心也渐渐静下来。
待那诏书彻底燃尽,裴俭自枕下摸索出另一份诏书,艰难的递给裴慎。
裴慎展开诏书一看,是废裴珲藩王位,贬为庶人的旨意。
裴慎跪坐在他榻前,任由他粗粝的手掌抚了抚自己的额头,终究忍不住问道:“父亲为何改了主意?”
裴俭很艰难、很艰难地笑了笑:“珲哥儿性子软弱,志大才疏,决计担不起来的。”
“我已对不住旧主,焉能再对不起天下万民?”
裴俭说完,两行浊泪潸然而下。
他摆摆手:“去将你母亲和弟弟唤进来。”
裴慎也不知怎的,忽觉心中哀恸,他回首望去,见父亲躺在床上,枯瘦得厉害,只剩下胸口微微起伏。
裴慎眼眶发涩,起身将母亲和裴珲一同唤进来,还有匆匆赶来的老祖宗。
裴俭的耳畔是母亲的啜泣、妻子的痛哭,是幼子的哭嚎,是长子沉默的呼吸声,可是裴俭都听不到了。
九月十六日,卯时三刻,建宁帝裴俭薨。
沈澜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她牵着潮生的手,匆匆赶来乾清宫。
裴俭已死,裴慎作为太子,是铁板钉钉的新帝,自然无人敢拦着沈澜。
沈澜匆匆入内,只见周围人哭成一片。
裴慎跪在地上,静静地望着朦胧天光下,榻上没了呼吸的父亲。
皇帝大行,周围所有人都在哭,裴慎似乎并不悲伤,因为他不曾落泪。
可渐渐的,看着再也没有了呼吸的父亲,一种切骨的疼痛翻涌上来。
钝钝的,好似软刀子割肉,模模糊糊地疼。
裴慎忽然想到,我没有父亲了。
沈澜轻轻走到裴慎身侧,半跪在地上,任由裴慎将她抱紧,把头埋在她颈侧。
我没有父亲了,沈澜,我没有父亲了。
温热的泪珠一滴一滴落在沈澜颈侧。
裴慎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只是想,母亲是珲哥儿的,不是我的。现在,父亲也离开了。
“我只有你了。”
很轻很轻的声音,却好似万均重锤击打在沈澜的心上。
沈澜霎时泪眼朦胧,别离父母的痛苦,她又何尝没有呢?自此以后,她与裴慎,都成了孤身一人的旅客。
同病相怜,令沈澜怜悯裴慎,也怜悯自己。
在一片哀泣声中,沈澜任由裴慎拥抱着自己,允诺道:“我在呢。”
在朗朗天光里,沈澜伸手,回抱住了裴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