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此番进宫并没试探出什么,但太子待她温柔宠溺,与往日无二,哥哥更对赵温窈不喜,或许真是她想多了。
梦就是梦,怎么可能成真呢。
沈婳不再胡思乱想,带着两个丫鬟往素心堂去。
她到时,沈老夫人刚看完手中的书信,见她进屋,招着手让她坐在身边。
“你叔父今年怕是又回不来了。”
沈婳的二叔外派去了苏州做知府,已有好些年没能回来过年了,别说祖母想念,就连她也时常记起二叔一家。
有了这封家书,沈老夫人的心情注定好不到哪去。
她安抚了好一会,直到说起宫内的娘娘与太子,老太太才算有了些笑意。
“娘娘和善,太子待你这般好,你才更要用心学规矩,等开春了让李嬷嬷和孔嬷嬷继续来教你,别到时婚期定下,你还什么都不会。”
沈成延并不认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不仅亲自为女儿开蒙,还请了教习的女先生教她读书写字,半点不比寻常的男儿差。
只是她天赋有限,又被宠着长大,不是能吃苦的性子,琴棋书画皆是学了些入门便搁置一旁,唯有看书不需要动笔她最为喜欢,也最能坚持。
但随着凌维舟被封太子,她便躲不了懒了,祖母更是从宫内请了两位教习嬷嬷,日日拘着她学规矩学女红,还要学如何管家御下。
之前她生了场病,苏氏心疼女儿,就让两位嬷嬷先回去,待到开了春再来。
一听到嬷嬷,沈婳嘴角的笑便耷拉了下去,若要说嫁给凌维舟唯一的不好,便是规矩太多,这太子妃可不是这么好当的。
“孙儿知道了。”
“呦呦乖,你父亲如今虽然入了阁,但在朝中仍未站稳脚跟,我们沈家要想回到昔日荣光,可都得靠你了。”
沈家祖辈曾有从龙之功,被封护国公,可惜后头的子孙不争气,没出什么有才干之辈,不仅爵位断了名望也大不如前。
直到沈父高中状元受到陛下赏识入了内阁,沈家才有了些许起势。可偏偏他不是个左右逢源的性子,为人又正派不知变通,得罪了人也不知道,根本不是混迹官场的料。
故而沈老夫人只得把希望都放在了沈婳的亲事上,从小在她耳边念叨,要规矩要识大体,万事要以沈家的脸面为先。希望她能顺利出嫁,将来当上皇后庇护沈家。
若非有疼爱她的父母,与偏袒她的兄长,她或许真要长成个只知家族荣辱的木头人。
沈婳微垂着脑袋,边听边点头,一副无比认真受教的模样,实则左耳进右耳出,背书般道:“孙儿谨遵祖母教诲。”
“对了,你这几日可有去看过你表妹?”
沈婳惯性地点了下头,等听清内容才又摇了摇头,“孙儿这几日忙着准备进宫,没时间过去。”
好在沈老夫人也不是为了挑她的错,拍了拍她的手背:“不怪你,只是你表妹命苦,这才来了没几日眼瞅又病上了。”
沈婳最近是真没关注赵温窈,听说她病了有些诧异:“可是受了寒?”
“应是一时水土不服,吃不下东西,我想着你们都是小姑娘许是能说得上话,你若得空便去看看她。”
她与赵温窈本就陌生,又横了个梦在其中,有些别扭,这才不愿多来往,可如今人家病了,她自然得去探望。
闻言便点头应下:“祖母放心,孙儿一会就去探望窈表妹。”
沈老夫人这下满意了,笑眯眯地搂着
她又说了会话,待用了午膳,她才带着丫鬟往三房的院子去。
瑶芳院并不如邹氏所说的那般僻静,相反的,沈玉芝为人张扬酷爱明亮的色彩,院中的布置也偏繁复。
沈婳有些怕与这位堂姐打交道,心眼多又喜欢攀比,还爱贪些小便宜,将她母亲的那点坏毛病学了个十成十。
好在她来到时,沈玉芝不在,院中的丫鬟直接领着她去了厢房。
饶是知道赵温窈病了,可真的瞧见人时,还是被吓了一跳。她的面色太差,脸像是又小了一圈,好似风一吹就会倒。
见她要起身,沈婳忙解下斗篷进内:“表妹快些躺下,你我姐妹不必这么多虚礼。”
赵温窈却很固执,不肯躺着,一番折腾最后靠在了榻上,双目直直地看着她:“不只是为了礼数,五姐姐能来看我,我很高兴。”
说着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嘴角也挂着浅浅的笑。
这虚弱的声音,以及诚挚的笑,让沈婳没法再绷着脸。
眼前只是个身世可怜的小姑娘,小小年纪痛失双亲,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换做是谁都会不适应的。
上次的事,令三叔母不得不收下赵温窈,以她们母女的性子,虽不会苛待但也不会真心照顾,不然沈玉芝最近也不会频繁去外祖家了。
既然梦不是真的,她也不必如此戒防。
恰好这时丫鬟送来了茶水和点心,赵温窈略微起身,亲手端过递给了她,眼中满是期待地道:“表姐尝尝,这是我家乡特有的一种香茶,不苦还有回甜。”
见她细白的掌心都被茶碗烫红了,沈婳不好再推辞,赶忙接过尝了口,确是如她所说的清香甘甜。
“还有这些糕点,也是江南才有的小食,表姐试试可合口味。”
丫鬟手中的瓷盘里装了四五种形态各异的点心,很是精致可人,且都不是京中常见的糕点。
沈婳不是忸怩的性子,大方地伸手去捻,配着茶水一一尝过,“往日我便听说江南的小□□致味美,今日一尝果真名不虚传。”
“表姐若是喜欢,一会我让如月包些,表姐带回去吃。”
沈婳虽然爱吃,却不贪吃,她飞快地眨了眨眼,略带轻快地道:“这怎么能行,我来陪你一趟还拎着东西回去,岂不是叫人以为我是来打秋风的。”
赵温窈被逗笑了,她本就生得好看,又透着江南女子的柔美,笑起来时眉眼弯弯似月牙,就像是丁香花一般温婉动人。
连见多了美人的沈婳也不得不承认,她这表妹确是有令人怜爱痴迷的资本。
想着便诚心地感慨道:“还好我是女子,若是个男儿,表妹这般冲我笑,我该连回去的路都走不动了。”
赵温窈许是不怎么听这样的打趣,闻言愣了下,而后掩着唇笑得愈发畅快,连双颊都染上了淡淡的红晕:“祖母说的没错,表姐真真是个妙人。”
待笑过后,她的气色竟看起来好了许多,姐妹两的关系似乎也贴近了不少。
又说了几句逗趣的话,沈婳才想起今日来的目的,“我听祖母说你胃口不佳,精神也不大好,可是想家了?”
“要我说啊,日日闷在屋里反而病气更难散,最近天气好,表妹不妨多去院中走走散散心。”
不想话音落下,赵温窈脸上的笑意微敛,眼中的光亮也跟着黯了黯,她低垂着长睫,轻轻摇了摇头,半晌没有出声。
劝也劝过了,她既不愿去,沈婳也就不再多说。
又陪着坐了会,看天色不早就打算回去了,可她刚要起身,就听赵温窈怯怯的声音传来:“表姐,我有个秘密憋在心中许久,不敢告知旁人。”
“如今,我愿说与表姐听。”
第7章
赵温窈屏退了身边的丫鬟,就只剩下她们姐妹二人。
屋内烧着地龙,点着淡淡的熏香,味道恬静怡人,沈婳看着眼前面色发白,香肩微颤的少女,有些猜不到她要说什么。
赵温窈像是鼓足了勇气,用极轻的声音道:“表姐,我没你想得那般好,我不想家,我一点都不想回去。”
沈婳微微一愣:“这是为何?”
“爹娘离世后,那便不是我的家了。”
少女低着头含着胸,以一种自我保护的姿态蜷缩着,“我是家中独女,伯父伯母以照顾我为由,私吞了我爹娘留下的家产。本就是一家人,我一个孤女也守不住这些,他们若真心相待,又何须抢骗呢。”
她说着有些哽咽,停顿了下继续道:“伯父软弱事事都听伯母的,不仅在吃穿上苛待我,还要我浆洗衣物,做针线贴补家用,这些我都能忍。可他们不许我看书,将爹爹留下的书都卖了,堂兄还时常言语轻薄,若非有如月一直护着我,只怕我早已活不下去了。”
此番遭遇,沈婳曾在梦中听说过。
只是当初赵温窈进府时,她试探桂香,得到的是祖母思念过度,便没有深究,不想如今一切又与梦中都对上了。
她还在胡思乱想,那边赵温窈已然满脸是泪:“伯父伯母待我再苛刻,我也忍着,他们毕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可直到几个月前,伯母没有问过我的意愿,私自为我定了亲,给个年过六旬的富商做续弦。我无计可施只得以死相逼,恰好外祖母的人上门探望,这才将我救下。”
即便沈婳早已在梦中知晓这些经过,但亲耳听见依旧大为震撼。尤其同为女子,对这样的事更加感同身受。
她俯身上前,将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姑娘拥进怀中,手掌轻缓地在她背上落下。
“别怕,你现在有祖母还有我们呢,我们都是你的家人,不会再有人逼你了。”
赵温窈抽噎了几声,似乎在强忍着,在听到她的安慰后,终究是没有忍住,伏在她怀中哭得不能自己。
沈婳平日是家中最小的,都是众人哄着她宠着她,鲜少有这般安慰人的机会,反而让她生出了几分责任感来,耐心地搂着安抚了小半个时辰,怀中的哭声才渐渐弱下去。
过了会,赵温窈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满是泪痕的脸上透着些许红晕:“让表姐看笑话了,还将表姐的衣裳给弄脏了,我,我赔一件新的给表姐……”
沈婳摇了摇头,喊来丫鬟,亲自拧了帕子替她擦脸,“你我是姐妹,有何不好意思的,我前阵子病了难受,也哭鼻子呢,算不得什么。”
见她似乎还穿着旧日的寝衣便道:“三叔母有没有让绣娘给你量体制新衣。”
赵温窈的目光闪烁着落在她的身上,沈婳本就出挑,今日穿着身淡橘色的褙子,下搭石榴花的襦裙,腰间扎了条银丝珍珠腰带,更显得肤白腰细。
且她的白与深居闺阁不见天日的白不同,是康健如玉透着粉嫩的白皙。再观她那张芙蓉面,长眉轻描、琼鼻樱唇、圆润黑亮的鹿眼里似乎永远都含着笑意。
明媚自信又张扬,让人不自觉想靠近。
赵温窈衣袖下的手指扣得发紧,眉眼低垂着道:“绣娘来过的,只是我都病着,也不出门用不上什么新衣,便叫她们先回去了。”
三叔母果然都是表面功夫,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却没有几分是真心。
沈婳拧了拧眉:“再过些日子都要过年了,再不裁制新衣怎么来得及,你长得好看,就该多打扮打扮,心情好了百病皆消。”
赵温窈被打趣的微微红了脸,“表姐说的是。”
“你我身量差不多,我那有好几件新制的冬衣,都还没上过身,我让人先去取来,你挑挑有没有喜欢的
,再让人去喊绣房的嬷嬷过来为你量身。”
赵温窈闻言立即连连摇头,“这怎么能行呢。”
沈婳想法也很简单,年关将至,各府走动频频,祖母事忙不一定会关注到这些细节,三叔母又是不上心的。
祖母到时知道责怪三叔母倒也罢了,就怕叔母借机说是母亲管家不当,她既瞧见了,便没法当做不知道。
但她也察觉到了赵温窈的敏感,怕被误会是施舍,“姐妹间有漂亮的衣裳换着穿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以前二堂姐在家时,我时常去讨她的衣裳穿呢。”
说着还俏皮地眨了眨眼:“我可不是白给的哦,到时等你的冬衣做好了,我也要来挑一挑。”
赵温窈愣了愣,捏紧的手指缓缓松开,浅浅地笑了起来,“好,表姐只管挑,喜欢哪件都可以。”
沈婳看着她如此单纯好骗的模样,又想起件事来:“你方才与我说的秘密,三叔母与四姐姐可知道?”
赵温窈毫不犹豫地道,“不曾,除了表姐,我没与其他人说过。”
沈婳松了口气,“既是不愉快的事,便忘了吧,你到了沈家,往后便只有喜没有忧。”
赵温窈的双眼也跟着亮起,声音多了几分欢快:“多谢表姐,这样的话,从未有人对我说过。我自小没有兄弟姊妹,初次见表姐便觉得有种亲切之感,那会就想如果能与表姐做姐妹,定是件顶好的事。看来我的运气终于好了一回。”
面对这样澄澈的目光,沈婳再多的戒备与隔阂,也都暂且放下了。接着又陪着她说了许久的话,眼见天色不早,才起身道:“原是想再留下讨顿晚膳的,可早上答应了母亲要去正院用,我就先走了,过两日再来找你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