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走吧,孤知道你进宫,特让御膳房准备了你喜欢的菜肴。”
沈婳确实是饿了,早膳来不及吃,在贵妃那倒是有点心,可为了保持仪态她也不好意思多吃,这会肚子早就唱空城计了。
闻言双眼发亮地点了点头,等进了配殿她才反应过来。
凌维舟牵了她一路。
沈婳抬眼看向身侧紧握她手的挺拔少年,心底有些许松动。
午膳果然很丰盛,不仅有五香羊肉、糟酒鱼片、燕窝松子鸡这样的大菜,就连她喜欢的时蔬与汤品都没漏下。
凌维舟自小在宫内长大,一言一行如同拿尺子比照过,就连用膳也仪态优雅,叫人赏心悦目。
而沈家养孩子,本就规矩没那么大,再加沈婳出生不足月,很是娇小可怜。夫妻二人对这个盼了多年的小女儿更是溺爱,变着法地喂她。
也不知是不是这般将养出来的,她确是从小就爱吃,且不拘着山珍海味,只要好吃的她都喜欢,更何况满桌子都是她喜欢的菜肴。
可惜的是宫内用膳讲究规矩,不仅不能说话,最可气的是她还未半饱,布膳的小宫女就停了筷子。
她当然也能自己夹,但看着早已放下筷子在看她吃的凌维舟,便把还想要一碗米饭的话给吞了回去。
两人时常见面,却鲜少一块用膳,小时候可以不讲究,爱怎么吃就怎么吃,如今她已及笄,再向以前那般,就该丢人了。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惋惜,凌维舟竟起身亲手给她盛了半碗燕窝汤,还很贴心地多夹了块鸡肉,“积食容易伤身,喝碗汤润润嗓。”
她心情复杂地看着还不够塞牙缝的鸡肉,也不辜负他的心意,小口小口地将汤喝完,撇开眼不去看满桌的菜肴,在心底长叹一口气。
真是太浪费了,要是有她大哥在,别说碗里的鸡了,连个汤底都不会剩下!
凌维舟样样都好,就是与他一道用膳,太磨人了些。
用过午膳,凌维舟也不急着去处理公务,带着她去花园散步,美其名曰消食。
虽然不知那塞牙缝都不够的米饭,消的是哪门子的食,但冬日午后和未婚夫逛园子晒太阳,还是很不错的。况且她也有事想问他,自然不会拒绝这个提议。
宁寿宫花园离太子的东宫更近,平日也不会有后妃往这边来,较御花园更为清幽安静。
既是散心,两人进了园子便没让宫人再跟着,一路闲聊着往里走。
“听娘娘说,太子哥哥近来都歇得很晚,可得当心身子才好。”
“不碍事,年关将至本就事杂,待过些日子就好了。对了,孤知道你喜欢看话本,让人给你搜罗了一些,到时你带回去
瞧瞧可喜欢。”
沈婳欢喜地弯了弯眼,“不用看就知道喜欢,太子哥哥真好。”
她笑起来时两侧的酒窝尤为明显,看着竟比日光还要明媚夺目。
凌维舟只看了眼,便下意识地侧过脸柔声道:“你喜欢便好。”
又往前走了会,是处假山怪石林,沈婳止不住笑了起来,“太子哥哥,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在这边捉迷藏吗?我在里面躲了整整半日,你们怎么也找不着,后来天都黑了,是你找到的我。”
便是那次过后没多久,太后为他们指了亲。
凌维舟看着面前数米高的假山,不知在想什么,须臾后,轻轻地嗯了声,“那会你比小五还要顽皮,可皇祖母偏最是喜欢你。”
沈婳抬头看向他,“那……”
那你呢?你是否也最喜欢我?你可是真心想娶我?
可话还未出口,就见小喜子急匆匆地小跑进来,“殿下,诸位大人已经在南书房等您了。”
凌维舟神色一凝,有些犹豫地看向她:“婳儿……”
四目相对,沈婳笑着摆了摆手:“政务重要,太子哥哥不必管我,快去吧。”
凌维舟这才点了点头:“那让小喜子陪你玩会,孤去去就来。”
“不用了,小喜子要跟着你伺候,我正好有些乏了,去前边的亭子里歇会,太子哥哥放心,我会等你回来的。”
许是真有急事,凌维舟被催得紧,只得答应下来,带着人快步离去。
本就萧条的花园,顿时变得更加冷清起来。
沈婳望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直到确定人真的走远了,才垂下头。
缓缓地从衣袖中里拿出了一个鼓鼓的荷包,而后打开抽绳,掏出了一块——栗子酥。
可算是走了。
再不走,她就真要饿死了!
沈婳最喜欢的点心就是栗子酥,这是昨儿沈长洲给她买的,早膳来不及吃,杏仁便给她装在了荷包里,让她在没人的时候填填肚子。
还以为今儿是不会饿肚子了,没想到还是被她用上了。
午后的阳光正好,她选了个石凳坐下,边晒着日头边吃栗子酥,很是惬意,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少了盏牛乳。
荷包不算大,只装了五块栗子酥,沈婳细嚼慢咽地吃了两块,正要再去掏荷包,就听见身后竹林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很沉的脚步声。
宁寿宫处在东六宫,鲜少有人过来赏玩,不是清扫的宫人,便是凌维舟吩咐来伺候她的人。
这会再藏点心已经来不及了,沈婳反而坦然了,被撞见就撞见吧,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可当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才发觉动静不对,侧身看去就被眼前的景象彻底吓懵了。
来的根本就不是人,而是只通体乌黑四足橙黄的獒犬,它足有半人高,脑袋如同狮子般硕大。浓密的长发覆盖了它的全身,唯独露出那铜铃大的赤红眼珠子,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沈婳猛地站起,就要往后跑,却发现手脚早已吓得发软发颤,不仅迈不开腿,也怕反而会激起此犬的兽性。
她这会真是恨极了自己嘴馋,当时怎么偏偏不要人留下陪她,此刻她便是想喊人也喊不着了。
她还存了一丝侥幸的想,或许这凶兽不是冲着她来的,或许它还不饿,又或许它只是看着吓人实际很温顺……
可当它张着血盆大口,甩着猩红的舌头,口水滴答地朝她扑过来时,她彻底绷不住了。
就她这小身板,甚至不够它几口咬的。
玉皇大帝、元始天尊、观世音菩萨,信女愿吃素半月,不不不,半年——
可惜诸天神佛没人听到她的声音,獒犬还是张着大
嘴扑到了她的面前,尖锐锋利的牙齿上似乎还能看到鲜红的血丝,腥臭的味道扑鼻而来。
眼看着便要朝她咬下时,她手上一松,使出浑身的气力,拔腿往后跑,不想刚跑两步就兜头撞上一人,她脚步一绊,连带那人重重摔了下去,她害怕地闭着眼,哆嗦地低喃着:“救、救我……”
一阵天旋地转的同时,一道冷厉低哑的呵斥声响起。
“甪端,趴下。”
随后是几声呜咽的犬吠,想象中撕裂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她、得救了?
沈婳脑子一片空白,浑身僵直发凉,手脚不安地攀着什么。
直到那个冷厉的声音,再次从头顶响起:“还不起开。”
她劫后余生般,颤颤巍巍地睁开了眼缝。
逆着光,她勉强看清了近在咫尺的男子。
他刀削似的面容极尽俊朗,五官立体锐利,此刻正低垂着眼眸,不耐地盯着她,那双浅色的瞳仁中充斥着浓浓的戾气与杀意。
他面无表情,目光仿佛正在看个死人。
只一眼,便叫她冷得浑身一激灵,手脚并用要爬起,可挣扎了两下,又跌了回去。
眼看男人的脸色越来越冷,她只得带着哭腔磕磕绊绊地道:“我,我腿麻了,起不来……”
第5章
温暖的阳光笼罩全身,沈婳却感觉不到半分暖意,后脊的冷汗早已将衣裳打湿,浑身僵硬连话都发不出。
如此僵持了几息,正当她不知该怎么办时,一双宽大的手掌毫不客气地搭在了她的细腰上。
今日进宫面见贵妃,沈婳特意穿了新制的袄裙,桃粉的对襟外搭件白狐狸毛的比甲,衬得她杏脸桃腮犹如含苞的莹白牡丹,明艳动人。
美则美,可到底不如平日穿得厚实,而男子的十指刚劲有力,犹如鹰爪,搭在她腰间存在感十足,让她吓得煞白的脸瞬间更僵了。
她长这么大,别说是凌维舟了,便是爹爹兄长,也没如此亲密的触碰过腰肢,她下意识地往后躲。
可刚移了移,那手掌竟收地更紧了,她还来不及羞愤,这力道,就像要将她掐得生生喘不过气似的。
不必去看,就知道肯定被抓红了。
沈婳疼得轻轻嘶了声,头顶那淡漠的声音便不耐地响起:“别动。”
她又立即惊恐地将声响压下,这会小脸涨得发红,双眸含泪,好好的牡丹似风雨摧残了一般。
如斯美人,旁人瞧了定要怜惜,偏偏那男子半点无怜香惜玉之心,掐着她的腰,将人一把提起,便冷漠地撇开了眼,沉着脸往后退了开。
踩着地面,沈婳才有了些许踏实感,可脚还是麻的,若非身后便是石桌让她倚着,只怕又要再次出丑,她悄悄地揉了揉被掐过的地方。
等她稍稍平复些,才敢小心翼翼地打量眼前的男子。
只见他着一身暗色的锦袍,负手而立,外披银狐毛领的同色大氅,身量颀长高大,面容冷峻锋利。明明是矜贵不凡的样貌,浑身上下却充斥着生人勿近的戾气。
而方才还嘶吼着凶残的獒犬,此刻正讨好地趴伏那男子脚边呜咽地叫着,就像只乖顺无比的小狗。
沈婳回过神后,就在猜他是谁。
能旁若无人地出入后宫,定是皇亲国戚。可她时常进宫参与各种宴席,大部分的权贵都认得。
突然冒出个从未见过男子,还能养只如此凶猛可怖的獒犬,心中隐隐有了猜想,却不愿相信自己如此倒霉。
直到看清他大氅边绣的金丝龙纹上,再看清他的容貌,双眼重重地闭了闭。
用勉强能听清的声音道:“多、多谢王爷。”
能用金丝龙纹,还能养着凶兽在后宫畅行无阻的,除了前几日大胜归京的肃王还能是谁。
肃王凌越,五岁学骑射,八岁入军营,十五岁便能上战场领军打仗,戎马十年从未有败仗,乃是大雍平定四方的战神。
若他只是用兵如神,还不至于叫人闻风丧胆,奇的是他用兵诡异而专横,多次以寡胜多,甚至有人亲眼见他深陷敌营,百箭穿心最后却死而复生。
更有传闻说他时常会发病,每每病时双目通红,需得食人肉、饮兽血才能压制,早已非凡胎肉骨。
他戾气极重,手段狠厉凶残,所到之处尸横遍野,杀人如碾蚁,这哪是战神分明就是煞神。
更有甚者说皇位不过是他的囊中之物,全看他愿与不愿。
在这之前,沈婳想象中的肃王,应当是那只獒犬那般,形如山峦、面同野兽的粗鄙模样,万万没想到他会如此俊美。
甚至没半点风吹日晒驰骋沙场的邋遢,反倒面容白皙矜贵,犹如世家公子一般。
昨日沈长洲还打趣她,进宫要小心,别撞见不该见的人,谁能想到不仅撞见了,还身体力行地撞上了。
凌越没出声,沈婳便兀自垂眸想办法,突得一声低哑的嘶吼传来。
她轻颤着微抬头,便见凌越单手捏着那獒犬的下颚,修长的手指抵在那锋利无比的犬牙上划拨,略不注意,一口下去他整只手都
会被咬断。
这、这这,这也太可怕了。
那些关于他嗜杀的传闻瞬间跃入眼帘,沈婳的脸色本就不好,此刻更是吓得煞白。
而凌越则面无表情神态自若,手指在那血盆大口间穿行,看得她的手指不受控地往后藏,仿佛要被咬的人是她。
沈婳早已站不住了,一双鹿眼不安地四下去看,观察了许久,发觉凌越只专注逗弄着獒犬,根本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那她应该是能走了吧?
她咬着牙关,提起一口气,不敢发出声音地一点点往后退。
不想她刚退了半步,就见他头也没抬地冷声道:“一句谢,便够了?”
沈婳:“……”
凌越的声音寡淡,却有种难言的威慑力,仿佛一阵惊雷平地起,令沈婳定定地站着,不敢动弹分毫。
他这是生气了?
会把她拉去喂他的宝贝獒犬吗?
沈婳又惊又怕,赶忙硬着头皮跪地叩首:“臣女叩谢王爷的救命之恩,愿、愿……”
她也算能言善道,偏偏这会吓得脑子转也转不动,说了半句就卡了壳,她能拿什么报呀?
平日她赏下人习惯了,都是从兜里掏东西赏,下意识手指就在宽袖与腰间摸索。
可还未摸到荷包,就听一声毫不遮掩的嗤笑传来,她猛地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谁。
他堂堂大雍战神睥睨天下、金银不缺,会稀罕她的这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