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夫人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了,她平日是很宠小辈的。可赵家出事后,她夜不能寐,总觉得亏欠了女儿太多,便想着法补偿外孙女。
一会怕她的身世太低,府上的人会瞧不起她,一会又怕她在伯父家受了这么多苦,胆子太小不敢与人接触,才会一听见沈婳的拒绝就不受控地脱口而出。
这会见小孙女泪光闪动的样子,不免也心疼起来,放软了声音:“既然喜欢,那又为何不能搬呢?”
“祖母怎么忘了?当初建鹿鸣小院前,您特意请了君風大师来看风水。”
沈婳幼时是与父母同住的东院,随着她长大,父亲便为她选地方修院子,挑了许久才选中如今这块地。
鹿鸣小院不仅圈的大,还是整个后院最中央之处,那会邹氏就很不满,说一个小丫头的住处,都快超过她的院子了。
为此在老太太耳边吹了不少耳旁风,说是那处更适合修个花园。破土动工这种事,沈老夫人也不敢擅作主张,便请来了京中最有名的风水大师。
最后算出,那处正好合了沈婳的八字,且全府唯有她适合,后来小院建成邹氏仍是不甘心,还趁机让自己女儿住进去过。
没想到当夜便发起了高烧,整整三日不退,邹氏这才不得不认命。
这是年岁久了,众人都将此事给忘了,至于沈婳还记得,还多亏了今早的梦。
梦里有说到赵温窈住进她的院子,没多久便病了
,大夫说是水土不服,可邹氏却暗地里说她苛待了表妹,为此祖母还发了脾气,将她院中的丫鬟换了大半。
临到梦醒,当初落魄的表妹转身成了太子妃,她则亲眼看着一帮粗俗的下人,将她心爱的院子给夷为平地,用得便是这院子与贵人八字不合的缘由。
即便她知道只是个梦,不是真的,但一想起那土崩瓦解的压抑与绝望,便叫她浑身发颤。
她的委屈也并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听见祖母的话,再回忆起梦中的画面,真切流露出来的。
沈婳轻轻吸了吸鼻子,嗓音更低了:“我也想同窈表妹一块住啊,可大师说八字不合,是要折寿元的,我不想窈表妹生病。”
被她这么一提醒,沈老夫人立即想起了当年的事,她向来吃斋念佛最信这些了。
心中一边庆幸没让外孙女住进去,一边发觉自己误会了沈婳,赶忙心疼地将人搂进怀里,“哎哟哟,我的小心肝,都是祖母思虑不周,可不敢哭坏了眼。”
见祖母打消了念头,沈婳攥紧的手指才微微松开,瞥了眼还要开口的邹氏,眨去眼底的泪花:“祖母,三叔母说得对,表妹的身子弱不能没人照顾。我看四姐姐正好合适,不仅年长会照顾人,而且与表妹八字相合。”
她说着顿了顿,略带惋惜地道:“为了表妹好,我只得忍痛将表妹让给四姐姐了。”
邹氏有一子两女,大女儿已经出嫁,剩下的便是排行第四的沈玉芝,因今日去了外祖家才没过来。
按理来说,家中就她们两个年岁相仿的姐妹,应该关系不错,可沈玉芝将她母亲的性子学了个十成十。
不仅心眼小还爱攀比,每每沈婳有点什么好东西,她都抢着要,而且还常在祖母身边嚼舌根,甚至不如跟着外派为官的二叔家两个堂姐亲近。
沈老夫人本就是想找个人同龄人陪赵温窈,这个人是沈婳还是沈玉芝并不重要,闻言赞同地点了点头。
还伸手摸了摸沈婳的脑袋:“好孩子别难过,就算不住在一块,你也可以日日去寻她们玩。”
邹氏一听这事要落到自家头上,立马脸色大变:“母亲,芝芝做事粗笨,恐怕照顾不好窈丫头……”
沈婳已擦去了眼泪,乖乖地倚着沈老夫人,轻声咦了一声,“三叔母好生谦虚,四姐姐一向聪慧能干,最得祖母喜欢,又怎么会粗笨呢?”
邹氏干笑了声,又去找别的借口,“可瑶芳院又小又僻静,前些日子连日大雪,屋瓦都松动了,儿媳正要差人修葺呢。”
这话连苏氏都听不下去了,拧着眉道:“弟妹,可我怎么记得,上月你刚让人来领了银钱说要修屋子,怎么才这么几日就又松动了,这找的是哪家的瓦匠?”
平日里邹氏母女最喜欢殷切地往素心堂跑,即便老太太嘴里说着一视同仁,还是难免会偏宠些三房。
但这不代表她真的老糊涂了,很快就明白了邹氏的小心思,见她还要解释干脆地打断道:“不必再说了,我看就让窈丫头住去芝芝的瑶芳院,两个丫头相互为伴正正好。”
邹氏是个聪明人,看出老太太动怒了,心中将沈婳母女骂了个遍,面上却还要装出副高兴极了的模样。
“母亲说的是,窈丫头初到京城,定是有很多不懂之处,有我们芝芝陪着再好不过了。”
邹氏说着又朝赵温窈柔声道:“窈窈,往后跟三舅母还有你四表姐一块住可好?”
方才众人你来我往这么久,赵温窈都安安静静地坐着,仿佛决定的并不是她的住处,这会喊到她了才柔顺无比地点头说好。
“母亲,眼瞅着也要到午膳的时辰了,窈丫头赶了这么久的路,想必也累了,儿媳先带她回去歇会,晚些再过来。”
沈老夫人总算称心了,拉着
赵温窈又说了会话,而后将屋里两个大丫鬟拨给了她,才放心让邹氏将人带回去。
临走时,赵温窈向屋内众人行礼告退,轮到沈婳,还冲她扬了个浅浅的笑,目光澄澈又真挚地道:“五姐姐,可要来找我玩哦。”
沈婳下意识地愣了下,也弯着眼回了个笑,“待你安置好,我便日日来寻你玩,到时可别嫌我闹腾。”
看着赵温窈消瘦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外,沈婳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这事就这么解决了?
表妹没住进她的院子,且格外的温和好说话,性子也很软。与梦中勾引她兄长与未婚夫,将她害得家破人亡的赵温窈,分明就不是一个人。
难道这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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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日有所思,沈婳当夜又断断续续做了同样的梦,隔天一大早就被惊醒,再也睡不着了。
索性起身去正院用早膳,不想到时却只见母亲一人,父亲这个时辰早就去上朝了,可兄长怎么也没人?
苏氏让人端来她喜欢的早点,瞧出她的疑惑,笑着道:“今儿肃王归京,你爹将你大哥一并领着出城去迎了。”
沈婳这才记起昨日沈长洲好似说过,当时他还说不去挤这人海,终究是没躲过去。
想到兄长臭着脸的样子,她就觉得好笑,心情大好地同母亲用了早膳,而后带着些补药与衣食,一道去瑶芳院看望赵温窈。
不知是认床还是水土不服,赵温窈瞧着竟比昨日还要憔悴。
两人本就是初次见面的表亲,没什么话可说,又隔了层梦在中间,沈婳总觉得瞧见她有些别扭。
好在赵温窈脸色不好,她们也不便打搅,只是稍坐了坐就出来了。
回去的路上,沈婳挽着母亲的手一路闲聊。
说来也是奇怪,虽然是梦,可那场景却如同亲身经历一般,一想到母亲有可能会因病早早离世,她便忍不住将母亲的手抱得更紧些。
母女连心,苏氏早就察觉到女儿的不对劲了,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呦呦今日是怎么了,如此黏人。”
这叫她怎么说,说她做了个奇怪的梦?
如今梦中的事情一件都没成真,连她自己都不信,说出来又怎么会有人信。
沈婳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瞧表妹失去双亲很是可怜,觉得自己很幸运。”
苏氏握着她发凉的手掌,轻叹了声,对她的话并未有半分怀疑,“确是个可怜的孩子,但好在她还有我们,不算孤身一人。”
见母亲跟着伤感万分,她赶忙岔开话题说起了兄长,气氛才算轻松起来。
临到院子,苏氏才想起了件事来:“你前些日子病了,贵妃娘娘派人送了好些补药,你如今身子大好,该进宫谢恩才是。”
沈婳本就每隔半月便要进宫陪贵妃说话,闻言点了点头,恰好她也想找太子确认些事情。
他们两的婚事,太子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的。
第4章
三日后。
沈婳一大早便被人从榻上拉起,梳妆打扮好几个时辰连早膳都没用,就匆匆进了宫。
临近晌午得知前头散了朝,罗汉榻上身着绯色华服的宫妃朝她抛了个笑:“好孩子,你在本宫这坐了一上午,也该待烦了,正好找你太子哥哥用午膳去。”
宫妃看着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明艳动人,不难看出年轻时是何等芳华,她便是太子的生母秦贵妃。
秦贵妃出身不算显赫,只是个七品地方官的小女儿,但架不住她模样好运道更好,进宫便得盛宠,很快就生下了二皇子。
彼时皇后所生的大皇子夭折,二皇子德才兼备,在十二岁那年以庶长子的身份被封为了太子,她也一跃成了皇后之下,最为尊贵的女子。
而秦贵妃却毫无宠妃的骄纵与架子,待沈婳很是亲近,不仅时常召她进宫,逢年过节的赏赐也从来不断。
且每回进宫,都会主动让她去见太子,在旁人看来,再没比她更宽厚体贴的未来婆婆了。
往日沈婳也是这般认为的,可不知是不是受梦的影响,即便贵妃依旧言语亲近,但她却隐约瞧见贵妃的眼神,带着若有似无的不耐。
好似召她进宫,是件不得不应付的差事。
不过贵妃的眼神转瞬即逝,快得沈婳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她的长睫颤了颤,露出个娇羞的神色:“娘娘就爱逗我。”
“小姑娘就是脸皮薄,好了,快去吧,晚了你太子哥哥去了御书房,该有你哭鼻子的时候。”
既然贵妃都这么说了,沈婳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便起身告退,由贵妃身边的福公公领着去了东宫。
果然如贵妃所料,她到时正好碰上回来午休的太子凌维舟。
今日是小朝会,凌维舟未穿朝服,穿了身杏黄色的缎袍,站在东宫殿门外。
他的轮廓似皇上,容貌则七分像贵妃。隆冬的暖阳落在他的身上,衬得他容颜如玉,漆黑的眼眸让他看人时的眼神显得尤为认真深情。
沈婳不得不承认她对亲事满意,除了两人是青梅竹马外,太子的长相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她的娘亲是永宁侯次女,先头的太后也是出自苏家,她幼时便时常跟随母亲进宫陪太后,与一众皇子公主们玩在一块。
许是她长得讨喜可人,太后尤为喜欢她,总爱开玩笑说要将她留在身边才好。
之后也是太后做主,定了她与凌维舟的亲事,那会他还只是个生母位卑不受重视的二皇子。
人人都道以她的家世,配二皇子实在可惜。
可谁能想到,当初最不被看好的二皇子,竟是潜龙在渊,如今反而成她配不上了。
凌维舟这会正与身旁的人交代什么,很是认真耐心,让她不好意思打搅,张了张嘴终究没发出声。
半晌后,还是他先发现了她,扬起唇角喊了声:“婳儿,过来。”
沈婳这才捏了捏手心,朝他走去,“见过太子哥哥。”
凌维舟见着她并不意外,倒是身旁那些官员,都认得她,很是知情识趣地喊了声沈姑娘,便纷纷告退了。
待只剩他们两后,他才温声地关切道:“脸色怎么如此差,瞧着也没什么精神,可是起得早了?”
他边说边娴熟地向她脑袋伸出手。
明明还是同往日一样的笑容与宠溺的语气,可她的眼前却瞬间浮现出他将赵温窈护在身后,冷厉厌恶地看着她的画面。
他的嘴里还说着最无情的话,他说这婚事本不是他所愿,他说他从未喜欢过她,他说看见她靠近便觉得恶心。
这么想着,她的脑袋便下意识地一偏,凌维舟的手擦着她的发梢拂过。
两人皆是一愣。
沈婳讷讷地眨了眨眼,不知该如何解释,好在凌维舟愣了下便笑着道:“孤瞧你发间沾了点叶片,想替你拂开。”
这次他再伸手,她便没再躲,半片枯叶落在了他的手心。
沈婳顿时脸颊发红,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梦,就和从小一块长大的未婚夫闹别扭,实在是有些不讲道理。
她自觉理亏,微垂着脑袋,声音极轻地道:“多谢太子哥哥。”
凌维舟缓缓地将手收了回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眼中闪过些许疑惑。
她平日不是最爱粘着他?
他想了想道:“婳儿今日怎么与孤如此生分,可是还在气孤,生病时没去看你?”
沈婳连连摇头:“才没有,太子哥哥要替陛下代理朝政,哪能随意出宫,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顿了顿,随口扯了个理由:“有人看着呢。”
这等由子一听便是编的,凌维舟摩挲着指腹,没有再多问,只是伸手握住了她垂在一旁有些发凉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