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站在龙君的旁边,一起瞧着这笑闹欢喜的潘家三人。
时光的洪流可以湮灭许多东西,但潘家的这一份情却因为执着,跨越了时间的长流。
两百多年后,曾经断掉的缘分,在这一刻重新拾起了。
……
潘寻龙坐在竹排的小板凳,小心的将蓝皮灰线话本摊开,神情认真的为小南小北讲书里的故事。
小南小北越听越认真,托着腮在一旁,不吵也不闹人了。
龙君听了听,有些诧异。
它的声音瓮瓮幢幢:“顾道友,这......”
顾昭点头,“你和小南小北的机缘,是这书汇聚的念力。”
“原来如此。”龙君喟叹,它听着潘寻龙将故事娓娓道来。
书里的龙君铁面无私,却通人间疾苦,受万民爱戴。
龙君灰翳的眼睛朝东面看去,神情若有所思。
……通人间疾苦吗?
......
潘寻龙从日中讲到日落,终于将那故事说完了,龙君和小南小北皆是意犹未尽的表情。
临分别时,小南小北依依不舍。
“大侄儿,我会再去寻你玩的,到时,你还能给我讲这个故事吗?”
潘寻龙口干舌燥,坚定的点了下头,“自然!”
“你们要是喜欢,我还能教你们读书识字,到时候给你们买许多的话本子!”
小南小北拍手:“好耶,那咱们说定了哦!”
三人又约了明儿见面的时间,潘寻龙想到什么,立马补充道。
“对了,明儿我能带我爹一起去吗?”
“他也一直牵挂着你们呢,就是他太忙了,以前忙着读书,现在忙着府衙里的公务和劝耕劝学,这才没有像我这样四处寻龙君!”
小南小北结舌:“除了哥哥大侄儿,我们还有伯伯大侄儿啊。”
顾昭忍不住笑了下,“哈哈。”
小南小北看了过来,困惑道,“小昭哥哥?”
顾昭摆手,“没错没错,就是哥哥伯伯大侄儿,哈哈哈!”
哥哥大侄儿潘寻龙:......
……
“对了。”小南是女孩子,心思比较细腻,她抬头看龙君,撒娇道,“龙君龙君,小南是姑奶奶了。”
“嗯。”龙君温柔。
小南撅嘴:“初次见面,姑奶奶要给大侄儿红封的!”
小北恍然,不甘落后的举高了手,跳脚道,“我我我,我是叔祖祖,龙君龙君,我也要给大侄儿红封。”
大侄儿潘寻龙摆手:“不用不用......”客气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龙凤胎的小南小北回眸瞪他,吓得他瞬间将话吞了回去。
“那,那就多谢叔祖祖和姑奶奶了。”
顾昭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潘寻龙,小声道。
“这叫做啥呢,大概就是你祖宗还是你祖宗,年纪再小也是祖宗!”
潘寻龙苦巴着脸。
小南小北磨人,“龙君龙君,成不成嘛!”
龙君畅笑,“成成成,小南小北长大了,可以给后辈发红封了……来,你们自己给他吧。”
随着话落,小南小北两人的手中,都出现了一粒大东珠。
珠子约莫拳头大,上头泛着好看的珠晕。
顾昭多瞧了一眼。
这水族就是豪啊,八郎豪富,龙君也不差!
……
潘寻龙抓紧东珠,不住的冲河里招手。
“再见了,叔祖祖姑奶奶,再见了龙君!”
龙君卷着两个娃娃,身姿蜿蜒的贴着水下游弋而过,卷起河底砂砾滚动。
.......
顾昭:“好了好了,别瞧了,龙君它们走了。”
她侧头看了一眼潘寻龙,无语了。
“啧,小潘哥,你方才还说不想要呢,眼下是谁笑得眼睛就剩一条缝,满嘴都是牙了?”
“嘿嘿,心意,这是我叔祖祖和姑奶奶的心意,我就欢喜这个。”
潘寻龙拿着大东珠在脸上贴贴,又小心翼翼的收到怀中,驮了驮那坠坠沉沉的两团小球,闭眼满足了。
顾昭难以置信:......
放在这个位置……珠子又这般大,他还好意思驮一驮……
顾昭一言难尽的收回目光。
“走了,送你回去了,你那管家该急了。”
话才落,顾昭听到动静,转头往回看,摊手道。
“得,你也别回玉溪镇了,直接回靖州城吧,你的管家驶着宝船来接你了。”
潘寻龙回头,果然,水天相接的地方一艘宝船越来越近。
宝船驶近,俞管家半个身子挂在船沿上,探出脑袋,欢喜不已。
“少爷,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他说完,转头就要吩咐船工放软梯。
顾昭:“不用这么麻烦。”
说完,顾昭化炁成风,风托着潘寻龙,缓缓的将他送到了宝船上。
俞管家眼睛都瞪大了。
潘寻龙先是一惊,随即大喜。
“哈哈,好玩好玩,管家你快瞧,我会飞喽!”
他一边说,一边还用手做鸟儿振翅的动作,缓缓落地的时候,倏忽的又抬脚做那大鹏展翅,金鸡独立的姿态。
顾昭也配合,在最后那一下,风打着旋儿朝潘寻龙的脸上拍去,他的长发在风中飘飘扬扬。
潘寻龙沉声:“寒江孤影,江湖故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顾昭:“哈哈哈!”
不愧是龙太子和小龙女的后辈,这戏瘾是一样的足。
潘寻龙收了手,惋惜方才手中没有一根剑,他的眼睛瞥过顾昭手中的竹蒿,暗暗可惜,便是有一根竹蒿也是成的啊。
要是那般,定然更像那等江湖侠士了。
顾昭哈哈又笑了一声,冲潘寻龙拱手道。
“小潘哥,我走了!”
“慢!”潘寻龙收敛玩笑模样,郑重的冲顾昭做了个揖,沉声道。
“多谢顾小郎相助,了我潘家数代人的夙愿。”
顾昭摆手,“客气客气。”
......
潘寻龙瞧着那竹排消失在水天相接的地方,这才吩咐船工扬帆,一行人朝靖州城方向驶去。
......
接下来的两日,日子倒是太平。
顾昭夜里巡夜打更,白日在涯石街桑阿婆店里学习扎纸术,老杜氏瞧到了唠叨不停。
“再是修行也不能这样啊。”
“人没有休息哪里能成?”
这日黄昏时刻,她将顾昭的六面绢丝灯和铜锣梆子藏了起来。
唬着脸道。
“不成不成,你今晚得给我好好的歇歇,知道没!”
老杜氏多瞧了几眼顾昭的脸色,有心想要说,你快瞧瞧你那脸色,但是,她对着顾昭白皙又带着红润的脸色,实在是昧不下良心说了。
老杜氏:......
顾昭打商量:“巡夜回来再歇,明儿不去桑阿婆店里了,成不?”
“成成成!”老杜氏叹了一口气,转身去掀开灶房里的米缸,从里头拿出了六面绢丝灯以及铜锣等物。
顾昭:......
居然藏在这里了。
顾昭从老杜氏手中接过六面绢丝灯和铜锣,瞧了一眼老杜氏。
目光落在她两鬓的白丝上,顾昭心里涌起了愧疚。
是啊,奶奶也是会担心她的。
虽然她自己觉得不累,但老人家思虑重,以前她吃一碗饭饱了,老杜氏还觉得她没吃饱……
吃饭尚且如此,眼下她连续三日夜里忙,白日接着忙。
奶奶会担心也是正常的。
顾昭心里定了定,开口道。
“阿奶,我今儿夜里就在家里歇着,不去当值了。”
老杜氏欢喜:“当真?”
见顾昭点头,她松了一口气,就连那头发丝都透着轻松,碎碎的念叨道。
“那可真是好,你啊,怎么这般胡来,我都怕你修仙不成,回头修成大鬼喽!”
老杜氏拿着帕子抖了抖,瞥了顾昭一眼,嗔道。
“还得是劳碌命的劳碌鬼!”
顾昭嘿嘿笑了一声。
......
说是说不想让顾昭今夜去巡夜,老杜氏却也怕没人看着,玉溪镇夜里会不太平。
当下便忧心道,“不然让你爷爷去走一走?就是他没那么大的本事,只能跟以前一样,走两条街罢了。”
“姥姥,我去吧。”卫平彦脚步轻轻,悄无声息的在老杜氏身后探头。
老杜氏拍心口,“嚇,吓我一跳,是平彦啊。”
卫平彦瞥了顾昭一眼,慢吞吞道。
“就当是谢你前两日捞的大鱼了,不用客气。”
顾昭失笑。
前两日和潘寻龙分别后,回程的时候,她正好瞧到鱼群,一竹蒿拍下去,震晕了好几条大活鱼。
鱼儿鲜美,肉质细嫩,可把猫儿表哥欢喜坏了。
顾昭:“成!表哥莫怕,我唤大黑陪你。”
说罢,顾昭拍了拍六面绢丝灯笼,一只威风凛凛的大黑狗从里头跳了出来。
“大黑。”顾昭蹲地,亲昵的捏了捏大黑的耳朵,“你今儿陪表哥打更成不成,表哥还不知道怎么做呢,你教教他啊。”
大黑狗瞥了一眼卫平彦。
卫平彦瞥了一眼大黑。
哼!
一猫一狗,齐齐的扭头。
顾昭:......
“去不去?啊,你说去不去?”顾昭作势去提大黑的耳朵,“还想不想吃大棒骨肉味的香火了?”
“汪呜!”大黑狗趴地,缩了缩耳朵。
去啦去啦!
顾小昭真讨厌!
顾昭满意,转头看向表哥。
“表哥,你有问题吗?”
卫平彦瞧着笑眯眯的顾昭,陡然想起他杀鱼剥鱼皮刮肉的模样。
他可是听说了,这顾小昭凶悍着哩!隔壁王慧心那后娘披人皮,顾小昭就像是剥鱼皮刮鳞一样,三两下就把人皮剥了下来。
想到这,卫平彦打了个寒颤。
老老实实的摇头,小声道。
“没有呢,表弟。”
他小心的接过顾昭手中的灯笼,又在肩上挂上梆子,转头呼唤大黑。
“小狗,走喽!”
说罢,卫平彦抬脚走出了顾家院子。
大黑狗在原地咆哮。
“汪汪汪,汪汪汪!”
臭猫!叫谁小狗呢!
大狗,它大黑是大狗!
顾昭一个愣神,大黑像一道闪电一般追着卫平彦跑了。
“我怎么觉得,表哥有些怕我?”顾昭摸了摸自己的脸,回头问老杜氏,脸上有着困惑。
“阿奶,我生得很凶吗?”
“我今儿早上瞧了铜镜,我长得有几分像姑妈,脸冷心可不冷,走出去也好多婶子夸我俊俏哩!”
老杜氏:......
......
这一猫一狗的去当值,顾昭有两分不放心,随即想道,这不是还有赵叔嘛!不怕不怕。
顾昭洗漱完,早早的上床歇了。
......
夜愈发的深了。
江风凉凉的吹来,伴着八郎的呼唤。
“顾道友,顾道友,顾道友......”
“呜呜,顾昭,救命啊……救救龙君!”
顾昭昏昏沉沉,只以为在梦里,倏忽的,她的神魂在睡梦中猛地往下坠,一下便睁开了眼睛。
顾昭惊疑,“是梦吗?”
她随手披了件袍子,推开门朝屋后的河岸边走去。
江风凉凉的吹来,河岸边的杨柳枝条微微晃动。
顾昭凝神去听。
靠近了江水,那风声听得更清晰了,遥远的地方,八郎的声音若有似无。
“顾昭......救救龙君,顾昭......”
顾昭心里一惊,真的是八郎在呼救!
她直接跳上河岸边的小船,化炁成风,小船似箭矢一般的贴着水面出去。
顾昭燃了三根香,烟气凝聚成白鹤,她心里焦虑,语气却镇定,安抚道。
“八郎莫慌,我快到了。”
白鹤带着讯息消失在樟灵溪中。
……
顾昭顺着声音,化炁成风,小船一路疾驰,那方向分明是靖州州城的方向。
还未靠近,顾昭瞧着远远的那一片火光,惊住了。
“这是......山火吗?”
靖州城三面环山,一座连绵起伏的大山迂回宛转盘绕,像是卧龙护珠一般,将里头的靖州城护在其中。
然而此时,本该山青水秀的大山却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冲天,便是顾昭这样在遥遥江水中,一眼望过去都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