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州城那一片亮如白昼。
顾昭心急,手诀翻飞,小船快速的朝靖州城驶去。
......
息明山起了大火,夏日闷热,草木丰茂,山上更有许多陈年的枯枝,火势一起,势不可挡。
被息明山围绕的靖州城里一片的烟雾。
更糟糕的是,今夜有风!
风气向东,不断的朝着靖州城内刮来的,零星有火花被吹来了。
靖州城里楼宇林立,店肆密集,不论哪一处着了火,都是一场大灾。
潘知府和皂隶一起巡夜,不知道是烟熏的还是急的,他的眼睛熬得一片红。
“快,三人一组,遇到火情就急促鸣锣。”
皂隶:“大人!”
他的眼里都有泪花。
潘知府掩住自己眼里的泪,目光沉痛的扫过周围,声音有些颤抖。
“让百姓收拾细软,码头处安排船只,实在不成,实在不成......”他的眼睛扫过那火势汹涌,绵延不断的山火,哽咽了一下,嘶哑喊道。
“弃城!”
皂隶哽咽:“是!”
这几日天气晴朗,没有半分落雨的迹象,山火无情,靖州城的地势又是被息明山环绕,火势蔓延开来。
一旦靖州城起了火,那便是半座城,乃至一座城的事情。
……
第59章
靖州城没有人能够安睡,大家走出屋子,瞧着远处似火龙一样的山脉,火光明亮,映得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清晰可见。
畏惧,迷茫,忐忑......无措,各般滋味浮上面容。
皂衣的衙役腰间配着弯刀,三三两两的队伍来回巡视,既安抚了大部分人的心,又威震了那等宵小小人。
鼻尖里有飞灰的烟气,一阵风来,山火愈发的旺盛了。
有人眼尖,他瞧到了什么,倏忽的伸出手指,指着息明山的东面,颤抖着声音嚷道。
“天呐,快看快看,大家快看,那是什么?”
“......是,是龙吗?”
他的声音里有着不确定的怀疑,又有着希冀,因此,这一声龙,他喊得迟疑又轻声。
大家伙急急忙忙的看了过去,议论声瞬间涌起。
“天呐,是龙君……”
“……龙君怜悯世人,这是龙君在布雨降甘霖啊!”
……
穿着短褐的耄耋老者嘶声吼着,“龙君!龙君啊!”
他甩开自家孙儿的手,颤颤巍巍的跪了下去,久久的不愿起来。
这边动静闹得大了一些,很快,在口口相传中,大家都知道息明山处有龙出现了。
潘知府听后一惊,连忙朝山的东面看去。
他凝神一看,确实能瞧出火光中似有一道金光在游弋,它所过之处的火势小了一些,然而火势过旺,随着它离开,那儿的火腾的一下又起了。
“老祖宗啊。”潘知府眼里掠过水光,喃喃的喊了一句。
百姓还在欢喜的叩头,潘知府心知肚明,这一场来势汹汹的山火……龙君是救不得的。
因为它,它只是石龙啊。
两百多年前,人们希冀于那无迹的龙君。
两百年后,石龙为大家夺一线生机,他万万不可什么都不做,只寄希望在那缥缈的天道上。
潘知府面上逐渐坚毅。
……
随着潘知府的吩咐,靖州城里加大了巡逻的力度,官府组织百姓收拾细软,鱼贯的出城。
......
靖州城,江面。
顾昭瞧着那山火,心惊不已。
“八郎?”
“八郎,你在哪里?”
一只大鳖从大石头后头探出了头,它身边还跟着龙太子和小龙女。
瞧见顾昭,大鳖未语眼泪先掉下来了。
“顾道友......”
顾昭着急:“龙君呢?”
话才落地,就见一条石龙从息明山处飞来,重重的跌落樟灵溪的江水中,砸起一片的水花。
“哎哟喂!可烫死老子我喽!”
滚烫的石头掉到冰冷的樟灵溪中,冷热交加,江面骤然冒起了大量的烟气。
龙君钻出水,蜿蜒长条的身子抖了抖,龙须跟着抖了抖。
那姿态,分明和大黑抖毛有异曲同工之妙。
龙君:“哈哈,畅快!”
它如兔的眼眸看到顾昭,长条的身子僵了僵。
顾昭瞧龙君。
龙君瞧顾昭。
两人面面相觑!
半晌,龙君咳的清了清嗓子,声音瓮瓮沉沉,问道。
“顾道友,汝缘何在此处?”
顾昭:……
别!她都听到了!
难怪八郎曾经说过,龙君是个糙汉子。
顾昭神色如常:“我听八郎相唤,龙君,这息明山怎么起了这般大火?”
龙君微微松了口气,继续端起龙君的架子。
“吾不知也。”
……
顾昭和龙君瞧着山火,眼下这般大火,靖州城被息明山环绕在其中,城中百姓众多,还是救火要紧。
两人不再多言。
只见龙君猛的朝樟灵溪张大了嘴,江水像是水龙一样朝龙君张大的口中涌去。
八郎在大石头上抽嗒,“龙君......”
“龙君,别去......”小南小北甩下八郎,蹬蹬蹬的踩着水花跑了过来。
它们抱着龙君细长的尾巴,拼命的摇头,声音里是满满的哭腔。
“龙君别去,小南小北害怕。”
龙君的龙尾温柔的拍了怕小南小北的脑袋,瓮瓮道。
“别怕,龙君会回来的。”
小南小北拼命的摇头。
顾昭瞧着巨龙,目光落在龙身上。
顽石实心,龙君能够将这江水吸纳到腹肚中,对内里的伤害是巨大的,此时,它的真身已经有了裂痕,尤其是它手中的那颗金珠。
金珠,乃是龙珠。
……
随着龙君腾空,空中有阵阵石裂的声音。
顾昭也忍不住唤了一声:“龙君......”
龙君五爪动了动,制止了顾昭接下来的话。
“顾道友莫要多言,我意已决。”
说完,它脖颈一仰,腾的一遭化作一道金光,金光蜿蜒又快速的朝息明山的方向游弋而去。
金光所过之处,龙口大张,水流似柱一般的朝下倾泻,水火交接,原先熊熊燃烧的火焰如临天敌,火势瞬间蔫了蔫。
然而,不够,不够!
远远不够!
石龙吐水,不过是杯水车薪!
石龙心知肚明,但是,漫天烟雾的火光中,它的身姿蜿蜒的在火中游弋而过。
明知事不可为,它还是悍勇的去了。
小南小北在啜泣,“龙君,龙君答应过我们的……会永远陪着我们,撒谎,撒谎......它撒谎......我讨厌龙君!”
八郎默默的掉着眼泪。
像它这样水里的生物,最怕的便是火了。
顾昭瞧了一眼樟灵溪的江水,又看了一眼息明山。
她的眼里映衬着息明山的火光,似也燃起了大火,咬牙道。
“龙君等我!”
顾昭燃了香火,烟气汇聚成一只白鹤,随着顾昭元炁的化入,白鹤的身姿愈发的凝实,只见它仰头长鸣一声。
“唳!”
羽翅振了振,身姿轻巧的凌空而起。
顾昭朝自己身上拍了一张轻身符,她纵身一跃,身子一翻,整个人已经跃到白鹤的肩背上了。
顾昭伸手揽过白鹤纤长的脖颈,指着火光冲天的息明山,急急道。
“鹤兄,跟上龙君!”
“唳!”
半空中,白鹤振了振翅膀,顾昭只觉得一股失重的感觉。
只是眨眼之间,她便从靖州码头处的樟灵溪江面,来到了熊熊烈火的息明山中。
热!
冲天的热意!
火光中,似有无数的哀嚎惨叫声传来!
那是山林里的万物在求救。
巨龙的金光在山林里游弋而过,时不时卷出困在火中的生灵。
焦尾的穿山甲,灰头的松鼠......
顾昭眯了眯眼睛,顾不得这熏人的烟气,随着《太初七籖化炁诀》的施展,顾昭化火炁为元炁,繁复的纹路于半空中描绘。
荧光点点,似流水一般的涌聚,渐渐将符箓充盈。
符箓分符头,符脚,符窍,莹光充盈了符头,符脚,最后汇聚成一点,急剧又带着澎湃的气势朝符窍击去。
道家有云,一窍通灵,万里可往,升天人地,驱神役鬼,符箓成不成,就看这一符窍了。
就在莹光涌聚到符窍时,原先澎湃的元炁似有些力竭。
顾昭眼里闪过失望和着急。
不成么?
她还是不行吗?
……
金龙的身姿还在火光中游弋,簌簌有声响传来,那是大树被火烧毁,枝干倒地的声音。
更是龙君那石身崩裂的声音。
远远的的地方,无数的百姓跪地在祈祷......
顾昭咬牙,烟气熏得眼睛发疼,“炁成!”
她咬下一口舌尖血,随着最后这一下用力,绛宫处的金丹陡然滴溜溜的转了起来。
原先力竭的元炁倏忽大盛,以凛然的姿态朝符窍涌去。
符窍通炁,瞬间符文大盛,这一片莹光冲天。
伴随着符文,无数的水汽从樟灵溪中涌来,水汽瞬间朝金龙身上包裹而去。
顾昭嘶吼,“龙君,布雨!”
巨龙昂首冲天,一声龙啸倏忽的在众人耳中绽开,便是遥遥的靖州城内,大家也能听到这震天的龙啸。
“咔咔咔,咔咔咔。”
巨龙身上发出石崩的声音,但它豪不在意,早在它决定吞水的那一刻,它便已经生死无惧。
……
魂灵入顽石,蜿蜒游弋在河底,和小南小北白日踩水,夜里看月,它已经很满足了。
这段日子,就像是偷来的一般。
巨龙灰翳的眼朝靖州城看去,那儿无数的人跪地祈祷,他们颤抖着手,高声喊着龙君,耄耋老者匍匐,有人希冀,有人绝望,有人麻木......
这和两百多年前的那一日,何其的相似。
既然天地无龙,它便做一回龙!
……
巨龙龙吟,符文带来的水汽似雨落一般,在龙君游弋蜿蜒而过的地方,不断的落下。
随着龙啸声起,不知什么时候,这一片天形成大片大片的云雾。
巨龙的金身在山火中游弋而过,带着火光和符文涌来的水汽,最后以昂然的姿态朝半空中的云层蜿蜒而去。
“轰隆隆!”
“轰隆隆!”
“轰隆隆!”
电闪雷鸣,划破了夜的黑暗,雷光和地上的火光相互照影,磅礴的水汽化作大雨簌簌落下。
山火,一点点的小了下来。
……
靖州城里。
“看,下雨了,火小下去了!”
“龙君,是龙君在布雨!”
“天怜靖州,天怜我们......龙君啊,真有龙君......”
火光越来越小,无数的百姓跪了下来,大家看着息明山那一片的雨,眼里有着狂喜和敬畏。
风吹来的气息还带着烟火的气息,然而,一道而来的还有水汽。
潘知府眼里有着震撼:“它做到了。”不,不是它,是祂。
……
龙君的龙身在云层里翻滚,翻云弄雨,白鹤上,顾昭的眼里有着悲痛。
旁人只知道落雨了,却不知道在这电闪雷鸣之中,顽石在水火的淬炼下,此时正在簌簌的崩裂。
随着雨落,砂石不断的落下。
顾昭摊开手,接住那落下的砂石。
砂石有巴掌大,青中带着一分的白,那是涯石山砂石特有的颜色。
“簌簌。”
似乎是失去了支撑,砂石在顾昭手中碎成了糜粉。
顾昭抬头,眼里有水光掠过,喃喃道。
“龙君。”
……
樟灵溪中,八郎和小南小北也抬头朝这边望来,和普通人不一样,他们都瞧得到,在那落下的雨水中,还有顽石的碎渣。
一时间,一鳖两石娃娃,一个不断的掉泪珠子,另外两个顽石无泪,声音里却饱含着凄厉。
“龙君!”
“龙君!”
“骗人,骗人,明明说要陪着小南小北的!”
大鳖默默掉泪。
它再也不要做龟丞相了。
果然,话本子里都说了,丞相不吉,那是托孤的!
呜呜!它不要被托孤!
八郎在大石头上爬了爬,安抚两个石娃娃。
“不怕,龙君会没事的,八郎陪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