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湿漉漉着头发,眼睫动了动。
沾染在上头的水珠簌簌滚动而下,明明不是在哭泣,莫名的却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气质,让人的心头跟着那水珠一颤。
然而,和那纯情得让人怜惜的小可怜面容不一样,她穿着一身月白云袖长袍,月光下,衣襟上蝶恋花的绣纹漾着柔柔的光晕。
江水将那薄纱似的月白云袖长袍浸润,勾勒出曼妙的好身姿,透出里头玫瑰红的小衣。
隐隐约约,若隐若现。
任谁瞧了,都得血脉贲张。
顾昭捂住鼻子。
糟糕!
这是个大妖精嘞!
.......
第60章
月亮的影子倒映在水中,江波微漾,又是一阵风来,风吹动了河岸边的柳枝。
水中,女子微微闭了眼睛,抬手将那湿漉漉的碎发往后顺了顺。
“道长。”
她的声音有些轻,有些气弱,却也似月夜下那一尾格外美丽的大鱼。
听到人声,大鱼倏忽的摆了个尾,尾巴撩动水波,娇媚中带着几分勾人。
顾昭手中摸到干爽的鼻子,放下心来,随即眉眼倒竖,先发制人。
“说!这大半夜的,你在这里干嘛?”
女子受惊,妆奁盒子也跟着动了动。
她怯生生的瞧来,神情委屈。
“我没干嘛......”
“我,我在喝水罢了。”
又是一阵风来,风撩动柳枝,柳枝带起江中的河水,女子伸手将那江水掬起,月白云袖的宽袍下是白腻如玉的手指。
她凑近那柳条,喝了喝上头的江水,目光朝顾昭看来,示意她没有撒谎。
顾昭快快的将绳子缠绕好,又扎了个结,这才起身,抬脚走到河边。
……
河边。
顾昭站在岸上的石头上,女子淌在水中,江波微漾,带动她的衣物也跟着漾了漾。
女子抬眸和顾昭对望。
顾昭怔了怔,心叹,当真是红颜薄命啊。
……
两人对望了片刻,顾昭的视线往旁边看去,最后落在那斑驳的百子戏耍妆奁上,问道。
“你是丹娘?”
她迟疑片刻,又道。
“你又偷跑了?”
“没没没!”冯丹娘连连摆手。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觑了顾昭一眼,无奈道。
“道长,我真就是来喝水的。”
“这样啊。”顾昭点了点头,神情若有所思。
坊间有云,因水而亡的人会化作水鬼,水鬼无法入轮回道重新投胎,只有找替后,方能解脱。
令人意外的是,水鬼常年潜居水中,喉中却似沙漠之人一般干渴难耐,它周身都是水,却无法饮用分毫,只有柳枝撩拨的江水,才是水鬼能够喝到的。
……
想到这,顾昭手诀一翻。
这里是顾家屋后的河道,离顾家不远,顾昭伸手便将家中灶间的一个水囊摸了过来。
之前她逗小南小北的戏法便是这个,只是那时,她特意拿了个袋子做遮掩。
顾昭一手拿着水囊,一手牵起柳枝。
她将柳枝撩了撩江水,江水似一道水柱一样朝水囊的开口处涌去,直到水囊肚鼓饱饱,顾昭才松了柳条。
柳条晃晃,重新跃到半空中,随风微动。
“给你!”顾昭将水囊丢到冯丹娘的手中。
冯丹娘下意识的去接,这一接就接了个瓷实。
她怔愣了一下。
“道长,这是......”
顾昭站了起来,准备家去。
“哦,这个啊,我在上头画了道符,所以你能够碰到,里头的水喝完了,你再来寻我吧。”
“道长......”冯丹娘抱紧了怀中的水囊,目露感激的朝顾昭看去。
顾昭冲她挥手,“好了,我家去了,你也早些时候回去,龙君和八郎已经回去了。”
分别之前,顾昭又看了一眼丹娘,目光落在她旁边的妆奁上,心里叹了一声。
这般貌美的娘子。
怎地就红颜薄命了。
还是成了那等需要找替才能入轮回的水鬼。
冯丹娘目送顾昭的背影,待他不见踪迹,这才拧开水囊喝下一大口。
这一喝下,她眼睫簌簌而动,似有百感交集。
“真畅快啊。”冯丹娘喟叹一声。
……
随着“哗啦”一声水响,百子戏耍图案的妆奁缓缓的往水中沉去,月夜下,那月白云袖的动人剪影也不见踪迹。
杨柳枝条随风晃动,撩起水波点点。
......
长宁街,顾家。
门口挂了一盏桑皮纸灯笼,里头的烛火涓涓留着烛泪,照亮了顾家门庭。
顾昭小心的推开院门,烛火将她的影子拉长。
院子门发出吱呀的一声,沉寂的夜里,声音显得有些刺耳,顾昭连忙放轻了动作,轻手轻脚的阖上院门,探头朝周围看去。
此时接近寅时,往常这个时候,她也该敲五更天的梆子了。
东厢房有动静声传来,那是老杜氏准备起身,烧煮一家人的早膳和热水。
顾昭猫着腰,动作灵巧的钻回了自己的屋里。
“累死人了。”
她爬上床,薄被一裹。
没有被人发现夜里偷溜出门,顾昭心下一松,不过片刻便坠入了沉沉的梦乡。
......
这一觉,顾昭睡到了日晒三竿。
“大黑,昨晚和表哥一起打更还顺利吗?”
也不知道大黑什么时候回来的,此时正窝在角落的素伞里。
大黑哼哼,“汪汪!”
还成,也就那样吧。
顾昭意外,“你怎么不回灯笼里了?”
大黑一下就炸毛了。
“汪汪汪!”
打更便罢了,休想让我和那臭猫在一个屋!
顾昭:......
成吧。
......
顾昭推开屋门,觑了一眼角落里的素伞,摇头感叹道。
“老祖宗说得对,驴马不共槽,猫狗别同窝,唉,我真是太难了。”
大黑重新趴回素伞之中,听到顾昭这话,忍不住呜咽了一声。
瞎说!
明明是它比较难!
......
卫平彦巡夜打更了一夜后,有些喜欢上这样夜里在外头胡走的日子,而且还有银子拿。
当下便去寻了顾昭,商量道。
“表弟,你这几日是不是特别的忙?”
院子里,顾昭拿帕子将竹竿擦了擦,又寻了两个三角架子将它架在上头,准备晾晒衣物。
闻言随口应道。
“还成吧。”
卫平彦有些急了,“不是,你不是还要给王娘子扎纸人吗?应该很忙的吧。”
顾昭停了动作,侧头看了过去。
“表哥,你想说什么?”
卫平彦有些怵顾昭,吞了吞口水,有些支吾模样。
顾昭好奇:“表哥,我发现了哦,你有些怕我呢,为什么?”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不解道。
“我瞧过去也不凶啊。”
“凶!”卫平彦嘟囔,他对上顾昭黑白分明的眼睛,撇过头,有些羞赧模样道。
“你和娘一样凶!”
……
“外甥像舅,侄儿肖姑,唔,我生的有几分像姑妈年轻时候,这很正常的。”
顾昭又摸了摸脸,和卫平彦认真解释道。
卫平彦:“没呢,你就杀鱼时的模样像我娘,一样凶!瘆人得很!”
他吞吞吐吐。
“……而且,我都听说了,你还会剥人皮。”
顾昭哭笑不得,她可算知道为何表哥都躲着她了。
顾昭张嘴正想解释,倏忽的好似想到什么,又把话吞了回去。
唔,当个吓人的表弟也不错。
起码还可以使唤表哥呢!
想到这,顾昭点头,眉目严肃道。
“没错,其实剥人皮比鱼皮还要好剥,稍稍用点力气,那人皮就崩的一声,裂开了。”
顾昭比划了一下动作,卫平彦两股颤颤,看着顾昭的眼神都不对了。
顾昭瞧了眼卫平彦,暗道别把表哥吓坏了,当即转移话题,问道。
“对了,表哥,你寻我有什么事吗?”
卫平彦神情蔫蔫,“没,我就是想说,表弟你太忙了,这几日夜里,就让我帮你巡夜打更吧。”
他顿了顿,忍下满心的心痛,撇过头,口是心非道。
“当然,那月奉的银子还是得你拿着,我,我这就是一家人帮个忙罢了。”
顾昭感动了。
果然是自己的表哥,亲的!
活儿他干,银子她拿。
这是怎的一番兄弟情义啊。
她搁下手中要晾晒的衣物,看向卫平彦,真情实意道。
“那就多谢表哥了。”
……
卫平彦看了一眼重新做活的顾昭,垂头回屋。
说好的亲戚间要客气的你推我往呢?
这顾小昭怎么就这般厚脸皮的应下了?
......
有了卫平彦帮忙夜里当值,顾昭去桑阿婆店里去得更勤快了,晨时吃了饭,提了一水囊的水便出门,到了日暮时分,天色擦黑时候才归家,午饭都是在桑阿婆家里吃的。
小盘小棋瞧着屋里越堆越多的纸扎人,那是熟悉的送亲队伍。
媒人扎纸,喜轿,吹唢呐,划旱船......威风大马高驴,还有那精美的三进宅子。
小盘小棋:......
那股熟悉的瘆意又来了,夜里,两人又开始拎夜壶到屋里。
......
这一日,黄昏时刻。
桑阿婆今儿在市集里买了一只白毛番鸭,白毛红掌,头处顶一块瘤肉又肥又红,比鹅小却又比鸭子大,瞧过去便是好吃模样。
顾昭多瞧了两眼白毛番鸭。
“今儿就留在我这吃饭。”桑阿婆拄着拐杖起身,开口留客。
顾昭也不推辞,笑眯眯道,“多谢阿婆,那我就不客气了。”
桑阿婆的年纪虽然大了,手中的动作却还灵活。
只见她烧了一锅的热水,很快便将白毛番鸭杀了褪毛,大刀剁成一块块的,院子里凉水一冲,这才端着鸭肉去了灶间。
大火起灶,热油里搁一块拍扁的姜块,番鸭块放入煸炒,搁上酱料,待炒出了鸭子的黄油和香气,这才倒入一勺的水,开始小火闷煮。
顾昭嗅了嗅,“好香啊。”
“好香好香!”小盘小棋也凑了过来,两人欢喜不已,一人拉一边顾昭的手,开心道。
“顾小郎,你今儿有口福了,阿婆做番鸭汤可好吃了,一会再配上炊得粒粒分明的白米饭,那才叫做好滋味哩!”
顾昭笑眯眯:“是吗?那我得多吃两碗饭了。”
晚膳,顾昭帮忙盛了饭。
桑阿婆坐了下来,招呼道。
“好了,都坐下来吃吧。”
顾昭舀了汤汁喝了一口,又鲜又香。
桑阿婆往里头搁了几朵的冬菇,浓郁的肉味中添一分山珍菌菇的香气,既解了肉的肥腻,又添了几分鲜味。
“好喝!”
“这肉也好吃,皮质肥厚弹牙,里头的肉不柴不腻,当真香醇味美!”
顾昭赞不绝口。
……
“好吃那便多吃一些。”
听到顾昭的话,桑阿婆一向严肃的眉眼好似都柔和了下来。
她看着三个吃汤吃饭的小孩,久违的平静漫上心头,拂去了曾经的愤懑。
桑阿婆又替小盘小棋添了些饭,板着脸道。
“阿婆说了多少回了,要先吃点饭垫垫,接着再喝汤,这样肚子才不会难受。”
“是,阿婆!”小盘小棋乖乖的应下。
顾昭咬着一粒冬菇,桑阿婆瞧了一眼,开口道。
“这是去年的菇朵了,今年的菇不行,市集上卖的菇不好,很多人吃了闹肚子。”
顾昭诧异:“啊!”
桑阿婆:“你和你阿奶也说一声,瞧到那等便宜的山珍,陌生的山里汉子叫卖,别贪便宜买了,知道没?”
顾昭点头。
她想了想,回忆起之前赵刀也是吃了他婆娘买的便宜山珍,这才闹肚子好一段时间,后来才有家佑哥替值打更的事。
顾昭将赵家这事说了说,问道,“现在市集里还有人卖这种山珍吗?”
桑阿婆叹了口气,“小心一点总是无妨的。”
顾昭点头,“成,我们会注意的。”
……
饭后,顾昭帮着桑阿婆收拾碗筷,汤碗油腻,掺点热水和草木灰才能洗得干净。
灶屋门口,小盘催促小棋,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