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百思不得其解。
顾昭看瑜娘,瑜娘也在看顾昭。
她单手捂住断臂之处,鲜血从那纤白的指缝滴落,片刻后,她倏忽一笑,就这样,一双含情眸看着顾昭,将那沾满鲜血的手搁到唇边,探出湿腻的红舌舔过。
“小道长,你弄疼人家了。”
手指的白,嘴唇的红,还有那滴血手,一切显得诱人又诡谲的让人毛骨悚然。
顾昭没有应话。
旁边,阮枝娘的腿软了软,“......瑜娘。”
她一个踉跄,连忙扶住屋里的圆桌,趴在桌面上头,好悬才站住了脚。
不过,让她这么一碰,桌上那妆奁盒动了动。
鹅卵石花.径间,瑜娘嘴角勾一抹邪气的笑,她红唇微张,数道红丝样的血煞之炁从她唇中溢散,就像是灵敏的小蛇四蹿。
顾昭暗道不好,抬手就朝桌上的妆奁盒劈去。
与此同时,妆奁盒中死寂的红唇瞬间复苏,血炁滋养下,红唇鲜嫩欲滴。
两股气劲相碰,妆奁盒的黄梨木四崩五裂。
“啊!”阮枝娘瞧着朝自己飞来的木屑,后头还有一张唇瓣上下张合的大口,吓得连忙拿手肘遮住了脸。
吾命休矣!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
阮枝娘美眸闪了闪,大着胆子,透过衣袖的缝隙看前头。
只见那小郎手中似附着一层莹光之炁,莹光化作细丝,将半空中乱飞的红唇缠住。
因着人血之炁会污了符箓,这下,顾昭没有再用黄符了。
《太初七籖化炁诀》的功法运转,半空中桀桀咬咬的唇中血炁被一点点化去,红唇残留的怨孽也化作记忆片段,纷至沓来。
不同的男子,他们痴迷的目光看着一身红衣的瑜娘,主动的走上前,拥着她亲吻。
挺拔的男子,娇媚的女子,香艳诱人......空气中都是旖旎的香气,啧啧水声,意乱神迷……
接着,便是一道骇人的咀嚼声。
......
片刻后,红唇化为灰烬,簌簌落地,顾昭也收了功法。
旁边,潘寻龙担忧的看着顾昭。
“顾昭,你是不是也受伤了。”
顾昭回神:“啊,没有啊。”
潘寻龙不信,“是受伤了吧,你别逞强,要是没有受伤,那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不信你自己看!”
旁边是一个菱花铜镜,潘寻龙将菱花镜拿在了手中,让顾昭自个儿看。
果然,菱花镜里头,顾昭脸颊两旁有微微的红,就连耳朵子都有些烫,目光还有些躲闪。
顾昭:......
她能怎样!
她也不想脸红啊!
方才,她还是连虎狼之词都听不得的顾小昭。
现在,她已经成了见过亲嘴的顾大昭了。
这样亲,那样亲......风流小公子,文采斐然的俊书生......粗犷的武夫......虽然,最后都有些恐怖。
顾昭的目光游移了一下。
嘤!她已经不是清清白白的顾小昭了!
……
顾昭的羞愤没人知道,她又看了一眼鹅卵石的花.径小道,果然,趁着这个空档,瑜娘红衣的身影已经急急的往后退了。
这瑜娘,真是深谙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该撤退就撤退。
顾昭从六面绢丝灯中抓出一把的黄符,塞到潘寻龙手中。
“小潘哥,有不对的人或东西,你就往上头贴一张,一张不成就贴两张,别怕,你身上还有神行符,打不过,咱们也跟着跑,不丢人的。”
“我去去就来。”
说完,顾昭手一撑,身姿灵巧的朝着红衣褪去的方向追去。
......
藏香阁,二楼香闺。
潘寻龙瞪大了眼睛看自己手中的黄符。
方才,他费劲心力要去抠一张还抠不成,眼下,他居然有这般多的黄符!幸福真是来得太突然了。
潘寻龙微微陶醉。
旁边,阮枝娘目光欣羡的看着潘寻龙。
潘寻龙注意到了,他回了回神,清了清嗓子,从那一沓的黄符中抽出一张,递到阮枝娘手中,豪气道。
“你还不错,拿着吧,保命的。”
阮枝娘愣了愣,随即抿唇笑了笑。
她收敛起那身风月气息,紫衣的脸显得格外的清丽,脸颊旁还漾了个浅浅的小窝。
“多谢小郎。”
“客气客气。”潘寻龙摆摆手,抬脚下了楼。
他在门口守着,这时,铜锣声响,正好有打更的更夫从这儿经过。
潘寻龙眼睛一亮,“哎哎,是王伯啊,来来,你过来,我啊,小潘啊!”
被唤做王伯的更夫显然也认得潘寻龙,他眉头一皱,收了梆子,抬脚走过来。
面上颇为不赞同模样,道。
“小公子,这地方可不是你能来的,早点家去。”
潘寻龙摆手,“嗐,我哪里会这般胡闹,我要真的逛楼子了,旁的不说,我老爹保准将我的腿打折了,他亲自打!”
更夫王伯欣慰,“公子知道就好,大人也是为了你好。”
潘寻龙:“不说这事儿了,我得在这里守着,你回去帮我传个信儿吧。”
他顿了顿,继续道。
“唔,你就说,这靖州城杀人的恶鬼寻到了,她是藏香阁的花娘瑜娘,眼下,顾昭追她去了,你让我老爹安心的去歇歇,他这个当知州的好几宿没睡了,我这当儿子的,瞧了可心疼了。”
什么!
杀人的恶鬼在这藏香阁?
更夫一吓,还不待他说话,旁边,又是一道闷闷的重物落地声。
“晕了晕了,妈妈她晕了!”龟公尖利的喊了一声。
潘寻龙看了过去。
原来,刚刚清醒下楼的老鸨子又晕了过去。
地上,老鸨子眼晕头眩。
完了,真的完了。
知州大人马上就知道了,回头上了公堂,以后,她们藏香阁还有生意上门吗?
潘寻龙摇头,冲王更夫道。
“没事,正事要紧,你先忙着去吧,她刚刚也晕了,可能是身子骨虚了一些罢了。”
身子虚的老鸨子:......
......
夜色愈发的浓郁。
顾昭追着那红纱的身影,从人途追到鬼道,又从鬼道追到人途。
前头,瑜娘看了一眼远处的光团,贝齿微咬唇瓣,眼里又是气又是恨。
“狗道士,鼻子这么灵!”
她微微侧了侧头,鼻尖在断去手臂的地方嗅了嗅,一股黏腻的血炁从断口之处涌来,化作雾气没入她的口鼻之间。
片刻后,原先滴血不止的地方慢慢收口。
瑜娘摸过,又将那纤白的手在鼻尖嗅了嗅,眼眸微眯。
这下,该没有味儿了吧。
鬼道中,红纱和黄衣的襦裙落在地上,一阵风吹来,红纱的衣角落在地上簌簌而飞。
追来的顾昭:......
她捡起被扔在地上的襦裙和红纱,瞠目结舌了。
果然,这能胡乱亲嘴的,它节操就是不行,这是......只穿着小衣和小裤跑了?
虽然这一招没脸没皮了一些。
不过,瑜娘的炁息确实是淡了一些。
顾昭环顾了四周,一时还真摸不准这瑜娘从哪里跑了。
要知道,这鬼道到人途,走错了路,那就是失之一毫,谬之千里。
顾昭握着衣裳的手紧了紧,一道阳火在她掌心倏忽的起了,明亮的火光舔邸过红纱和襦裙,顷刻之间,似牡丹色的纱衣和鹅黄的花蕊儿在她手中化为灰飞。
风来,无一丝痕迹。
鬼道的风声,带着野鬼哀嚎的调子,瘆人又不安分。
顾昭哼了一声,这瑜娘还想让鬼道里的鬼物对付她,她可不知道,这鬼道,她顾昭可是天天晚上都得来的。
那是和大家都混熟了的!
……
一扎清香从六面绢丝灯中掏出。
顾昭手心拂过,香头点点猩红,诱人的香气在半空中凝聚,随着火光侵蚀香条,这烟气越来越大,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朵棉花糖一样。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周传来,放眼看去,周围有数道似浓雾的黑气卷曲。
它们盯着那香火之气,垂涎欲滴。
顾昭一点也不惧,笑眯眯道。
“乡亲们,你们谁瞧到那红衣黄裙的小娘子了?”
幽幢的鬼影没有说话。
顾昭手一扬,火光一燎,纸元宝化去,取而代之,鬼道里银光闪闪。
众鬼看着地上的银元宝,鬼眼都直了。
顾昭再问,“瞧到了吗?”
“瞧到了,她往那儿去了。”一个鬼按捺不住,率先开口了。
其他众鬼揍了它一下,七嘴八舌的开口。
“是是,往那儿去了。”
“好了,我知道了,多谢大家。”顾昭手一扬,地上的银元宝化作流光,瞬间飞到黑乎乎的鬼影之中。
凝聚在半空中的香火也开始流动。
众鬼吸溜吸溜的吸食烟火香气。
香!真香啊!
鬼影微微往上浮了浮,模糊的鬼脸贪婪的嗅过,看过去诡谲又邪异。
顾昭:“可不敢骗我哦,你们吃了我供的香火,要是骗了我,我会上门寻你们的。”
众鬼僵了僵。
还好,它们刚刚老实了。
顾昭看了周围一眼,这才抬脚朝众鬼指的方向去了。
顾昭走后,鬼道里众鬼抢香火,鬼影憧憧。
“是哦,刚刚咱们怎么都这么老实,这小郎问了,咱们也老实说了,这……太丢鬼的脸面,跌份了!”
有鬼放下碗骂娘,懊恼不已。
“咦惹,刚刚那小娘鬼没穿衣裳,那才是丢咱们的鬼脸,再说了,这小郎给得太多了,我就没想过浑说。”
这是最早开口的鬼,说起瑜娘,它的语气里满满的是嫌弃和不赞同,想来,生前应该是性子古板的人。
一阵风来,带着野鬼哭嚎的调子,似哭又似笑。
......
瑜娘出了鬼道,四处看了看,这是一片山地,也不知是何处。
不过,这里应该不是靖州城那一片地界了。
瑜娘抬头看天,雨水淅淅沥沥的落下,寒风大作,枯枝张牙舞爪,时不时有窸窸窣窣不安分的动静传来。
“咚咚,咚咚,咚咚。”
在窸窸窣窣声中,咚咚的声音显得有些奇怪,就像是敲击木头的声音,瑜娘四处看了看。
墓穴的小道中,敲棺椁的花脸猫倏忽一僵,它察觉到一股血煞之炁,格外的腥臭。
敲击的声音没了,瑜娘眼睛瞅过周围,又收回目光,不再理会。
她抬脚继续往前。
花脸猫从小洞中钻了出来,淅淅沥沥的雨落在它毛发上,它有些烦躁的抖了抖。
只见它四肢交错,不过是须臾便跃上了高高的枝头。
那儿,大尾巴的松鼠缩在树洞里,将身后的果子藏得严实。
“咕咕,咕咕!”
臭猫,滚下去,从我家滚下去。
花脸的小猫理都不理人,它抬起前肢,舔了舔上头有些湿的毛发,猫儿脸上都是严肃。
傻瓜!
山里来了大家伙了还这么聒噪!
没听说过吗?话多死得快!
……
瑜娘不知道自己被一只猫儿盯着身影,她抬脚继续往前走,雨水落在身上,浇湿了她的身子,热气一点点的去了,乌黑浓密的发丝粘着莹白的身子,眼睫簌簌,更添诱人的香韵。
密林里,老鸹倏忽的飞天。
“呱嘎嘎,呱嘎嘎。”
瑜娘猛地一个回头,银牙倏忽的咬下,力道之大,几乎要牙咬碎了。
“是那小道?”
狗东西!
都这样了,居然还能跟来?
瑜娘低头看自己身上的小衣小裤,下头,白腻诱人的身躯在黑夜中好似会反光,她仅剩一只手的拳头倏忽捏紧,似要捏碎顾昭的脖颈。
片刻后,瑜娘泄去劲儿。
罢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得承认,她不能被这小道追上。
瑜娘正待继续进鬼道,她的眼睛四处看了看,倏忽的落在一处新坟处,眼睛转了转,计上心头。
瑜娘惑人的红唇微微勾起,暗道。
藏在这一处,这小道总归寻不到了吧。
想到这,瑜娘张了张嘴,血光之炁朝那新坟打去,坟茔破了个洞,露出里头红色的棺椁,三长两短的绷带断去。
瑜娘瞧了一眼。
里头,棺椁的主人是一个新丧的老者,白须白发,身子有些瘦削,青白的面容颇为安详,口中含一只黑色的蝉。
瑜娘掩嘴吃吃一笑,“老人家,打扰了。”
说完,她跳到棺椁中,贴着老者的尸骨躺好。
这棺椁不是很大,瑜娘须得微微侧着身,大半的身子贴在老者的身上才行。
血煞之炁在她唇中溢出,瞬间,那棺椁又阖了上去,黄土覆盖,雨水冲刷,瞬间,这儿瞧不出丁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