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娘被韩子清眼里的眸光刺激到了。
当下便抓过阮枝娘手中的团扇去打命胎样的韩子清,一边打,一边撕心裂肺的骂着。
“是你,都是因为你,是你拿长生不老诱我的,就是因为你,陛下才厌弃了我,让人将打我入冷宫,又让人剜了我的唇,我是流着身体里最后一滴血,生生痛死的啊!”
“都是你……陛下,陛下他说我脏了!”
“是你,是你啊!”
打到后头,瑜娘犹不甘心,那团扇被打破了,她左右看了看,最后居然脱了绣鞋,拿着鞋底拼命的拍韩子清小人样的命胎。
好半晌,她累得喘着气,瘫在地上,喃喃着。
“是你,都是你......”
顾昭抬脚过去,拂开绣花鞋,食指和大拇指将有些瘪的韩子清提拉起来,笑盈盈道。
“韩道长,你还好吧。”
韩子清精神恍惚,他已经顾不上顾昭名为关心,实为嘲讽的问话了。
他的贵妃......他的贵妃恨他。
她从云端掉到了烂泥里,是他害的,是他们作孽……上天在清算他们了……
......
顾昭多看了韩子清的神情几眼,这才心生满足,重新将他塞到六面绢丝灯中。
她都打算好了,等他的命胎快崩散时候,到时再寻一只绿头苍蝇,找一处粪坑,让他天天去里头转悠。
这般害人精,他就配搁里头待着。
......
霜寒露重中,潘知州带着衙役来了,瞧到潘寻龙,他暗暗瞪了一眼,这才转头看向顾昭,拱手道。
“这次的事,又是麻烦顾小郎了。”
顾昭回礼,“大人客气了。”
……
待听了事情的缘由后,潘知州抚了抚半秃的胡子,嘶了一声,颇为为难。
“顾小郎,这瑜娘的嘴还能再放回去吗?”
“既然她还是人,那便按人的律法惩戒吧。”
这样缺了嘴,又有红光漾过,他怕他那大牢关不住啊。
顾昭点头应允,“自然,那血煞之炁我会化去,大人放心。”
潘知府放心了。
“对了,大人请看此物。”顾昭又拿出一物,将其搁在桌面,让潘知州看过来。
潘知州看了过去。
这是一个青瓷的方坛,只见上头釉质清透,透光透影,瞧过去颇为雅致。
潘知州绕着它仔细的打量两圈,道,“此物不凡,应该是前朝明化时期摇光窖里出来的珍品,价值千金。”
顾昭点头,“大人好眼力。”
“这东西装了瑜贵妃被剜掉的唇,血煞之炁最早便是在这里头封存。”
潘知州抖了抖,再看向桌上那青瓷方坛,眼里有着庆幸。
还好还好,他没有拿起这个东西。
不然听到这话,这玩意儿非得被他摔破喽!
旁的不说,它价值千金嘞!
......
第95章
潘知州这样想着,面上却不露动静,只双手往身后背了背,借着看青瓷方坛的动作,脚步微微往外走了一些。
顾昭没有察觉。
她伸手将桌上的方坛拿了起来,轻轻的弹了弹,顿时,方坛嗡的一声脆响。
这青瓷的方坛,它不光透光透影,它还胎薄如纸。
顾昭:“瑜娘不是突然成这样的,她是得到了这东西,里头的血煞之炁冲起她前世的记忆,心有不甘,这才会剜了自己的唇,换了瑜贵妃的唇。”
“换了唇,血煞需要鲜血和骨肉滋养,所以,她开始狩猎食物。”
“大人。”顾昭拿过方坛,回过头,“大人?”
潘知州放下紧张的手,有些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没事,你继续说,我听着呢。”
他又看了一眼青瓷方坛。
价值千金嘞!
顾小郎的动作,着实粗鲁了一些。
顾昭继续:“我问了藏香阁里的花娘,听说,这青瓷方坛是瑜娘的一个客人送她的,瑜娘摆弄了两天,老鸨子瞧着这方坛不似寻常物,又拿到了自己的屋里。”
“大人,你说,这事是巧合,还是......”她顿了顿,将最后的话吐露,“精心设计?”
潘知州的面容一下就严肃了起来。
他看着青瓷方坛的眼眸闪了闪,里头有着思量。
是啊,如果说是巧合,那也未免太巧了。
怎地送的不是旁人,偏偏是瑜娘。
前世是瑜贵妃的瑜娘。
潘知州抚了抚长须,嘶了一声,神情沉重。
“顾小郎,倘若这事不是巧合,那……唉,当真是蓄谋已久,这人,只怕我等凡夫俗子,不是他的对手。”
顾昭同样看向青瓷方坛。
虽然它透光投影,青瓷的纹路雅致,远远的看过去,就像烟雨巷中,撑着纸伞款款走来的美人。
但她能嗅到里头残留的血腥之炁,还有一股陈年的泥土腐败之味。
如果是蓄谋已久,只怕,这人也是修行中人。
旁边,潘知州叹了一口气,顾昭也跟着叹了一口气,一前一后,一大一小,倘若不是如此情形,倒是颇让人忍俊不禁。
潘知州瞧着顾昭的眼眸柔和了下来,宽慰道。
“船到桥头自然直,回头我就吩咐人寻一寻这送瑜娘青瓷坛的客人,是人是鬼,问问便知。”
顾昭:“但愿如此。”
她眼眸里有着担忧,这一年,她算是懂了安山道长口中说的,何为天下灵潮涌动。
人途鬼道不断交叠,人间界异事频出,夹在这缝隙中讨生活的百姓本就艰难,现在,说不得还有人嫌世道不够乱,躲在暗处里时不时的使出阴招。
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
果然,潘知府提了藏香阁的几人问了问,大家伙儿面面相觑,如今回想,居然谁也说不清楚那客人的面容。
阮枝娘迟疑,“是个十八九岁模样的小公子,穿一身藏青儒衣,头戴纶巾,斯文有礼模样。”
“不对!”旁边一个粉衣的花娘立马反驳。
顾昭几人看了过去。
粉衣的花娘拿团扇半遮脸面,扭了扭身子,羞答答道。
“是一位颇为壮硕的汉子,四肢孔武有力,勇武却不粗鲁模样,也许是哪个卫所的指挥使吧,真真神勇,一个眼眸看来,便让奴家记了好久。”
接着,大家伙儿又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关于那位客人,居然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
潘知州惊诧了,“这......”
从郎朗明月入怀的书生郎,到勇武有担当的指挥使,再到清冷贵气的贵人,甚至是老鸨子口中,带大金链子的胖富商……
那真是无一相同的地方,堪称南辕北辙了。
“大人,别问了,没用的。”顾昭吐出一口气。
“此人使了障眼法,各位小娘子瞧到的,不过是她们心中最喜欢的郎君模样,不是客人的真实样子。”
潘知州心里沉了沉。
事情,还是朝他们预估的最差的方向走去了。
......
衙役押着瑜娘走了,潘知州抚了抚袍子,抬手冲顾昭拱手,道。
“顾小郎,我们先回府衙了,有什么情况,到时还是要叨扰小郎一番。”
顾昭回礼:“大人客气了,有什么是昭能做的,您只管吩咐。”
“好好。”潘知州又将视线看向旁边的潘寻龙,眼睛一瞪,“这都要天亮了,也不知道归家,走了,回头再训你。”
顾昭笑着看潘寻龙。
“我那也是担心你,老爹不知好意。”潘寻龙嘀咕了两句,脚下的步子跟着潘知州往外走。
倏忽的,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转头又朝顾昭跑来。
顾昭诧异:“小潘哥,怎么了?”
“差点忘了这个。”潘寻龙将怀中一沓的黄符掏出来,递过来要还给顾昭,面上带上期期艾艾的表情,道。
“我能留一两张不?”
顾昭失笑,将潘寻龙的手推了回去。
“都留给你吧。”
潘寻龙眼睛亮了亮,“当真?”
顾昭笑眯眯点头,“是啊,我这儿还有,小潘哥你留着防身,当然,不要用上这东西最好。”
顾昭低头,又从灯笼里拿了几张神行符搭进去,收获了潘寻龙邀请去知味楼吃白玉裹玲珑的邀约。
顾昭笑道,“成,小潘哥,我到时去寻你。”
潘寻龙挥别顾昭,又跟上了潘知州。
车轮磷磷,灰马得哒得哒的跑在路上,卷起一片黄尘。
马车上。
潘知州瞧着潘寻龙将黄符数来数去,那喜滋滋的模样,浑脱脱他年轻时候进京赶考,在山林里瞧过的小胖松鼠。
潘知州好笑,“好了好了,一共二十有四,别再数了,再数也不能再多。”
潘寻龙坐直了身子,“爹,你别瞧这只是小小的符箓,厉害着嘞。”
他说着话,将顾昭予的那几张神行符拈出来,“喏,瞧到这几张没。”
“神行符!”他一字一顿,“用了它,足下生云快似风,可神行千里,特别神奇。”
潘知州看了过去。
只见那黄纸朱砂,上头笔走龙蛇一般的写着符文,仔细看,倒是有些像是写了六个丁,六个甲,中间绘制北斗星的符号连接。
看过去简单,多看几眼,却又奥秘无穷。
潘寻龙小心的折了两张神行符和几张雷霆符放到荷包中,等荷包鼓囊了,这才停了折纸。
他起身坐到潘知州旁边,低头认真的替他爹系上,不放心的拍了拍荷包,唠叨道。
“别丢了哦。”
潘知州心里熨帖,“那不能,这可是我儿分我的宝贝。”
车马一直前进。
潘寻龙见潘知州一直捻着胡子,不禁动手将他的手拿了下来,不赞成道。
“这胡子本来就秃了一半,再捻就更秃了。”
潘知州叹一口气,“心烦啊。”
潘寻龙倒是个乐天的性子,“别烦了,不然,咱们请顾昭来州城巡夜得了,唔,待遇不能只是寻常的更夫份例,还得安排一处屋舍,他那般大本事,月俸得提一提。”
“胡闹!”潘知州唬脸,“你也说了,他那般大的本事,咱们怎么能让人家巡夜做更夫,屈才了不是!”
更夫那是谁做的,一般都是那等老汉子做的,像顾小郎这般人物,瞧过去就是聪明相,他要是愿意入红尘,不是状元郎,怎地也得是个探花郎!
潘寻龙面容古怪,“爹,你不知道吗?”
潘知州抚了抚衣襟,大刀阔斧的坐得板直。
“知道什么?”
潘寻龙拉高了嗓门:“顾小郎就是更夫啊,整个玉溪镇的梆子都是他敲的。”
“对了,你可别在他面前说做更夫不好,他都和我说了,他家从太太太宗那辈开始,就是夜里打更的,是更夫世家嘞!”
潘知州:......
他知道耕读世家,倒是头一次听说更夫世家。
潘知州神情若有所思,“看来,他这一身本事应该是家传的,也不知道家里的老爷子又是何等风采。”
不过,潘寻龙的一番话,倒是真让潘知州心动了。
靖州城的异事,近来颇多啊。
......
那厢,顾昭抬脚去了靖州城城东的丁家,那儿,丁大鹏和丁夫人两人一宿没睡下。
瞧见顾昭回来,丁夫人一把拉过顾昭,上下打量两眼,关切的问道。
“怎地去了这么久,没事吧。”
“啊,是我唐突了。”
她是有些胖肉的妇人,就是蹙着眉,也让人觉得可亲。
顾昭笑着摇头,“不会,我知道夫人这是担心我。”
三人寒暄两句,抬脚往屋舍里头走。
丁家的膳食早已经准备好了,原先用来当晚膳的大闸蟹,因为迟迟不见顾昭回来,丁夫人索性吩咐厨娘挖了蟹肉,做了蟹肉粥。
丁家堂屋。
丁夫人热情的招待,“尝尝,看看合不合胃口。”
她将一叠酱瓜推了过去,继续道。
“这酱瓜是我腌渍的,落了霜的小胡瓜,做酱瓜最是好吃了。”
旁边,丁大鹏也帮腔,“是极是极,我家娘子旁的手艺没有,这腌渍酱瓜那是一流的。”
丁夫人笑盈盈,桌子下的手却拧了丁大鹏一把,直把他拧得脸上的胖肉乱颤,偏偏顾昭在这,他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顾昭听到动静,失笑不已,她目光看向丁万洋,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