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俞林喉头动了动,绝色啊。
不过,绝色也得有命才能享。
一阵秋风吹来,张俞林倏忽的回神,他想起了义庄里的尸首,那些个只剩皮囊的尸首。
说不得,他们就是牡丹花下死的风流鬼。
这么一想,张俞林怕了,也清醒了。
他将食篮搁在地上,另一只手去摸腰间的弯刀,谨慎的往后退。
“小娘子,既然如此,这吃食你拿回家吃吧,男女授受不亲,孤男寡女,瓜田李下的,咱就不坏你清誉了。”
“多谢大人。”
小娘子有礼的道了个万福,再抬眸,那潋滟的眸中有红光闪过。
在抽刀的那一刻,张俞林就见小娘子轻笑了一下,道一声,“迟了。”
迟了,什么迟了?
张俞林只觉得脑子一片蒙昧,他心里喊着不可以不可以,然而,他脚下的步子却不听话了。
好香......好甜,好想尝一尝,这唇......好诱人啊。
……
纤白的手指抚上明光铠冰冷的铠甲,昏黑的夜色下,身量挺拔着铠甲的男子拥着纤细袅袅的女子,空气传来令人面红耳赤的啧啧水声。
接着,便是一股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砰!”明光铠重重砸下,溅起一地的黄尘。
“呸!”瑜娘纤手抬起,摊开,两瓣血淋淋的唇,从她口中吐到了掌心。
她微微皱眉,面露嫌恶,自语道。
“啧,毛是多了一些,邋遢!不过,血气倒是足。”
仔细的看了看这唇瓣,目光流连,似在欣赏。
片刻后,她珍惜的拿出帕子,将那血淋淋的两瓣唇收好,又抬手擦过嘴角,低低的笑了一声。
声音里既有嘲弄又有餍足,这才越过地上的张俞林,踩着夜色往回走。
……
地上,秋风卷着落叶吹来,明光铠下,张俞林的身子有黑水淌出,与此同时,他的身子也瘪了下去。
不甘心!
不甘心!
不甘心!
他怎么就死了呢?
他不甘心!
蒙昧之中,张俞林隐隐约约的想起了傍晚时分,有一个小郎给了黄符……
符呢?符呢?符呢!
原先干瘪的手动了动,如平扁的纸一样朝护心镜处摸去。
没有!
没有!
没有!
它,怎么不见了?
张俞林只觉得从神魂处涌起一股着急和焦灼。
找找,他要去找一找,对对,他去问问元宝,瞧见了吗,那符箓呢?救命的符箓在哪里……
明光凯相碰,发出铿铿的冷铁相摩声,干瘪的身子藏在铠甲中,夜色遮掩,乍一看,无人察觉。
一只干瘪的手拾起了地上的食盒,接着,明光铠黑衣袍走进了夜色,晃悠又飘忽才朝城门的方向去了。
......
另一厢。
潘寻龙对靖州城熟悉,他带着顾昭一路走小路,再加上贴在脚下的神行符,不过是两刻钟时间,两人便从城东的丁宅来到了城西的藏香阁。
潘寻龙指着那三层高的楼宇,道。
“顾昭,这里便是了。”
顾昭抬眸看了过去。
不愧是靖州城的销金窟,这地方就是豪气,红灯笼一串串的坠下,一阵风来,灯笼串摇摇摆摆,风儿吹来一股脂粉的香气。
不单单是顾昭和潘寻龙瞧藏香阁,藏香阁里嬉闹的姑娘也瞧到了顾昭和潘寻龙。
当下便三三两两凑成一团,拿着团扇指着两人的方向,窃窃私语。
“哼,这男人就是男人,根子上就是个坏东西,瞧这两小郎,啧,小小年纪就知道搭伴出来寻花娘,呸,小不正经儿!”
“你懂什么,就是这个年纪的小郎才可爱啊,你们不爱,就都予我吧。”
一个紫衣的花娘笑嘻嘻的看了过来。
“予你,予你,都予你!你快去吧!”
其他几个花娘嘻嘻闹闹,催促着紫衣的花娘。
紫衣花娘也大方,她整了整衣摆,团扇半遮面,香风款款的过来,冲顾昭和潘寻龙道了个万福。
顾昭连忙拱手,“姐姐好。”
“哎哟哟,他叫我姐姐呢!”紫衣花娘团扇指着顾昭,回头冲众姑娘笑语。
一瞬间,这里都是小娘子莺莺燕燕的笑声。
顾昭耳朵微微有点红,她清了清嗓子,正容道。
“这位姐姐,不知瑜娘是哪一位?”
“嗤!是特意找瑜娘的啊,没劲儿!”紫衣娘子搁下团扇,扭身就想走。
她的目光在碰触到顾昭的目光时,倏忽又停下动作,这样的眼神......罢罢,她阮枝娘就日行一善吧。
“走吧,我带你寻她去。”
顾昭欢喜,“多谢姐姐。”
紫衣娘子摇了摇团扇,漫不经心模样。
“好了,别叫姐姐了,我姓阮名枝娘,你唤我一声枝娘就成。”
顾昭从善如流,“好的,阮姐姐。”
阮枝娘手中的团扇顿了顿,没有说什么,转身带着顾昭和潘寻龙往二楼走去。
......
顾昭抬眸往四处看了看,这藏香阁的楼高,每一层也不矮,约莫丈高,厅堂显得格外的亮堂,前头一个大台,五人宽的阶梯一路蜿蜒,一路往楼上去了。
到了楼上却又是另外的光景,一条长廊贯穿,长廊两边是一间间的厢房,瑜娘的屋子是靠东的那一间,位置格外的好。
“好了,就是这儿了。”阮枝娘侧了侧身,团扇后头,下巴微微昂了昂。
顾昭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她侧耳听了听,果真无人。
“没人在呢。”
阮枝娘不信,“不可能。”
她在下头可没有瞧见瑜娘,怎么可能不在屋里?她推了推门,里头可是锁得紧紧的。
阮枝娘看向顾昭,“可能是歇下了,你们寻她什么事儿?不若明儿赶早吧。”
顾昭和潘寻龙对视了一眼,陡然想起什么,同时道了一声不好!
顾昭顾不得失礼,手中一团元炁起,掌心微微震了震,原先栓得牢牢的木门一下便开了。
窗棂处的秋风吹了进来,吹得众人衣袂飞扬,旁边,正要呵斥的阮枝娘抬袖遮了遮脸,片刻后,她搁下袖子,眼睛看着那大张的窗棂,环顾过四周,没有瞧到本该在屋里的瑜娘,不禁喃喃道。
“她这是......跑了?”
顾昭环顾了下四周,目光落在榆木桌上的妆奁,拧眉沉声道。
“不,她不是跑了。”
阮枝娘看了过去。
顾昭:“她出门寻猎物,杀人去了。”
“啊!”阮枝娘局促的叫了一声,“杀人......这是何意?”
“不,不可能,瑜娘手无缚鸡之力,性子最是腼腆了。”
顾昭没有应话,只抬步朝那榆木的梳妆台走去。
旁边,潘寻龙拿了桌上的剪子,将那油灯中的灯芯剪了剪,微弱几不可见的烛火跳了跳,一下便明亮了起来。
潘寻龙想了想,道。
“顾昭,她应该出去好一会儿了,瞧着灯芯,估摸还未二更天便出去了。”
那时,他们还在丁宅。
顾昭应了一声。
阮枝娘不解,但是,她莫名的有些怕,“你,你们在说什么?”
这时,老鸨子带着龟公上来,脸上有着怒气。
“枝娘,听说你带了两娃娃上楼?”
这娃娃兜里哪里有银,便是有,回头真叫她们风尘人破了身,回头身子骨坏了,家里人还不打上门来?
别到时金子没搂着,反倒错把牛粪当金子,搂了一团恶臭回来。
也就是这时,顾昭拿过桌上的妆奁,一把打开,里头铺了一层鹅黄色的软绸,上头,十一对唇瓣摆的整整齐齐。
红唇微微勾起,带着血腥之气。
顾昭:“靖州城吃人的恶鬼,它在瑜娘身上。”
阮枝娘愣在了原地。
“不好了,晕了晕了,妈妈晕了。”龟公尖叫了起来。
众人看了过去,原来,是老鸨子晕了。
老鸨子两眼翻白:完了,全完了。
她们藏香阁完了。
老鸨子晕了,顾昭不是太在意,她正待将这妆奁阖上。
突然,顾昭似有所感觉,猛地转头,目光朝窗棂处看了出去。
幽幽鹅卵石间,一道红纱的身影抬头看了过来。
秋风簌簌,拂动她身后的红纱,就像是一层漫天飘扬的血光一般,她睫羽轻颤,看来的目光如秋水的剪影,动人又弱小。
然而,在那微微勾起的唇边,一道擦过却未擦净的血迹若隐若现。
四目相对,两人俱是心惊。
......
第93章
瑜娘微微拢了拢身后的薄纱,眸光暗了暗,视线扫过潘寻龙,又看向顾昭。
“道门中人?”
声音虽轻,用的还是问句,但她的神情却是肯定的。
在顾昭和潘寻龙身上,瑜娘闻到了符箓的味道。
上辈子,她的情郎便有这般味道。
瑜娘目露嘲讽之色。
道门中人......嗤,不过是一群假正经的货色罢了。
再是清修又如何,和旁的男子又有何区别,最后还不是做了她的裙下之臣?
都是那般恶臭,令人作呕!
想到这,瑜娘眼眸中闪过一丝厌恶和愤恨。
藏风阁二楼。
顾昭往前走了两步,目光落在瑜娘的唇瓣处。
那鲜嫩欲滴的红唇形状优美,唇珠一点翘,似在邀君采撷,然而,凝神去看,却又是另外一般情况。
小娘子的五官娇美凝实,她嘴巴处的红唇却是一团血雾环绕,细看内里是一片的黑,就像是空洞一般。
此时,上头血腥浓郁,红唇娇艳,显然,这靖州城已经有了第十三具尸首,不,应该说是第十四具尸首。
最早的那一具,它是真正的藏香阁瑜娘。
阮枝娘口中性子腼腆,丁万洋口中有一把好嗓子的瑜娘。
邪物,是一团附着着唇部的血煞之炁。
顾昭:“孽障,看符!”
话刚落,紧跟其上的是一张黄纸朱砂的黄符。
黄符化作一道黄光,上头有紫色的雷霆之光环绕,带着骇人的气势。
“不好!”
只这一张符箓,瑜娘轻视的心一下就收了。
她双手大张,身后的红纱在黑夜中张开,就像是一张带着血雾的大网,身形急急的后退。
她退,黄符紧随其后的逼近。
瑜娘咬唇,从怀中讨出一个东西朝半空中的符箓丢去,翠竹绣纹的帕子落地,里头陡然飞出一物。
顾昭凝神去看,那是血淋淋的两瓣红肉。
她知道,这定然是第十四个尸首的唇。
顾昭看向瑜娘的目光更厌恶了。
……
丢出唇肉,瑜娘目露惋惜之色。
她刚刚吞食血气,特意咬下这块肉,收藏在怀中,只等着拿回藏香阁,搁置在妆奁盒中好好的观赏。
眼下,这战利品却是要没了。
只见唇肉还带着下颌和人中附近的一片肉,上头有邋遢的胡子粘连,湿腻又血淋淋,狰狞恶心。
半空中,唇肉迎着黄符,陡然的放大,黄符缠上,发出“刺啦刺啦”的雷霆声响。
“痛啊。”
一道喟叹从大唇中逸出,那是张俞林被吃之时留下的怨孽之声。
这一幕,藏香阁中的姑娘们瞧到了,各个愣在原地,吓得花容失色。
接着,尖利的惨叫声接连响起,层起彼伏,时不时有肉扑到地上的声音,那是花娘被纱衣绊倒在地。
很快,大家伙儿丢了身上碍事儿的纱衣,手脚并用的往藏香阁里跑去。
……
须臾。
雷霆将大张的红唇绞灭,上头有血污落下,黄符忌讳人血,沾染了血污,黄符的符光黯淡了片刻,再追上瑜娘时,符力弱了两分。
“啊!”
瑜娘抬手将直击面门的黄符挡住。
雷霆交击,那块皮肉有焦香之味传出,她向来能狠得下心,不论是当宫妃还是当藏香阁的花娘。
见到这一幕,瑜娘眼眸眯了眯,当场举起右手,血煞之炁化作利刃,狠狠的朝粘了黄符的左手断去。
那姿态,端的是壮士断腕。
地上,断臂有血炁淌出,很快便将黄符打湿,符箓中的雷霆倏忽大盛,再下一瞬,不论是黄符还是那断臂,都化作焦灰,秋风一卷,此处无半点痕迹。
顾昭从地上的断臂收回目光,再看向瑜娘,眼里有着困惑和不解。
这......这和她想的有些不一样。
这瑜娘的身子,它不是尸首,它还是鲜活的。
这是为何?
倘若她是瑜娘,她为何剜了自己的嘴,倘若她不是瑜娘,这又说不通,邪物和这身体如此契合,不可能还留着瑜娘的神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