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连忙肃容:“是是,必须是!”
“不过,赵叔是个爽快人,咱们就不和姚婶子计较了。”
都说世上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姚水娘每日公鸡未叫便起来磨豆子,她小气一些,顾昭想想,也是能理解的。
赵刀:“是啊,她那相公是个酒鬼,半点不着家,她也不容易,唉。”
不过,这世上又有谁容易了?
讨生活都是难的。
一时间,顾昭和赵刀都有些沉默。
片刻后。
赵刀:“今夜她这儿倒是安静,往日里,那条大黑狗听到梆子声,都在篱笆院这儿瞧着,还真别说,黑狗就是有灵性。”
这话顾昭赞成。
她回头看了一眼亮起烛火的屋子,转过身,路边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撞入她的视线,倏忽又不见踪迹。
“赫!”顾昭几乎是倒抽一口凉气。
“汪汪!”
遥远的地方,似乎有犬吠声传来。
顾昭连忙拿眼睛去看赵刀,只见赵刀状若未闻,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前。
他留意到顾昭停下脚步,回头皱了皱眉,“咱们还得走一趟临水街,怎么不走了?”
顾昭环看了下四周,迟疑道,“好像听到犬吠了。”
赵刀失笑,“哪呢?这里安静着呢。”
他走回来拍了拍顾昭的后背,笑道,“怪叔,没有考虑到你今日是第一日上值,是不是累了?”
“来,喝两口酒暖暖胃,这一口酒下肚,保准你整个人都精神了。”
说完,他塞了个酒囊过来。
顾昭哭笑不得,“不了叔,我没有累,咱们走吧。”
她又看了一眼草丛,却不见那两颗大眼睛。
……
顾昭走后,草丛里又亮起了一丝光,两颗大眼晶亮的盯着顾昭的背影,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了转,朝姚水娘的屋舍看去。
半晌,空中传来狗狗依恋的呜咽声,随即,那对大眼在空中飘动,一路朝顾昭追去。
就像是一条大狗,上下撒丫子的跑动。
......
“梆......梆梆梆梆。”
“早睡早起,锻炼身体。”
五更天的梆子敲响,一慢四声快。
走完最后一条街,顾昭收了铜锣和梆子,此时天光将亮未亮,天光蒙昧,六面绢丝宫灯所照之处,好似连晨雾都是灰蒙的。
赵刀和顾昭挥别。
“回去早些歇着,别仗着自己年轻身体好便不睡,咱们打更不比其他,这不是一日两日的活计,一年下来,不管刮风下雨,严寒酷暑,你都得来。”
他的神情难得严肃。
“既然决定要接你阿爷的班,那就不能马虎,不能贪玩,知道没?”
赵刀言语严肃,但那是真正亲近的长辈才会和她说的贴心话,顾昭还是分得清好赖的,当下便冲赵刀挥了下手,笑道。
“我知道的,阿爷都和我说过。”
“赵叔放心,我省得!”
“好好,好孩子。”赵刀为他的懂事欣慰同时,不免有些心酸。
他想到自家只知道憨玩的小子赵家佑,对比两人,顾昭比赵家佑还小两岁呢。
赵刀咬牙:“臭小子,要是我回去了你还在贪睡,看我修不修理你!”
顾昭:“恩??”
赵刀:“叔没说你,说的是你家佑哥!”
“好了好了,回去歇着吧,傍晚老地方见。”
说罢,他转身就走。
顾昭瞧着赵刀的背影,神情莫名,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确定的想着。
总觉得,赵叔这莫名其妙的火,是她点起来的。
顾昭:......
她闭上眼睛,在心里真挚的给赵家佑道了歉。
家佑哥,虽然不知道缘从何起,但,对不起了!
……
六马路,赵家。
寒风吹拂,赵家佑拥着被子,挠了挠面颊,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浑然不知敌军还有三十秒钟,到达战场!
……
顾昭提着灯笼朝长宁街方向走去。
月华和星辉点点落下,街上游荡的亡魂像是水雾一般淡去,直至无痕无迹。
走近长宁街街口,那儿一块一人高的巨石,石面凿刻出长宁街三字,上头用红色颜料细致的描绘。
顾昭停住脚步,倏忽的回头。
果然,方才在翠竹街,一晃打过照面的两只眼睛,此时就离自己十步远处跟着。
幽幽暗暗的大眼,直勾勾的盯着她。
顾昭捏紧了手中的灯笼柄,神情戒备。
“你是什么东西,跟着我作甚?”
大眼睛幽幽的看着顾昭。
一人一双眼对峙着。
倏忽的,那双眼睛上下动了动,似在跳跃,“呜呜,汪!汪汪!”
顾昭瞪大了眼睛,“什么?你是狗?”
大眼睛:“汪汪!汪汪汪!”
是的是的,它是狗!
是一条大黑狗!
......
第14章 (捉虫)
冬风打着旋吹来,卷起地上的几片枯叶。
顾昭又多瞧了几眼大眼睛,别说,这上下跳跃的姿态,还真有几分像大狗。
只是,狗魂是这样的吗?
也许可能大概,是这狗混得比较惨……
一时间,顾昭沉默了。
“汪汪!”大眼睛盯着顾昭,剔透黝黑的眼湿漉漉的,流露出几分哀求之意。
顾昭有些为难。
她阿爷说的对,要是碰到不寻常的动静,五更天的锣能不敲就不敲,这不,她准时敲了五更天的梆子,人途和鬼道产生了交集。
她被一只狗魂缠住了!
这时,一道响亮的鸡鸣声响起,紧接其后,无数大公鸡应和,鸡鸣声层起彼伏。
顾昭抬头朝远方看去。
雄鸡一唱天下白,天畔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仔细听,长宁街里有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偶尔还有几声交谈传出,那是做早市的生意人家。
再过小半个时辰,长宁街就愈发热闹了。
顾昭叹了口气:“走吧,回去再说。”
她又看了一眼天光,想了想,从腰间拿出毡帽拍了拍,开口道。
“太阳要出来了,我家在西街街尾,这里过去还得走一段路,你要是不想让剩下的一双眼睛也被阳火烤没,委屈你,先在这里面待着吧。”
大眼睛呲溜一下蹿到毡帽中,静静的躺在其中,一动不动,乖乖巧巧。
“汪,汪汪?”
走呀,怎么不走了?
顾昭:......
“闭嘴,一点也不可爱,瘆人得很!”
大眼睛委屈:“嗷呜,汪!”
它又不是说这个。
......
长宁街,西街。
顾昭远远的就看到见家门口亮着的桑皮灯,烛光微微,晨风吹拂,灯笼晃晃悠悠。
她心中一暖,顿时加快了步伐。
“奶奶,我回来了!”
“回来啦?”老杜氏听到动静,连忙从灶间走出来,因为走得急,她手中还拿着大漏勺。
瞧见顾昭的视线看来,连忙将大漏勺往后藏了藏,失笑道。
“真是老糊涂了,拿了个漏勺便跑出来了。”
“因为奶奶一直牵挂我呀。”顾昭笑着上前,拿过老杜氏手中的漏勺,拥着她往灶间走去。
“啊,好香!”
“香吧,昨夜奶奶说了,等你回来了,立马给你做馍馍夹肉,快去洗面净手吧,一会儿就能吃了,吃完啊,好好的泡泡脚,然后再美美的睡上一觉。”
“哎哟,我的昭儿辛苦了,这一晚没睡,人都……”憔悴了。
老杜氏看着顾昭精精神神的面庞,到底没好意思睁眼说瞎话,最后只得将到嘴巴旁的那句憔悴吞了回去。
老杜氏:“年轻就是好,熬一宿也不见累。”
听着老杜氏絮絮叨叨,顾昭脸上的笑容就没有下去过。
“奶奶,你真的做了馍馍夹红肉啊,太好了,馋死我了,一会儿我可得多吃两块。”
老杜氏不赞成了。
“不行不行,这东西油大,吃多了不好,回头要是吃积了就遭罪了。”
“咱们老话也说了,话多不值钱,吃多不香甜,这吃饭就跟做人一样,都得有度有量......”
顾昭想了想,勉强退让一步,“那行,多的那一份,我留着晌午和傍晚吃。”
老杜氏乐呵呵,“真这么好吃?”
顾昭毫不吝啬的夸赞,“贼香!”
......
用过早膳,老杜氏将顾昭赶回房间,特意叮嘱她没有睡足四个时辰不要起来,说罢便忙碌家里的活去了。
顾昭关上房间的门,打开毡帽,里头的大眼睛一下便跳了出来。
它绕着顾昭的手边上下跳跃,顾昭低头,视线跟着游走。
“唔,这下我是真的相信,你是一条大狗了。”
就这样讨食模样,不是大狗又是什么?
……
顾昭拖了张凳子坐下,拎起茶壶为自己斟水,“好了,现在有空了,你好好的说说,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一连串又长又急的犬吠声,就像珠子落盘一般,咚咚咚不停歇的响起。
半晌,犬吠声终于停了,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顾昭。
“汪呜......”
听明白了吗?成不成呀。
顾昭拎大茶壶的动作顿住了,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
完了......一句没懂。
似乎是瞧出了顾昭的迷茫,大眼睛肉眼可见的萎靡了,湿漉漉的光都黯淡了几分。
阳光透过窗棂,熹微光线中,顾昭好像瞧见了一条大黑狗委顿的趴在地上,双耳耷拉,尾巴没精神的一甩而过。
可怜兮兮的。
顾昭顿了顿,片刻后,她蹲了下来,目光直视大眼睛,开口道。
“倒是还有一个办法,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可以和你通灵,不过通灵后,你这辈子的记忆全部向我摊开,你就没有秘密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
“而且,我也是头一次尝试通灵,也许对你有伤害,你……可以吗?”
“汪!”
可以!
一声精神响亮的犬吠声响起,大眼睛也跟着往上蹿了蹿,就像是原先趴地的大黑狗,一下便坐直了身子!
顾昭轻笑,伸手在狗头的地方虚摸了两下,“好,这话我听懂了。”
“那我要开始了。”
……
顾昭运转起《太极七籖化炁诀》。
说是通灵,其实是化炁,顾昭在化鬼炁时发现,只要她想,她便能看到鬼炁中属于金凤仙的一部分记忆。
随着功法的运转,顾昭化去大眼睛身上的鬼炁。
同修炼时不一样,她没有将鬼炁转化成的祖炁吸收,而是将它反哺回大眼睛身上。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大眼睛残破的魂体被滋养凝实,很快,一只毛皮顺滑的大黑狗虚影出现。
它乖巧的坐在屋舍的木板上。
“汪,汪汪!”大黑狗看着自己的爪子,兴奋得要跳起来。
“嘘,安静。”
顾昭闭着眼睛,手还搭在大黑狗脑袋的地方。
大黑狗呜咽的叫了一声,亲昵的拿脑袋顶蹭了蹭顾昭的掌心,重新趴了下来。
顾昭唇畔漾起微微弧度。
在她脑海里,大狗的记忆就像是一片片石块,细细碎碎的虚浮在半空,有大的也有小的,有熠熠发光,也有泛着暗暗的灰……
顾昭粗略的看了看,挑了里头最大块的那一个,顿时,一位面熟的婶子出现在她眼里。
顾昭:......这是?
她凝神想了想,恍然,是豆腐娘姚水娘。
因为她此刻是大黑的视角,由低处往上瞧,姚水娘的脸显得特别的方,还很大。
明明是生得不错的婶子,愣是被大黑给瞧丑了。
顾昭摇头,真是神仙都撑不住的死亡角度啊。
她凝神去感知这一块的记忆。
……
“大黑吃饭了。”姚水娘敲了敲瓷盆,小小的黑狗摇着尾巴亲昵的绕着人转。
姚水娘笑骂,“好了好了,今儿给你拌了肉汁。”她小心的回头瞧了瞧,见屋里头的人没有注意,这才压低了嗓子,眉眼含笑道。
“乖大黑,肉在下面藏着呢,吃的时候小心点,别被发现了,乖乖吃哦……快快长大,以后我们家还要靠大黑看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