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戴一顶毡帽?”
“有呢,带着了。”顾昭冲他笑了下,拍了拍腰间,“我怕热,毡帽戴了头上老是出汗,我先搁着,回头冷了再戴。”
“成!”赵刀将自己裹得严实,闻言点了点头,“带了就好,走吧。”
夜空如洗,星罗棋布。
顾昭提着灯笼,坠在赵刀身后,两人走在暗夜长巷中,月色将一大一小的影子拉得很长。
都说金丹一粒定长生,此话半点不假。
顾昭微微分神感知着丹田处的莹莹白光,那是她这段日子修炼《太极七籖化炁诀》,鬼炁化为祖炁,点滴甘露纳入绛宫,汇聚的莹莹白光。
要让她说说绛宫在何处,顾昭也说不明白。
那是一种玄妙的感觉,莹光非虚非实,非有非无,不在内也不在外,更像是居于心神所在之处,只等她修行数载,便能金丹换骨。
顾昭想了想,试着调动绛宫处的一丝莹光,让其附着自己的眼皮。
再抬头,原本黑暗的世界在她眼中,顿时大变模样。
只见漫天黑暗中,星月交辉,月华和点点星力漫天而下,似流萤飞舞一般,整个黑夜被点缀得如梦似幻。
视线再往下却不那么美好了,零星一些魂灵面无表情的游走在街上。
面容青白,浑浑噩噩。
此时,一个身穿白衣,四肢瘦削,约莫三十岁模样的死鬼朝顾昭和赵刀踮脚飘忽过来。
它非常的瘦,全身只有臀部位置有零星半点的肉,木着脸,就像是一张发皱的老皮搭在骷髅架上,因为瘦削,它的脖子又细又长,鼻孔微微朝天,左右探着,似在搜寻人气。
这是痨病鬼!
体弱之人最怕遇到这样的鬼,一旦被它寻到气息,轻则重病,重则丢命。
顾昭心中一梗。
没瞧见便罢了,瞧见了再和它交叉而过,实在是心里不得劲儿。
她佯做弯腰捡东西,微微侧身避了过去。
“怎么了?”赵刀停住脚步,回头问道。
顾昭:“没,方才瞧见地上有光亮一闪而过,我还以为是铜板。”
她挠了挠头,将一个有些羞涩和腼腆的少年郎模样,表现得淋漓尽致。
“憨瓜!”赵刀指着顾昭,哈哈笑了两声,“要是真有铜板,白日便被人拾去了,哪里还轮得到咱们?”
“走了走了,我瞧着约莫要四更天了,咱们回钟鼓楼看看漏壶,要是到了四更天,就得打更报时了。”
“哎!”顾昭跟上赵刀。
……
玉溪镇的钟鼓楼,今夜顾昭已经跟着赵刀去了三趟。
白日里,大家伙儿还能靠太阳估摸时间,夜里昏暗,时间只能从钟鼓楼的漏壶得知,再由更夫打梆子高喊时辰。
玉溪镇的更夫有十几个,通常两人一组,像她和赵刀,负责的是临水街和翠竹街这两条街。
当然,两条街走下来,往往已经大半时辰过去了,后头听到打更声时,时辰其实并不准。
顾昭体内功法自然的运转,月华星光不断的被吸纳淬炼,疲乏顿解,整个人精神得很。
赵刀瞧了一眼顾昭,羡慕之情溢于言表,“啧,不愧是年轻的孩子,精神头就是好!”
顾昭嘿嘿笑了一声。
两人朝钟鼓楼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闲聊着。
顾昭困惑:“赵叔,像方才打更,头两回咱们先走了翠竹街,后面那一回,咱们先走了临水街。”
“这一路走下来得要大半个时辰了,万一有人有要紧事,咱们没有报准时辰,会不会耽误事啊?”
赵刀:“这事问到点子上了。”
“寻常人家,夜里这个时候都在睡觉,他们知道个大概时辰就行,不管咱们从哪里先报时。”
他伸出手指捻了捻,做了个数铜板的动作,贼贼的笑了下。
“要是有想知道确切时辰的,他们会特意找咱们,花几个铜板意思下,让咱们先走他屋子在的那条街。”
“不多不多,运道好的时候,一个月也能捞个百八十枚铜板,够我打一壶酒了,哈哈!”
顾昭:......
原来,这就是她未来的油水啊。
忒寒酸了!
......
第13章
赵刀回过头,瞧见顾昭的神情又是一乐,“怎么样,这事不错吧。”
顾昭:“......赵叔知足常乐,侄儿要学的地方还很多。”
“滑头!”赵刀又是一阵朗笑。
很快,两人便到了钟鼓楼。
玉溪镇的钟鼓楼说是钟鼓楼,其实不过是个两层高的六角木屋,简陋寒酸,远不及县城中的红砖绿瓦气派。
木屋下层是用来给守漏壶的更夫休息,上层四面没有围墙,而是做成亭子样式,简单的围了半人高的凭栏。
里头搁一口钟,一面黄牛皮大鼓。
因年代久远,大钟铜锈斑斑,鼓身红漆剥落,上头满是岁月印记,都说天明击鼓催人起,入夜鸣钟催人息,一面鼓一道钟,陪着玉溪镇百姓走过了年年岁岁的光阴。
……
“哟!老周在打瞌睡啊?”赵刀推开木门,人未到声先至。
顾昭跟在他身后,贴心的将门阖上,寒风顿时被挡在外头。
屋子不大,除了张方桌,几把小凳,就角落里搁了张竹床,靠窗的地方烧了一盆炭,屋子里暖暖和和的。
难怪记忆中,她家阿爷轮到守漏壶那段日子,天天都是哼着小曲儿归家。
和打更巡逻对比,这守漏壶简直是天大的美差啊!
……
“瞎说什么呢。”周生财从后头走出来,手中还拎着木桶,“我哪里敢睡,得守着漏壶呢。”
他一边说,一边拿眼剜赵刀。
赵刀:“嘿嘿,偶尔睡睡不打紧,盯着漏壶中的水别冻上就成,不过,你就算没睡,也比我们在外头走街吹风来得舒坦,是吧,顾昭。”
周生财朝顾昭看去。
顾昭不应赵刀的话。
她和赵刀不一样,赵刀和周生财两人熟稔,自然啥话都能说。
她一个后进的后辈,年龄还小,说话还是恭敬谨慎一些才妥当。
信不信她要是应和了,回头人家闲聊时该说顾春来家的孙子吃不得苦,才打更一夜,就嫌弃抱怨天冷了。
顾昭腼腆的笑了笑,“周伯。”
“嗯。”有不熟悉的晚辈在,周生财也不好和赵刀多拌嘴。
他约莫五十来岁,是个老更夫了,性子有些慢热,沉默的应了一声后,半晌又憋出一句。
“咳!炉里温了热水,还煨了两根番薯,都是自家种的,要是饿了,就自己拿去吃,别客气。”
“谢谢周伯。”
顾昭没有动番薯,不过这热水她是喝的差不多了,想了想,顾昭往自己的水囊里又添上一些。
她环顾了四周一眼。
只见赵刀拖过板凳,大刀阔斧的坐下歇脚,瞄了瞄周生财,趁着他不备,偷喝了两口桌上的黄酒,“香!”
闻言,周生财瞪了一眼过去,随即继续忙活手中的事。
顾昭偷笑。
赵叔这是偷吃还告诉主人家啊!
……
周生财拎起木桶,将里头的热水倒进漏壶最上头的铜壶。
漏壶总共有四个铜壶,由上往下分别为夜天池、日天池、平壶,万分壶。
清水潺潺的从夜天池流下,最后落入搁在地上名为水海的铜壶中。
水海中,一个抱箭的铜人立着,它手中的箭杆随着水上下沉浮。
箭杆约莫三尺,上头划了96条横线,每一条便是一刻钟。
而当下的时辰,就是铜人手握箭杆的位置。
……
赵刀招呼顾昭,“去瞧瞧四更天了没。”
“哎!”顾昭应下,朝抱箭铜人的握手处看去,开口道,“还差一刻钟。”
“这么快?那咱们得先走了。”赵刀收回搁在炭盆上烤火的手,不舍的开口。
这手还没暖过来,人便又要走了,讨生活难哦。
赵刀在心里喟叹了下,随即打起精神,撑撑了膝盖,勉力站了起来。
“老周,走了,一会儿再来啊。”
周生财摆手,“快走快走。”
再不走,他的好酒都要被偷喝光喽!
顾昭冲周生财点了点头,跟着赵刀走出钟鼓楼。
......
翠竹街上。
“梆......梆梆梆!”
“半夜四更,寒潮来临,关门闭窗。”
顾昭记着顾春来说过的,四更天的梆子是一慢三快,有条不紊的敲着铜锣。
夜很静,低沉的锣声被传得很远。
赵刀冲顾昭竖了个大拇指,夸赞道,“不错不错,声音响亮宏厚,中气十足,是吃这碗饭的料!”
顾昭嘿嘿笑了一声。
她丹田中可是有炁的,这声音能不响亮嘛!
……
两人一起往前,在经过一处屋舍时,赵刀指着那突然亮起烛火的屋子,对顾昭开口道。
“瞧见没,这是咱们这里做豆腐出了名的好吃,豆腐娘,姚水娘的屋舍。”
豆腐娘?
顾昭顺着赵刀手指的方向瞧去,果然,赵刀说的豆腐娘,和送她一箬壳摊老豆腐的婶子,她们就是同一个人!
赵刀意外:“怎么,你也认得她?”
顾昭点了点头,“有过两面之缘,她家豆腐好吃,还养了一条特别威风的大黑狗。”
不过,说起威风的大黑狗,今儿夜里倒是没有再听到犬吠。
顾昭想了想,那日大黑狗吠的是自己手中的鬼炁,眼下鬼炁被她炼化许多,想来余下的数量不大,大黑狗的鼻子没有嗅到,没有大吠也是正常。
她将脑中的杂思甩出,专心敲了敲梆子报时。
赵刀应和:“她家豆腐好吃是好吃,但她这人不行。”
顾昭侧头看去。
赵刀的嘴皮上下一掀,吐出三个字,“忒小气!”
顾昭意外:“啊?这话怎么说?”
“我是半点没看出来,前几日赶集,我去她摊子上买豆腐,姚婶子还送了我一摊老豆腐呢。”
“哦?”赵刀诧异了,“是边角料吧。”
“不是。”顾昭摇了摇头,伸出两根手指,纠正道。
“两块,足足的两块!拿回去后,阿奶做了香煎老豆腐,出锅前撒上一些葱花,那滋味别提有多香了!”
“姚婶子家的豆腐新鲜嫩滑,阿奶都说她客气了。”
“这太阳打西边出来喽!”赵刀悻悻,“我看啊,十有八九是那婆娘瞧咱们昭儿生得好。”
“昭儿啊,答应赵叔,咱们男娃娃得离这些奇怪的婶子远一些。”
他觑了一眼顾昭,加重语气,“尤其是昭儿这样俊俏的男娃娃。”
“叔,说什么呢!”顾昭哈哈笑了起来。
……
长夜漫漫,寒风迎面吹拂而来,要是不闲聊些什么分散下心神,赵刀觉得日子难熬。
这时,他忽然间觉得和顾家的这个侄儿搭档也不错。
起码人新鲜。
他和顾春来都说腻了!
顾春来也听腻了他说话,哪里像顾昭。
赵刀瞧了一眼顾昭,只见他打着灯笼,抬脚往前走,神情一派认真的听自己说话。
赵刀心里满足了。
当下,赵刀便和顾昭说起了他和豆腐娘的恩怨。
原来,姚水娘是卖豆腐的,这豆腐鲜嫩,半点禁不住放,必须得每日现做才新鲜可口。
为了赶上市集,姚水娘一般四更天便得起来推磨磨豆子。
赵刀抱怨:“她嘛,想要我们日日准时在她家门口敲这四更天的梆子,却又不肯花几个铜板。”
“是,我也知道她磨豆子讨生活不容易,但她没给铜板,捎两块豆腐给我也成啊,礼尚往来嘛!”
“忒小气!”赵刀重重哼了一声。
“平常就算了,我和你阿爷想着她做活不容易,四更天都尽量先走翠竹街,偶尔几次有人托到我们这,别人出了黄橙橙的铜板,我自然先紧着旁人来。”
“上两次因为这样,她还不痛快了,说我们耽误她做活,往日里添头的碎豆腐也不给我家放了。”
“她家养的那条大狗也贼精,许是瞧见自家主人瞧我们不痛快,我打那儿走过,好家伙,差点跳出来咬我了。”
顾昭听着赵刀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心里只想偷笑。
原来,这就是捞油水引发的血案啊。
赵刀缓了缓气息:“顾昭,你说她是不是忒小气?”